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料,谭诀听了眼皮子都没动过一下,丢了满满一袋子的银两给奴隶主,道,“只多不少。”
那语气,似乎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谭诀有钱吗当然不。但飘渺阁是江湖上衣食住行最奢侈的门派之一。
飘渺阁的玉宇琼楼辉煌精致,巧夺天工。建筑雕刻手法各异,密嵌着极品血玉,名贵的小件珠宝,凤凰飞天的图案栩栩如生。
这一切,都是因为飘渺阁背靠着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
而金山的主人恰好是全国首富。
靠着金山活到如今的谭诀自然不觉得司徒作为奴隶的身价高。
奴隶主捧着沉甸甸的银两,双手激动得开始哆嗦。
他做了这么多年缺德暴利的生意从没有一次比今天赚得多。
谭诀翻腕抖开连城的剑鞘,连城剑身华光凝聚。
挥剑破风,星芒一现,关司徒的笼子被砍去一半,奴隶主的袖袍与衣衫分离,飘到了连城的剑身上
昂贵精致的丝绸被谭诀拿来擦满是污血和内脏的剑鞘,擦干净后,将用过的袖袍扔在一旁,扬长而去。
走得背影甚是潇洒,成功镇住了在场所有的看客们与气急败坏的奴隶主。
牢笼已毁,司徒无暇理会面前的断壁残垣。
他从木笼中出来,往谭诀离开的方向奔去。
起初,奴隶主见谭诀给钱后就走了,想耍滑扣下司徒,谁料鞭子还没甩向下,奴隶主的腹部就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拳。
拳头的力道一拳更胜一拳,在奴隶主呕出血后,也未停手。
奴隶主胸骨碎裂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司徒在笑。
积攒了将近二十年的怨气,在从未有过的狠戾中释放。
……
谭诀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花整整一个钱袋的银两买下司徒,不过是意气用事。
谭诀不需要奴婢,也不需要随从,更不需要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同他一起回飘渺阁。
对于司徒的奴隶身份,并不在谭诀的介意范围之内。
当今皇帝余汇帝昏庸,外戚拔扈,百官相护,本姓皇族穷奢极欲。
帝权之争,有威胁者该除去固然没错,但百姓何辜?
无论是本朝的百姓,还是前朝的百姓,在处于极位的人眼里,都不过蝼蚁。
蝼蚁虽小,但成千上万,无论如何碾压,总有苟活之党。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谭诀倒很想看看,这天下还能姓余多久。
司徒循着谭诀身上的气味找到谭诀的时候,谭诀吓了一跳。
长年累月与兽同行,导致司徒也耳濡目染了许多野兽的特性,比如灵敏的嗅觉,比如生吃家禽带血的肉块,并且津津有味。
司徒耸了耸鼻子,舔允着骨排,仿佛在吃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骨排上带血丝的肉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
谭诀长身而立,俯视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司徒,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谭诀不愿坦诚自己有些同情司徒。
他转念思及飘渺阁。
飘渺阁里,大多是未出闺阁的貌美女子,司徒即使不谙人事,但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再加上习性与野兽般相似,带他回去,必会造成阁内恐慌。
司徒的伤口凝固,不再向外涌血。他盯着谭诀,似乎在等着谭诀发出指示,眼神看不出忠诚,甚至看不出感情。
“笼头加身,铁鞭之下,再烈的野马,也总有驯服的一天。”谭诀想起曾经听某个人说过的这句话。
在这样不仁的政策下,前朝百姓已经自认卑下,奴性也随着之后愈发痛苦不堪的日子在骨子里生根发芽。
这是最可悲的现象,也是最普遍的想象。
或许,只有接受这种思想的洗脑,才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我买了你不假,但我没兴趣做你的主人。”谭诀背过身,双手抱剑交叉于胸前,语气冷淡,隐隐有些倨傲。见司徒不走,又补了一句,“你再不走,下场和那只畜生没有两样。”而且,不会有人替你不值。
