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一众均惶然,曹老微微一愣便斥退左右,拱手道:“宝常侍是奉旨而来,老朽也是循例相迎,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宝常侍莫怪。”
“我没有怪啊,我说的是怕嘛!”宝儿嘿嘿笑,拉起曹老的手,“走吧,我口渴了,皇上说我们是老乡,还说你家有好厨子,请他做一碗舒州风味的鲜果羹好不好?”
曹老愣了愣,微微扭头看向柳岩,宝儿也跟着看过去,然后明白了,“你家的厨子也归柳岩调度吗?”
我是禁军统领,不是伙头!柳岩微觉头疼,冲曹老一拱手,“还请曹国老海涵,宝常侍惯常说笑。”
曹老恍悟点头,宝儿憋屈,嘟咙道:“我惯常说笑,你们惯常在门口瞎扯吗?”
柳岩抬头望天,曹老忙将两人请进去,宝儿边走边感叹,几乎把前庭的花草树木都夸了一遍,走进前厅时更是啧啧夸叹,“真舒服啊,这才是家的感觉嘛,比皇宫还好!”
这话引来一阵冷抽声,可怜曹老已经够简约够低调,却被钦差一句比皇宫还好,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你们怎么都站着?”宝儿觉得局促,所以也站起来,曹老赶紧请座,自己也坐下,叫过家人一一介绍。
宝儿乖乖听着,见人上来拜礼,通通拦了不让,曹老也随他去,反正已经被安了僭越之罪,再来个管教无方,不敬犯上也罢!
“介绍完了吗,曹爷爷?”宝儿的肚子饿了,顺手拉住曹家二子曹劲的手,“皇上说你之前在南疆戍边,我知道那里会拿竹筒煮饭吃,你学会没有?”
曹劲毕竟是武将,没那么多烦琐顾忌,因此笑道:“竹筒饭虽好吃,但这边没有合适的竹筒,做不出来。”
“那真可惜!”宝儿舔了舔唇,拉低曹劲,凑在他耳边,道:“你家的人都太规矩了,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只有你真心欢迎我,你是好人,所以你帮我弄点吃的好不好?我饿了。”
曹劲笑,“午膳已经摆在花厅了,走吧!”
宝儿兴奋得跳起来,挽了曹劲的胳膊就走,回头见一众人还愣着,不由他挥手呼吁,“一起吃饭去吧!人多饭香!”
说着,又小声问曹劲,“够不够啊?”
曹劲忍俊不禁,好容易才憋出一个够,同时朝父亲悄使眼色,曹老这才引领而行,柳岩则替曹老哀鸣,别说您老家,就是皇上有时也被这傻小孩弄得没辙,所以今日只好委屈您老了……
第43章
饭菜精致可口,曹老也试出来了,这位钦差并非可恶到底,不曾嫌弃家常便饭,自己吃着还不忘招呼别人,甚至亲手给他添饭盛汤,似乎不是为了寻罪而来,只是单纯来吃一顿饭。
“好久没吃到家乡风味了,今日这一顿,比皇宫的宴席还好吃!”
唉,又开始了!曹老无语问天,宝儿却大手,呃不,小手一挥,“柳岩,快把圣旨拿出来!”
此话一出,曹氏纷纷出席跪下,这是准备接旨的意思,宝儿却奇怪了,“你们做什么?”
他们被你吓死了!柳岩上前扶起曹老,随即转身低斥宝儿,“你别胡说吓人,我何尝有圣旨?”
“那你是有皇上的口谕吗?”
“没有!”
“那你跟来干什么?混饭吃啊!”宝儿鄙视。
柳岩咬牙笑了笑,“我是陪行,曹老一门忠烈,别说我,就是王公公也当得随行,而你是代表皇上而来,请稍微注重皇家体面好吗?”
宝儿愣了愣,嘟咙,“再体面也不能不吃饭呀,刚才都饿死了,现在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嘛,我又不知道你没有圣旨或是口谕,不然我干吗先让着你啊?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我传口谕好啦!”
