若论暗杀术,能及香乌鸦的还是在少数,然而同遇行舟卿和青衣,香乌鸦的胜算便少了一大半,那时刺杀行舟卿,算是香乌鸦暗杀生涯中最为狼狈与耻辱的一次。回七杀门后,香乌鸦自然免不了一顿尚留一息生机的刑罚。
时隔多年后,香乌鸦再见青衣,便是京城雾张府衙后院,青衣送柳离忧死尸来的那一次。
身受箭伤,却只略输青衣一招,被那人一剑挡开退回,手掌捂住胸膛箭伤处,面色泛白,心中却在冷笑,阔别多年,想不到竟又遇见了这个曾令他方寸大乱,狼狈至极的人。
听说那人极为在意自己的师兄,便是洗去一身江湖味,甘愿做九王爷身后的一条狗也是为了他的师兄,于是那时,便出言相讽,讽刺他空有爱慕之心,却无识人之目,白白让自己的师兄在眼前死去。
得见那人暗藏悔恨和痛苦的神情,香乌鸦的心中大为快意。
后来再见,是在九王府中暗瓦屋檐上,青衣一掌劈向香乌鸦的后颈,那时无意入了九王爷的局中局,又知大人与皇上另有谋划,便索性装晕,任青衣一剑刺向温玉竹子。
纵然知道对不起温玉竹子,然而男儿流血受伤本是常事,何况他们这样舔着刀口过日子的七杀门人。
于是局中局,剑中剑,到后来九王爷全盘皆输,青衣也成了雾张府衙的阶下囚,成了香乌鸦每日戏耍的大玩偶。
就像今日,香乌鸦回到屋中,那大玩偶正被双手束缚的挂在房梁上,双脚悬在空中荡悠,而人早已因为挣扎而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的耷拉着眼皮。
然而一听见响动,那大玩偶疲累的双眼立时迸出一道凶光,狠狠的直视行路无声慢条斯理进门而来的香乌鸦。
“你究竟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香乌鸦扯起嘴角,无声冷笑一声,袖中滑出双剑,戳在青衣硬邦邦的胸膛上,嘴里不轻不重道:“关到大爷解气为止。”
(玖)
“呸!”青衣狠狠啐了一口,“有种你放我下来,堂堂正正打一场。”
“噗。”香乌鸦闻言却忍俊不禁,失笑道,“青衣哪青衣,你还当我是那年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被你甩的团团转吗?”
“什么那年?”不祥的预感自胸膛腾起,青衣被香乌鸦的双剑戳的难受,忍不住挂在梁上扭了扭。
香乌鸦收了笑意,阴翳的眸子冷冷盯着青衣,“你忘了?也对,你怎么可能记得住一个被你当耗子般贬低的不值一文钱的笨蛋杀手呢?”说着,双剑的柄慢慢滑到青衣的衣摆下,漫不经心的摩挲着,“你就不觉得我额上这道疤痕眼熟么?嗯?”手腕用劲一转,剑柄一下顶到青衣双腿间最脆弱的地方,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香乌鸦慢慢抬眼看去,很满意那人扭曲的惨白的脸色。
青衣咬牙隐忍呼之欲出的痛叫,仔细去看香乌鸦的脸,辨别着那道眉心至鼻尖的狭长剑痕。
香乌鸦本长相清秀俊俏,只是那道剑痕的存在抹去了他的秀气软弱,添了道不尽的狂野和魅惑,再衬上那双阴翳的眸子,冷冷盯住青衣的时候,便如猎人盯住了自己困住的野兽。
“认出了么?这便是你当年留下的。”香乌鸦讥诮道。
青衣仔细辨认那人的眉目,依稀间忆起经年以前,他和行舟卿结伴出游,在酒肆遇到一个刺杀行舟卿的黑衣少年,那时自己闯荡江湖全凭着年少轻狂的不可一世,遇到那少年杀手,自然免不了要逗弄一番,谁曾想,那少年竟仍然活着,还活到了时至今日,浑身散发着致命气息的站在自己面前,阴翳的仰视着他的狼狈和落拓。
这算不算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命运作人?