谭诀的恫吓没能吓走司徒。
连城滑鞘而出,吹毛断发的剑刃抵上司徒的脖颈。
距离拉近,谭诀瞥见司徒脖颈上有一圈红印,应该是拆了铁项圈以后留下的。
只听“铮”得一声,连城回鞘,谭诀跃出几丈,对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愣在原地的司徒道一句,“你太弱了。”转身即走。
第三十二章:旅店那一夜
天气骤然恶劣,大雨滂沱,持续时间之长,出乎了店里伙计的预料。
旅店内外的水势差已相当骇人。
原本打算在旅店里吃顿饭稍事休息继续赶路的行人,或者原本仅仅只是路过,却不得不进来避雨的路人,挤在简陋狭小的旅店里,听着外边风雨雷鸣。
在漫长的雨季,旅店基本上不会有空余的客房。
这也是唯一能让旅店老板眉开眼笑的地方。
谭诀他们之前就订好了客房,自然不用担心晚上睡哪儿这个对于其他人而言异常严峻的问题。
司徒这一路尾随,也不是不眠不休,基本上谭诀他们夜宿在哪里,他就睡在几尺之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凉风徐徐拂面,比蜷缩在阴暗潮湿的牢笼一角睡觉要舒服得多。
旅店里实在容纳了太多人,旅店老板搓着手,憨笑连连,与订了多间空房的客人们攀谈讨论着。
或许是段桐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谭诀对谁都爱理不理,旅店老板在这两个人面前,只有干笑,又被两人随身佩剑虽慑,都不敢粗声讲话,就没头没尾的重复了几句“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后,畏首畏尾的离开。
反观康宁蒙青箫,一看就是比较好说话的那种,容易接近。
旅店老板特意兜了个圈子,在与其他人商量完后,最后才找上青箫与康宁蒙。
康宁蒙不等他说完来意,便随口答应,“行,把我的房间让出来。”
“对,对,与人为善!”旅店老板愣过之后,连忙点头称赞,把还未说出口的补偿条件,全数咽回肚里。
旅店老板与其他人谈好的条件都是让出部分房间,剩余入住的房间费用减半,并且食膳费用也减半。
而这些空房,会被旅店老板以高出平常三四倍的价格租给愿意拼房分摊房钱的客人。
无女干不商,利用天时,谋取暴利。
康宁蒙没看到旅店老板脸上财迷心窍的表情,对着邻桌相谈甚欢的几个人道,“我把房间让给你们,是付过钱的。”
康宁蒙的邻桌,是因为曲州闹饥荒而逃难的一家子,准备去投靠扬州的亲戚。
难民大多都是背朝黄天,面朝黑土的穷苦农民,这一家子也不例外,父母加上一双儿女均面色饥黄,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唯一富裕的财产是由父亲看护着的半袋下品米。
这半袋米,是这一家前往扬州准备的所有粮食。
旅店老板一见那桌人,便知道根本榨不出什么油,不经意间流露出轻蔑,撇了撇嘴,自认晦气,忿忿走开。
康宁蒙见谭诀高深莫测的望着他,对谭诀纯良一笑,“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居然不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
谭诀收回注目,垂下眼帘,道,“不,我在想,你居然是个东西。”
……
司徒晚上就站在谭诀的房间外边过夜。
店里伙计在他面前来来去去,走走停停。
他闭着眼,听着不同的脚步声,难以入眠。
既然睡不着,那司徒索性就不睡了,细细听着周围的声音。
不知他聚精会神之下,听到了什么,耳根渐渐泛红。
第三十三章:归元七变诀
段桐偶尔也有比青箫起的晚的时候。
因为暴雨阻行,段桐青箫并没有立即上路的打算。
不过,即使没有昨天那场雨,段桐青箫也没有立即上路的打算。
青箫出房门的时候,司徒虚抵着谭诀康宁蒙房间的门板,头低垂着,在半空中停不住地摇晃,摇晃的幅度非常微小。
青箫错身经过他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头,分外警惕的瞪着青箫。
潜龙剑宗的入门心法:神行迷踪能助修习它的潜龙剑宗弟子步伐轻盈。把这门心法修炼到炉火纯青的阶段后,还可达到走路不发出一点儿声响的境界。
对于勤练数十年如一日的神行迷踪,青箫不敢自己夸耀自己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但离这个阶段也不远了。
没想到他稍稍离司徒近了些,就被司徒敏锐的察觉。