曹老一听,又要跪,宝儿忙双手拦住,顺便带回椅子上坐下,笑道:“曹爷爷不要跪了,皇上特别交待不让你跪,说你德高望重,风骨高洁,忠诚可嘉,还有一大叭啦都是夸你的话,他叫我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看望一下谣月公主,二是请你看在先皇的份上,不要把他看中的臣子叫回家,你家老大是个爱民仁治的好官,皇上想请他做舒州刺史,原来的刺史是坏人,所以希望他先以巡府之名查实坏人的罪行,然后替皇上好好抚治那儿的百姓,可你叫他辞官回家,皇上很难过,想请你放他回去帮皇上,好吗?”
宝儿泪汪汪拉着曹老的袖子摇啊摇,曹老哭笑不得,心内自然感激圣恩,但也当不请皇上如此请求啊!
“老朽愧领皇恩,实在是……”
“曹爷爷不要拒绝嘛,我第一次公干哎,不要让我无功而返好吗?我会很没面子的,而且皇上也会每日每日都难过,因为好官不愿意替他去爱大凤子民,他的心很痛啊,曹爷爷不心疼他吗?”
冤枉啊,我本来就是要答应的!曹老不敢多言,只能谢恩领旨,宝儿高兴了,手还是拉着曹老的袖子摇啊摇,“还有啊,皇上看中你家老二了,所以这次不是真心准他回家探亲,而是特意把他骗回来,因为他已经在南疆守了十年,皇上说他忠贞不二,劳苦功高,但也不能不娶妻啊,所以皇上打算……”
“臣愿战死沙场,不肃边贼不归返!”曹劲叩首疾言,七尺雄健之躯竟微微颤抖——千万不要啊,家里有一个公主就已经鸡犬不宁了,再来一个……我怕我会带到战场上去误手杀掉……
“小劲不要跪啊!”宝儿上前拉起,感觉曹劲的脸色异常难看,“你怎么了?”
我二十八了,你叫我小劲?曹劲欲哭无泪,强笑摇头。
宝儿也笑,“你放心,皇上说南疆那边的坏人都怕你,所以想请你去做那儿的大都督,兼领节度使,还说你帐下那个书生军师其实是块州郡刺史的料,还说你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私定……不是,皇上是说,他想要那个军师跟你一起去南疆上任,你主外,他主内……不是,我是说,皇上想请你们精诚合作,造福地方百姓,好不好嘛小劲?”
“臣领旨,臣谢恩,但是宝常侍,请叫我曹大哥……”
“才不要!”宝儿翻个白眼,指着曹劲的哥哥曹睿,“他才是曹家老大,你怎么会是大哥?对吧小睿?”
对,童言无忌,有什么不对?曹睿给了宝儿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宝儿高兴得红了脸,跑去拉着曹老的袖子,“曹爷爷真是好人,全家都是好人,所以我想说点私人话,可以吗?”
这是很明显的示意,曹老立刻斥退众人,柳岩也很自觉地避开了,曹老以为要有一番官场套话的绕山绕水,因此出言试探道:“不知皇上有何秘诏?”
没有啊!宝儿愣一下就笑,“皇上的口谕我基本传完了呀,都说现在要讲私人话了嘛,只是我有点紧张,所以曹爷爷不要把气氛搞凝重了好吗?”
曹老默然点头,宝儿往椅背上一靠,仰头叹道:“我好紧张哦,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但是不问的话,我会寝食难安,虽然皇上不在意,但我不放心,因为太后是坏人,她会逼着靖王篡位,曹爷爷很吃惊吗?”
目瞪口呆的曹老愣愣点头,宝儿也点头,“吃惊就对了,不然我该怀疑太后已经勾结到你……”
“宝常侍请慎言。”
“我慎言的,都说是怀疑了嘛,你又没做坏事,怕什么嘛?我们都是皇上信任的人,否则不会知道那么重要的秘密,所以曹爷爷,你能不能把先皇的遗诏给我看看?”