青衣思及此处,认命的闭上双眸,喃喃的开阖的唇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师兄”,而后,冷淡道:“技不如人,我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香乌鸦却是讥诮一哼,双剑出鞘,裂帛声速起,转瞬缕缕丝锻衣片纷落,青衣被那双剑削的光裸,面如土色,一双虎目瞪得圆溜,完全不明香乌鸦的作为。
“青衣,你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够蠢。”
言罢,香乌鸦转身走,几步后翻身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再不理会光溜溜的被悬挂在横梁上半空摇晃的青衣。
这一夜很长,夜渐深,雾张府衙后院却仍然灯火通明。
宋晓酒曲着身子趴在床榻上,整张红脸埋在软枕里,也不知道是憋气憋的通红还是羞耻所至。
那人坐在床侧,修长的手指挖了一块冰凉的药膏正在他某个隐晦之处温柔轻抚,似怕弄疼了他一般慢条斯理。宋晓酒却恨不得他速战速决赶紧完事,哪里抹药抹成这样的,这分明是在调戏他才对。
可怜宋晓酒满腹牢骚,却敢怒不敢言,默默的埋脸在枕头棉絮里,简直想把自己憋死。
裴唐风见状唇角不禁露出些许笑意,弯下腰伏在宋晓酒的后背上,红唇贴着他鲜艳欲滴的耳垂,轻声道:“宋捕头这是害羞了?”
“害个屁!”宋晓酒闷里闷气的反驳声传来。
“哧。”裴唐风露笑,开齿去啃他的柔软滚烫的耳垂肉,宋晓酒浑身皮糙肉厚的,惟有这一处滑腻软绵让人爱不释手。
“大人……”
宋晓酒耳垂被啃咬的痒痒的,忍不住转过头来要躲避那骚扰,谁知两人贴的太近,如此简直是把唇送上去给人享用,于是裴大人也不客气,按住他要逃跑的后脑勺,狠狠堵住了他的唇,舌尖侵入,勾引他的软舌一共起舞。
良久,一吻罢,两人皆喘息不止,宋晓酒两眸湿漉漉的,默默注视着同样望着他的裴大人,突然别别扭扭的伸手进枕头下,摸索了半天,握得紧紧的拳头举到裴唐风面前。
裴唐风凝视那有些颤抖紧张的拳头,眸露不解。
等了半天等不到大人说话,宋晓酒更加紧张,狠一咬唇,豁出去了,摊开手掌粗声粗气道:“拿去,给你的!”
“什么……”裴唐风的眼眸在看清那躺在宋晓酒宽厚的掌心中的簪子时,蓦地深上几分,有些波涛汹涌般的起伏不定。
一支并不精致的月白色发簪,简简单单,无一丝多余的装饰,拿在手里,冰凉凉的触感,有些重,指腹摩挲过簪身,忽然摸到一排小字,细眼看去,竟是歪歪扭扭的“国泰民安”四个字。
再看宋晓酒,一脸强忍的镇定,若无其事般道:“大人心中不是希望国泰民安么,我看那簪子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怪可怜的,就给它刻上了几字,我不像大人是读书人,能写一手好字,就……”话未说完,额头突然一痛,竟撞上了大人的胸膛,被一双手臂紧紧勒在那人怀里,耳畔听得那人的心跳,一声一声,愈渐激烈。
宋晓酒愣了片刻,忽然憨憨的笑了起来。
伸出手臂回抱那人,两相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
月隐云后,灯烛熄,床幔散,四臂相拥而眠。
五更天,迷迷糊糊闻得一声鸡鸣,宋晓酒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挪了挪,悄悄拉开横在他腰腹上的手臂,坐起身来。
蹑手蹑脚下床穿鞋,转至屏风后穿戴好衣物,一边垂着头梳理发丝,一边走出来,却蓦地撞上一堵墙。
一堵人墙。
“大人?”宋晓酒吓了一跳,随即懊恼道,“都怪我动静太大吵醒你了。”
裴唐风双眸澄澈清明,一点也不像刚被吵醒的样子。
“你去哪?”