司徒盯人时的目光冰凉砭骨,却漠然空洞,全副身心的警惕着对方,像是被囚末路的猛兽,随时可能猛扑向前,抛开一切,与你撕扯缠斗,至死方休。
若是普通人被司徒这样盯着,肯定犹如千斤压在心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但青箫可不是普通人,毕竟他还有一个眼神比司徒更加凶狠更加具有威慑力的师兄,而且被比司徒更加凶狠更加具有威慑力的眼神盯了数十年。
尤其是段桐在林间失控的那次,完全是杀神临世。
司徒的眼神流入出的更多是鱼死网破的两败俱伤,但段桐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谁才是下一个命丧黄泉之人。
司徒对外界好像是本能的抵触与仇视。
“司徒兄。”青箫笑语吟吟,温声与他问好,想要削减他的部分戒备。
司徒一听青箫的声音,居然呆滞了半秒钟,飞快的瞟了眼青箫身后的房间,想到昨晚自己听到的声音,赶紧低埋着头,耳根渐渐红得发烫,似乎十分心虚,不敢再与青箫对视。
青箫瞧不见司徒青白交错的脸色,自然也没发现司徒是因为羞耻才不敢抬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还保持微笑的脸,纳闷自己笑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吓得司徒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
段桐醒的时候,时辰尚早,透过窗纸望天,天色灰暗,房间内也昏暗。
身旁的半张榻已冰凉,看样子,青箫离开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隔壁的谭诀与康宁蒙刚刚起床,打闹嬉戏中,窃窃私语了什么,段桐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们聊天的内容,实在让作风正派的段桐不愿再听下去。
起身,段桐盘腿于榻,气运丹田,开始练功。
真气通过小周天平缓地运输到全身各处,并不像之前那般难以控制,随时随地有爆体而出的危险。
段桐自觉对于归元七变诀的修炼又上了一层楼,但却没有前几层突破时明显感觉到的修为的突飞猛进,反而觉得全身像是坠入到一个无底洞里,伸手触不到洞底。
段桐缓缓抬起自己习惯使剑的右手,盯着右手掌心的纹路,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慌乱。
第三十四章:烦恼转移
一向正大光明的谭诀在临出发前突然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地找上段桐的时候,青箫不出意外的也在。
两人似乎早就知道谭诀会来,似乎早就知道谭诀会为什么而来,似乎早就准备好谭诀来时需应对的话。
段桐目光依旧冷冽如出鞘的渊龙,青箫笑意不减,对比起他师兄段桐,简直温暖如寒冬里的太阳。
不过,段桐也罢,青箫也罢,他们通通都在等着谭诀开口。
反观谭诀,在外边来回踱步了大半天后,因怕司徒看出什么端倪,才硬着头皮强装出平常的样子,来找段桐青箫。
若不是打赌输给康宁蒙,我是绝不会向潜龙剑宗弟子乞要人情的!开口前,谭诀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听说卓风雨掌门如今还有收徒的念头,你们既然是他的入室弟子,理应为他排忧解难。\”谭诀刻意保持平常的语气,希望段桐青箫觉得自己是好心替他们着想,效果却适得其反,泄露了他的心虚与害羞。
\“江湖谣言,岂可当真。\”段桐全盘否决,非常不给谭诀面子。
段桐没给谭诀继续说下去的余地,青箫在谭诀脸色骤变前,给谭诀搭好了台阶,\“但潜龙剑宗的确有收新弟子的打算,谭少侠能否为我们推荐几个人选。\”
师弟总是比师兄上道!康宁庄如此,潜龙剑宗也是如此。
谭诀脸色稍缓,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不识趣地的段桐,目光转向青箫时,如同春天般温暖。
他启唇,轻吐清晰的二字,\“司徒。\”
这两个字的人名,正中段桐青箫的下怀。
也不是说司徒的武学天赋有多少惊人,论资质,肯定不及段桐谭诀顾绪这类天妒之流,只能算根骨具佳。而且,司徒已经错过了学剑最好的阶段,这个年纪拜入潜龙剑宗,与其他同门弟子相比,刚开始就会落下一大截,若是没有付出双倍甚至三倍的努力,差距不会缩减反而会越拉越大。
那司徒到底胜在何处?
