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池朗这才了解到,那个令他心疼的事实。
赵凌宇的生活,就像一座孤岛,而他的世界人来人往,这一份喧嚣是他必须努力才能进驻到这座岛上的,而不仅仅将自己的姓名赋予这座空寂的岛。
第七十四章
呼朋唤友,赵凌宇和孟池朗的周末因此而热闹起来。
自那次邀请白承安蓝彦飞在家里小聚之后,孟池朗有意识地改善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以往,到了周末时候,他是恨不得在床上多呆一秒钟,但近来生活却很规律,早早起来,下午时候带着赵凌宇去赴约。
海城年轻一辈各有鲜活的活法,白承安等人不如别家子弟一般挥金如土,沉迷于追逐好胜以彰显自己的身份,他们大多本分,就是白承安最胡闹的时候,也不过是开着豪车约上美女共进晚餐,行为大大方方,秉承你情我愿,从不勉强。
如今,约上赵凌宇更是不敢造次。平时活动无非是出海钓鱼,或是赛赛马,爬爬山,俱是益于身心的高雅活动,若是入夜加长,在牌桌或球桌上热闹一番,从不出格。
倒是孟池朗这边的朋友,则接地气得多。
邀请他的人很多,从共事的同事到管理层的较年轻的一辈或是家中子弟,除非必要他应承得少,倒是带着赵凌宇和常诚吃了几顿饭。
许是出于稀有同类的惺惺相惜,在感情上渐渐尝到甜头的常诚对孟池朗这一对充满好奇,逮着机会就怂恿孟池朗把人带出来看看。
又一再保证,他也会将他家那位带上。
一番心思,就像交换秘密才能成为朋友的小学女娃儿,迫切地想要了解到这个世界上自己不是孤立的,也好奇自己的经历和同类人的不同,以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当然了,更出于他对孟池朗的关心,走上了这条路,才知道要和一个人走下去有多难,他也想给‘最好的哥们’参谋参谋。
实在被缠的拒绝不了了,孟池朗才松了口。
“这里!”临河露天的排挡人声鼎沸,常诚不得不破开嗓子,他站着,甚至要踮起脚跟,用力地朝门口地方向挥手,生怕孟池朗发现不了他。
那声势,不说孟池朗,就是他身边的上司大人张子凯都颇有嫌疑地扭开了视线,不忍直视。
他的行为在这里也只换来三两个人的注意,看了眼,很快司空见惯地继续自己的交谈,在这个甚至有喝醉了酒拿着空酒瓶当麦克风扯着嗓子唱情歌的场合毫不起眼,但孟池朗还是局促地加快了脚步。
张子凯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出言搅了常诚的好心情,这个家伙就是请猫吃饭也只准备骨头的小狗,单纯得可以,选地方的时候从没想过对方的身份和日常出没的场合等级,一味选自己认为最好的地方。
“快来,我已经点了东西这就让老板上来,你再点你喜欢的。”他把坐上A4纸白底黑字答应的菜单塞给他,又扯着嗓子让老板把他们这一桌点的东西拿上来。
赵凌宇很自然地从孟池朗手中接过了菜单。
孟池朗还来不及坐下,常诚往他身边打量了两眼,二话不说拉着孟池朗小声说悄悄话:“靠,那个家伙是谁?你们不会搞那什么吧?”
他自以为做得低调隐蔽,可边说着话还用充满敌意的眼神雷达似得在寸步不离跟在赵凌宇身边的应杰身上扫描,那点心思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
张子凯看不下去了,把他拉了回来,给了两人一个歉意的笑容,在常诚不明所以的神情中摆出了上司兼家主的威严,示意他闭嘴。
孟池朗哭笑不得,“介绍一下,这是赵凌宇,还有这一位,是他的助理,应杰。”
“助理?下班了还跟着老板,应助理真尽职,有没有加班费啊?”常诚话里带刺,显然是把应杰当成插足好友恋情的第三者了。
应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阅人无数,训练出的眼力比孟池朗这个接触的偏向单纯群体的大少爷更尖利,却也惊讶,他偏偏还真没见过这种一眼就能看透的草履虫种族。
张子凯沉了沉声音:“常诚!”这已经是警告了。
倒不是他知道赵凌宇的身份,他一个工于设计的人,虽说在海城有一定的社交地位,但对于豪门里的事情没怎么打听,赵家低调,赵凌宇更是绝迹于中高层人士的谈论中,他自然不知道这一号人物。
这一声,纯粹是无奈。
这个家伙,眼睛永远是用来成像的,传输不到大脑进行分析,那应杰一看就和这俩人没有一点暧昧关系,偏偏他还要来挑事。