这……话头转得太急太不着调了吧?曹老一阵目眩,抚额沉叹,“不知皇上怎么知道老朽这儿有先皇遗诏?”
这个问题有点乱哎!宝儿想了想,摇头道:“不对,你应该先问皇上是怎么知道的,然后再否认你有,或者怎么着,反正我现在有点乱,你先给我看看再说。”
“老朽并无先皇遗诏。”
“嗯嗯,这就对了,要按这个程序来,否则我会乱。”宝儿笑眯眯,道:“你说你没有,可是皇上说你有,难道是皇上错了?”
呃,圈套,寻罪的圈套!曹老垂眸道:“宝常侍可是代皇上问话?”
“不是啊,早说了是我私人的话嘛!”
“那么,请恕老朽不予作答。”
“哦。”宝儿丧气,随即又笑眯了眼,“好嘛,你不说就不说啦,遗诏给我看看吧!”
曹老不言不动,宝儿起身蹲到曹老面前,“你不要在这儿瞌睡哦,会生病的哎!我扶你去床上睡好不好?”
曹老摇头,宝儿干脆趴在曹老膝上,谄笑道:“我给你捶捶腿,你放心,我不会以此要求看遗诏的,其实我也知道有些杞人忧天,因为靖王都跟皇上坦白罪行了……”
“何时的事?”曹老全身都僵了一下。
宝儿却笑得骄傲,“靖王自述罪行其实是我的功劳哎,只是没人知道罢了,不过靖王本来就是好人,只是一直没人规劝,我吃了他不少好东西,无以为报,只有报予良言,所以交到一个好朋友哦!后来我出事了,他跑去求皇上救我,然后趁机跟皇上好好谈了一次,皇上很感动,我来这之前,皇上还说即便太后不放过他,他也要为大凤子民的安生而考虑,如果万不得已,他就自弑……”
“不可!万万不可!”曹老惊得站起来,宝儿却从他膝上摔到地上,委屈得瘪了嘴,曹老忙伸手拉起,“你这孩子真是……老朽失言了!”
“你不喜欢我!”宝儿更委屈了,气呼呼坐回椅上,眼泪叭嗒掉,嘴里嘟咙,“我这么讨好你,连私人话都跟你说,可你跟福公公一样,总是言不由衷,摆明了是歧视少年人!”
曹老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拿过一碟点心放在宝儿面前,“吃吧,你看好几眼了!”
宝儿羞羞地笑,开始羞羞地吃,因为这碟鲜花糕是摆在旁边供桌上的,就算不是供品也应该是摆设,所以不好意思拿来吃,但是曹老准他吃哎!
“曹爷爷真是好人!”宝儿吃得点头啄脑,又见曹老笑得慈爱无比,心里便难过起来。
“谣月公主是坏人,曹爷爷快被她气死了吧?”
这是圣意试探吗?曹老暗里摇头,不可能,这小孩实在天真喜人,虽言行失当,但是诚挚无欺,皇上应是看中这一点,才特意派他来抚问,此是圣上示诚之意,我当回报以诚。
“公主以千金之躯下嫁,老朽一家且敬且爱,虽偶有不谐,但也无碍大节。”
“可是她会纵人作恶啊,你们原本是好人家,她一嫁进来,大有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感觉,我是这么觉得,曹爷爷身在其中,不觉得吗?”
呵呵,很糙但很贴切的比喻!曹老捋须大笑,心防更松一层,照顾孩孙一般,擦去宝儿嘴边的糕渣,叹道:“公主是奉旨下嫁,心内原也不情愿吧?老朽小儿原也高攀不起,今日宝常侍既来抚问,老朽便不敢欺瞒,近日公主闹着要休书,小儿不敢轻付,老朽也左右为难,因此要烦劳宝常侍代为奏请,一切但凭皇上裁决。”
“我明白!”宝儿义愤,道:“你们不敢休她,怕皇上怪罪你们,可她吵得家无宁日,你们还不敢把她怎么样,真是难为你们了!其实皇上当初赐婚时燕太妃就跑去闹过,福公公还被她打了一下呢,后来皇上跟我说,他差点答应燕太妃了,因为他知道你们是好人家,不想把个坏人塞给你们,可是圣旨都下了,他也很无奈哎,现在好了,公主要改嫁,咱们正巴不得呢,是不是啊曹爷爷?”