宋晓酒道:“起床练功啊。”
“练功,为何要练功?”裴唐风转至宋晓酒身后,替他将长发挽起,伸手解下自己发上松散的发带替他系上,那手指细细梳理着几缕毛糙的发丝,淡淡问道。
宋晓酒想了想,老实回答:“我武功不高,又喜欢惹是生非,因此吃过不少苦。我想过了,若要保护大人,还是要再勤加修习才是。”
裴唐风听闻便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我陪你去。”
“啊?”宋晓酒猛地回头,那还夹在裴唐风指间的发丝扯得头皮生疼。
微微抿了唇,裴唐风松开手指,把一支白玉簪子放在宋晓酒掌心。
“干、干嘛?”眼看昨晚才送出去的簪子被塞回自己手里,宋晓酒吓了一大跳,急眼道,“大人不要这簪子?”
眼看宋晓酒像要哭出来的着急模样,裴唐风赶紧拍拍宋晓酒的手臂安慰道:“没有,我要你为我戴上。”
宋晓酒笑了,高声应道:“好。”
(拾)
转眼秋末已至,柳沉问斩之日在即。
心思多窍的裴大人自然觉察到柳弗等人不会轻言放弃,恐怕还会再生变故。
便一早与皇上相商,定下了万全之策。
果然不出所料,临近问斩之期,天牢陆陆续续被劫了几次,所幸早有防范,不仅令劫牢之人无功而返,还生擒了一名黑衣人,在严刑拷问之下,那人供出柳弗等人在朝的余党。
是夜,雾张府衙起火,小厮张童失踪。
次日早朝,文武百官在殿上苦候,却不知道皇上罢朝不上,正在后宫乱发脾气。
龙颜大怒,倒霉的不是百官,那自然就是黑皇后。
被皇上数次迁怒,皇后早已习以为常,此时此刻镇定自若靠在殿中柱前,手中捧着一小把瓜子,悠然自得的嗑着。
而皇上在后拍桌摔物,动静之大直掀殿顶,空中物什黑影交织,竟十分热闹有趣。
黑皇后便像看戏似的,两只眼珠骨碌碌转着,心中暗叹那些个暗卫也真是可怜,光是飞来飞去接皇上发飙乱丢的垃圾都够呛得。
若要追究皇上乱发什么脾气,这还是要回到柳弗和柳沉父子身上,原来昨夜又有人劫狱,虽然仍是劫不成功,可是被劫之人柳沉却毒死在了牢中,依循迹象来看,却不像是自杀。皇上连夜召见大理寺卿裴唐风,等了半宿,却听闻雾张府衙无故起火,虽无伤亡,却让细作张童逃走,如今不知所踪。
便是这样也就算了,不想那被逐出京城的前任左相柳弗,竟千里送信,将先皇谕令免死状呈来,求皇上饶他小儿柳沉一命。
话说这先皇也去了这么多年了,皇上从来没有听过什么免死状,这老不死的柳弗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如今问斩之日在即却匆匆送来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可皇上就是再不信,那戳在纸上的先皇大印却是如何也抹不去。
要说饶了那柳沉一命也无所谓,可如今柳沉居然被毒死在牢狱中。
综上所述,皇上就不得不警惕了,柳弗倒台,九王爷也被贬为庶民,要说朝廷的大毒瘤和他巩固政权的绊脚石都除去了,如今该是稳坐江山,指点山河的时候才对,却突然出现一个暗藏于后,摸不清抓不住的威胁,皇上不发怒才怪!
就像好不容易娶到了心爱的美娇娘,却在洞房花烛夜时发现对方是……黑皇后一样!