孟池朗倒不计较,他反而被逗笑了,看着一板一眼的应杰险些没憋住笑。赵凌宇的视线只在常诚二人身上一带而过,他的手指很快地在菜单上点了几下,然后交给应杰,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替他们点完餐就自由活动去。
常诚看着他恭恭敬敬地和赵凌宇孟池朗道了别,转身走了,然后很快和一个打扮俏丽的年轻女孩儿走到一起,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指着应杰,半天,才挠了挠头:“原来他中意……诶,不是那什么就行。”
这人,自己稀里糊涂喜欢上一号男人,还真当世界上的男人都喜欢同性了。
常诚先前点的东西也上来了,除了排挡上的水晶小笼包等,不远处推车的烧烤摊贩还送来三大盘的烤串。
孟池朗看着常诚咽口水的馋样,只觉今天真是丢脸到家了。
他看向赵凌宇,希望他不要介意,倒不是他看低自己的朋友一份,常诚这一份率性他是很欣赏的,做这种与自己平时的品味格格不入的事情,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而且他愿意尝试另一种生活。
赵凌宇却是皱了眉。
酷热的夏天,即使到了晚上也十分闷热,这个简单地打了一个塑料顶棚的‘餐厅’,挤满了人,吵得耳膜生疼的音量更添一分滞闷。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架黑色的强力工业落地电风扇呼呼作响,为造福更多人而被设置了摇头,吹到他们时,风力大的头发根都要被拔起,但只是一带而过,留下更加闷热的空气。
呼呼作响的风扇,桌上的烧烤上不要钱似得盖了一层的胡椒粉,不知道有没有洗干净的大玻璃杯里倒的啤酒冰得太过,很快让玻璃杯外层沁了一圈水雾,化开,流下几滴水来。
这样的吃法是这里最有看点的特色,每个人都吃得非常快活,但赵凌宇却不准孟池朗多吃,至冷忽热最上肠胃,他怎么受得了。
“快吃,凉了就走味儿了!”常诚的热情简单粗暴,说着挑了几窜特别饱满的肉串和烤鱿鱼,用桌上一卷的卫生纸抽出一小块包住竹签的底部,递给他。
孟池朗闻着香味已经垂涎非常,觊着赵凌宇的眼色才忍住了,现在盛情难却,他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还特别给赵凌宇又挑了一窜肉最足的肉串递给他,满眼殷勤。
赵凌宇把他一手里的都接过了,只给他留了他手上抓着的那根肉串,在他愤懑的眼神中,又挑出一窜鱿鱼递给他,其他的也就放下了。一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可孟池朗真不敢犯家主的某种威严,只能含恨地一大口咬在鱿鱼须上。
“吃一口喝口冰啤酒,快活神仙都没有!像我这样,才痛快!又不是姑娘,吃那么斯文干什么。”常诚大口地闷了一口,张口‘哈’了一声,很是享受,看得孟池朗直恨得牙痒痒,末了,幽怨的小眼神放在赵凌宇脸上不走了。
赵凌宇却不理他,等酒放了好一阵子才准他喝一口,过了那股能把压根冻住的冰爽劲儿,这酒可谓是食之无味,连着嘴里的胡椒味苦涩得他直皱眉,吃得就和毒药似的。
常诚还想指点他,被张子凯眼明手快地拦住了,喂给他一嘴小笼包,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接着赵凌宇点的几样家常菜也上来了,孟池朗兴趣缺缺地填饱肚子,转头看了眼热热闹闹的四周,心里不大痛快。
回头却看赵凌宇在常诚的热情推荐下,淡淡露着一个笑容,一一吃过桌上的食物,还在常诚热情地起了的还冻得手都要拿不住的冰啤酒,这么碰了瓶,仰着脖子和常诚两人对饮,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瓶,心疼地他直接抢了瓶子不准他再喝了。
赵凌宇当然不是看低他的朋友或是对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常诚有任何意见,他只是格外小心他的身体健康,自己不管不顾地舍命陪君子,做到最大程度的配合。
孟池朗哪里会不知道,这回见常诚还要怂恿他,直接吼了:“吃你自己的!”
“嘿,你这就不懂了吧,这玩意儿你肯定没吃过,这也有它的吃法,否则还吃什么吃,要的就是这劲道,就是这气氛!你大少爷端着架子干嘛?”