司徒胜在长年累月与兽同行练就的体魄,超乎众多一流高手的听觉及方向感,还有接近野兽的身体自主避开致命攻击的特性。
这些,都是实战中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有利条件。
不过,以上只是段桐青箫的考虑,谭诀的想法与他们的侧重面不一样。
第一,潜龙剑宗与飘渺阁相隔甚远。第二,潜龙剑宗掌门卓风雨不可能比旭阳城那个膀大腰圆的奴隶主还恶毒。第三,天下武学,潜龙剑术还能入谭诀的眼。
殊途同归,此话不曾无理。
司徒一直等在外边,康宁蒙中途加入,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眼巴巴地望着段桐青箫紧关着的房门。
谭诀离开时,表情轻松愉悦不少。
他的烦恼似乎有一小部分偷偷转移给了青箫。
青箫说不出师兄哪里有违和感,但却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还有,段桐第一句反驳谭诀时,话语里压抑的暴躁,青箫听得真切。
第三十五章:意料之外
康宁蒙的性格,其实比谭诀好不了多少,在某些鲜为人知的方面,甚至有可能更加恶劣。
但,凡是接触过康宁蒙的人都明白,拒绝康宁蒙的请求很难,无论是他合理的请求还是不合理的请求。
这一点上与谭诀相似,但也有不同。
谭诀是教人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答应,康宁蒙则是撒泼打滚耍无赖逼的人不得不答应。
不过,被司徒打成重伤的奴隶主脸皮厚比城墙,不仅为人吝啬行为无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种种行为,数十年来通通被司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谭诀康宁蒙目前所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与他所做的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谭诀!这一次,我一定要!啊!”未说完的宣誓最终都付诸于一声惨叫,也就二十出头的白衣侠客从藏身的树丛中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武器不知丢在哪里,左右脸十分不对称,肿起的左脸颊上还留着一个新的伤口。
不消说,肯定又是某年某月某日败于谭诀剑下的江湖侠客,痛定思痛闭关修行,自以为神功大成后,出关找上谭诀企图一雪前耻,虽然更多的还是螳臂当车,自取其辱。就像刚刚那个人一样,轮不到谭诀出手。
越接近扬州,越有形形色色的人来找谭诀复仇,而且在一拨又一拨的人中很少能见到同样的面孔两次。
“把你仇人的名字资料记下来,肯定能有一本厚厚的花名册!”康宁蒙调侃道,“谭诀,估计媒婆对你的仇敌录会有兴趣,你与他们算不算是不打不相识,这哪里是比武,明明是招蜂引蝶,和……”康宁蒙突然止了声,似乎意识到什么。
谭诀见他吞了后半句重点,横了他一眼,道,“和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和谁一样?呃!”谭诀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烂包子脸的康宁靖。
他迅速甩了甩脑袋,驱走这类荒诞的想法。
且不说自己的武功外貌胜出康宁靖多少倍,心明眼亮之人必定不会把他们拿来比较,还得出相似的结论。
虽然这只是谭诀一厢情愿的想法,无人拆穿。
“你的名字和康宁庄似乎颇有缘分。”冷场的时候,青箫过来,对康宁蒙道。
康宁蒙的名字不免让人把他与康宁庄的康宁四杰联想到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