“皇上。”黑皇后嗑完了瓜子,在宫女递上来的帕子上把十根手指擦的干干净净,这才慢悠悠的开口,打断了仍然怒不可遏的皇上。
“你便是拆了臣妾这宫殿也无用,为今之计,应是从长计议,将幕后隐藏之人揪出来。听闻雾张府衙着了火,也不知道裴大人和那小捕头怎么样了,皇上与其在此乱发脾气,不如陪臣妾出宫一趟,去关心关心你的爱卿。”
似乎早就在等皇后这一句话,皇上非常迅速的镇定下来,挥挥手,将暗卫们都赶回不知名的角落呆着。
其实皇上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发的什么疯,竟火急火燎的跑来皇后的寝宫大发雷霆,虽说过去自己也常这么做,但都是故意迁怒皇后来着,如今心情十分悲伤,一向以国事为重的皇上竟然撂下满朝文武,跑来皇后这里求安慰……真是疯了。
故意咳了咳,清清嗓子,皇上威严道:“如此,那便出宫吧。”
皇后藏起戏谑的笑意,抿着唇故作受宠若惊的点头。
所谓微服出巡,便是不能穿的太隆重,当然,为了自己的帝王气质,也不能太低调,于是头戴金冠,手摇折扇,皇上带着黑衣装束的皇后翻进了雾张府衙后院的高墙。
这么多年了,皇上不得不感叹,皇后穿男装比穿女装好看多了。
黑皇后五官较常人女子深刻,四肢修长,腰板笔直,一头长发高束,系着同衣色的发带,行起路来洒脱不羁,行事作风有时堪比男子,若不是身为女儿身,又身在皇家,黑皇后于这天下或许会有一番大作为。
皇上摇着扇想,若一直把黑皇后关在后宫,是不是暴敛天物,错失人才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黑皇后大叫一声“宋壮士”,人已经从他身后奔离,飞向了前方魁梧高大的宋晓酒。
皇上突然有些心烦意乱,拿斜眼瞅着那如同老乡见老乡的俩人,眉头突突跳着,皇上想,原来朕真是非常讨厌宋晓酒那小人,所以连黑皇后对宋晓酒展颜大笑朕都非常不高兴!
香乌鸦和温玉竹子相继出现朝皇上告了礼,便退到一边和黑皇后窃窃私语,再加上宋晓酒一个,四个人围作一团,交头接耳,相谈甚欢。
皇上轻轻哼了一声,心想,为什么皇后跟他们那么熟的样子?果然朕讨厌宋晓酒已经讨厌到连雾张府衙的其他捕快都被波及的地步。
裴唐风施施然踱步出来,望见皇上,便近身一拜,不冷不淡道:“皇上。”
皇上收回放在那四个窃窃私语的人身上的目光,和蔼可亲的望着他的爱卿,笑眯眯道:“裴卿,昨夜府衙起火,你没事吧?”
“谢皇上关心,臣无事。”
皇上便道:“你这雾张府衙的总捕头也太没用了,好端端的让府中起了火,还让犯人跑了。”
裴唐风心知皇上说的犯人是指张童,眉间轻皱,淡然道:“皇上,昨夜宋晓酒在臣屋里,此事怪不得他,臣愿领罪。”
闻言,皇上脸上青红交加,也不知是尴尬的还是气的,总之脸色非常难看,啈啈道:“裴卿,那宋晓酒粗糙壮实的,你可别由着他乱来,搞垮了自己的身子,你须知你的一切都是朝廷的,莫忘了你的初衷。”
裴唐风微微抿唇。
宋晓酒此刻若听到皇上的话,不知会如何跳脚抗议声辩,说不定还会红着脸狠狠剜一眼他的大人。要知道每夜被欺负的凄凄惨惨戚戚的人从来都是自己,他的大人只会被国事操劳的垮掉,怎么可能会因为操
他而垮掉,他宋晓酒再粗糙,再壮实,也只能证明他耐
操啊!!!
正被皇后勾肩搭背的宋晓酒摸摸寒毛立起的后颈,有些不明所以的转头去看大人和皇上,想了想,可能皇上在说他的坏话吧,反正那皇上和他不对盘,爱说就让他说去好了,最好说到嘴巴烂掉!
皇后眯着眼笑的很猥琐,戳戳宋晓酒手臂上的肌肉,摸着下巴道:“喂,糙汉子,身材不错啊,来来来,传授点经验,先说说这胸肌怎么练出来的?”
温玉竹子和香乌鸦不约而同的摸摸自己的手臂,然后眼冒狼光的盯住宋晓酒的胸肌。
宋捕头立刻双掌护胸,含泪转头朝大人求救。
“大人……”
尾声
毒死柳沉的是谁呢,柳弗之意是什么呢?
还有被贬为庶民的九王爷就此过一生了么?
那隐藏在迷雾后的人又是谁?
生命不止,破案不止,裴大人和他的小捕头之间的故事也不会完。
雾张府衙后院,至此后,热闹不止,欢笑不止。
宋晓酒知道,他还要陪大人到很久,还有破很多案,还要闻名天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