曹老笑而不语,宝儿也不需要答复,乖乖吃完点心,乖乖表示了迟到的谢意,然后开始尴尬地笑,“其实我还惦记着遗诏呢!曹爷爷不要小气嘛,给我看一眼,就一眼,我保证不抢,就算抢到手,我也保证不弄坏,要是我敢弄坏,就让我……让我……”
宝儿咬了咬唇,痛定思痛道:“让我再也吃不到美食!”
话虽如此,宝儿已经懊悔得要哭,曹老呵呵笑,拉起宝儿出了花厅,左转右拐,再转再拐,来到一间小小的佛堂,里面供的是观音,供桌上是鲜花水果。
曹老从观音像底座取出一个锦盒,双手递给宝儿,“拿去吧,这便是先皇遗诏。”
第44章
宝儿双手接了,坐到拜垫上取出遗诏,看着看着就两眼发愣,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这真的是先皇遗诏?这个先皇,真的是天翼的亲爹?不可能,只有后爹,不,后爹都没这么狠!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宝儿悲愤哭吼,一手拽着遗诏,一手竟揪了曹老的衣襟,“你告诉我为什么?天翼这么好,这么勤奋,这么善良,这么温柔,这么……”
宝儿哽咽难言,曹老轻轻拍抚,拥着宝儿坐了下来,将遗诏装回盒里,不无哀怜道:“皇上的确是难得的圣明仁君,先皇立为太子也是心之所向,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先皇曾在佛前答应过太后,要将大凤许给靖王,当时皇上还未出世,及至朝臣们议立东宫时,先皇首议当今皇上,谁知禄王当日既病倒,这虽有巧合之嫌,但也足够令先皇惊心,只因当日佛前誓言,若不立靖王,便会痛失手足,禄王是先皇唯剩的兄弟了,怎能失去?”
“就算这样,也不能立这样的遗诏啊!你们把天翼当成什么了?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会痛会笑会流泪,你们把他当什么了?”
宝儿怒极捶地,曹老依旧拍哄,“别难过,更不要呼出皇上的名讳……”
“天翼准我这么叫的!你们不把他当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好好好,不教训不教训!”曹老笑哄,随即正色道:“须知隔墙有耳,虽是在我府中,也难保绝密,你且静下来听我说,这虽是先皇遗诏,但先皇驾崩时,并未明示何时宣读……”
“怎么没明示?你少蒙我!遗诏上都说了,四海不宁,官场不清,先皇已无力整治,大凤的繁华和平维持不了几年,为了让靖王得到一个长盛永兴的大凤,先皇才让天翼代为肃整,等到一切都弄好了,你们就拿这遗诏逼他让位,这太不公平了,可是不公平都算了,为什么要这么狠啊?如果天翼不让位,你们是不是要按遗诏上说的,奉先皇遗旨,把天翼给毒死啊?太狠了!你们全部都是坏人!”
宝儿捶地痛哭,曹老异常尴尬,哄劝道:“你且收声,我若真会按遗诏而行,怎会在今日给你看了?”
宝儿愣住,抽泣道:“那你是什么意思?给我看这么伤人心的东西?”
好像是你坚持要看的吧?曹老哭笑不得,轻抚宝儿的头顶,“你可知先皇驾崩时曾提起你?”
宝儿红了脸,“他……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曹老有些莫名,“先皇不曾提及喜恶,只说太子府有一块璞玉,虽痴言傻语,倒也憨直可信,若遗诏之事为其所知,可以酌情以示,你今日一再请见,我便遵照先皇所示,拿给你看,所以你想好了再答我,看过遗诏后,得出的结论只是刚才那些吗?”
宝儿愣睁,“我刚才的结论是什么?”
曹老奈何一笑,“你说先皇不公平,先皇太狠,我们都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