孟池朗被他这么义正言辞地说教了一番,瞪了半天眼睛,才干干地说:“你想怎么吃张大设计师都不管你,轮得到我?至于我这位你就别操心了,他、他一喝酒就醉,喝醉就赖在地方不走,到时候你抬他啊?”他只好拿出他以前说过很多次的理由,如今的借口。
常诚还说这边拦计程车方便得很,不过在张子凯几番威慑下也终于学乖了。
一顿饭吃得大汗淋漓,路边还有几个学生样的年轻人结成群相互搀扶着,昂着脖子,使劲地吼着“真心英雄”这首歌结伴离去,走远了还听见粗犷的哭嚎声。
也不知是集体失恋了还是失业了,毕竟毕业季早过去了。
吃完饭,这条街上的小吃摊异常热闹起来,可惜四人的战斗力都已经交代在常诚大手笔点的一桌杂食上,这会儿也只有看着的份儿。
时间晚了,常诚兴致不减,招了出租车,揣掇几人去附近的酒吧街玩一玩,听说还有那种专门为他们这类人聚集地的酒吧,常诚好奇的不得了,将那地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孟池朗却没什么向往,他在国外什么性质的酒吧没去过。赵凌宇更是干脆,抓着人上了车,嘭地关上门,司机麻利地踩下油门。
“诶——我艹!”在酒精的麻痹下,反应慢了好几排的常诚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车一飞而走,还有那位最好的兄弟探出头和他挥手不过一下就被人抓会车里的画面。
“……他太不给我面子了!”常诚滔天的怒火剩了一个人承受,他瞪眼:“他男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别乱说别人。”知道他有些喝过头了,张子凯顺着他说话。
常诚急了:“我、我还看不起他呢!靠,一整晚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我好心请他吃饭还倒欠他八百万还是怎么着啊!”
张子凯悠悠地看着他,“你刚才没听孟少说,赵先生有说话上的障碍。”
“啊?”
“……那位先生,不会说话。”
常诚愣在了吆喝声灌满的街头。
此后,孟池朗发现,不论是白承安还是孟池朗,两拨人很有默契地减少了邀请的次数。
“凌宇,给我拿下内裤。”依赖让人更易丢三落四。
赵凌宇放下孟池朗的手机,明天就是工作日了,他可记得把某两个拖入黑名单的人放出来。
孟池朗当然不知道那两位热情的朋友每次打来他电话都是正在通话中或是关机提示的事情原委,在一段时间的外出后,也颇为享受难得清静的二人世界。
赵凌宇笑着听他计划着下一次的周末出行,心里暖成一片。
他,已经学会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爱他。
第七十五章
一年前,赵凌宇赵副总的努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他们惊讶于这位无心家业的后辈在商场上崭露头角,所向披靡,同样的,对于赵凌宇突发的冷淡也是一头雾水。
以赵凌宇初进赵氏时的拼劲而言,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不约而同得认为他对赵氏是势在必得,可就在所有人都为此心悦诚服的时候,赵凌宇却甩手,开始将手中的权力放开。
赵二伯也糊涂了,赵凌宇对家族事业有兴趣,除了老爷子,他是最乐见其成的一个。赵凌宇的优秀已不须赘言,他就等着再过一两年让侄子接过棒子,原本稳稳当当的买卖,哪想在这关头破灭。
他找到了赵凌宇,为的是今日例行会议上分配的一项合作案,他属意的人选非赵凌宇不可,但对方拒绝得干脆,毫不给他这个二伯面子。
屡劝之下赵凌宇还不松口,赵二伯郁闷了:“凌宇,你给二伯说说,是哪里不顺利了?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做了什么?”
本家对于继承人位置的竞争一向磊落,但不乏那些沾上继承权的旁系动心思,赵二伯这般问道。
赵凌宇没有配合他的委婉,应杰的声音如是陈述道:“二伯,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谁比你合适?凌宇,二伯这要是能一个人分两个用,也不会为难你,但你也知道的,我手里这些事走不开,这个合同交给你去谈,我才放心。”
这个在赵氏排入年度最大项目议程的合同,其重要可见一斑,同时也是为继承人铺路的绝佳工作,赵二伯是挖空心思为侄子考虑,赵凌宇却不能领这份情。
当年,做下入住赵氏的决定,完全是重生时心里那股恨意和茫然使然。他作为赵家最受偏爱的小辈,要搞到池家或是招揽孟氏不过是手到擒来。但他不愿借用别人的力量,哪怕是他爷爷,或是外公留下的助力。
他很痛苦,想保护一个人,想替他毁掉所有的不堪,只想通过自己的手。
因此,他进入赵氏,坐上实权,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内打下令人忌惮的名号。但那些初衷,随着孟池朗的接手,随着踏实安稳的生活,慢慢地磨光了棱角。他不愿再多生事端,池家已经得到了教训,虽然他并不满意这样无关痛痒的结局,但这一世不再可能承受那些往事的孟池朗的感受他不能不考虑,便也就此放过。
而孟家也已经步入稳妥,以孟晖的能量,需要他动用特权的地方几乎没有。
浮躁沉淀,他就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真正的冷静成熟,性情如山,少有波折。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拿捏着赵氏继承人的身份,也不想如他二伯这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为赵氏而活。
赵二伯还要再劝,赵凌宇打断了他:我和你不一样,二伯,我这样自私的人,能为家里做的有限。
侄子什么性格,做伯父的自然清楚。与其说是自私,不如说是冷清。他出生在赵家,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能力,生性稳重,冷静而决断,俨然是最出色的上位者,在他没有主动进驻赵氏之前,赵老爷子等人却从没想过让他担下赵氏的担子。
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生理上的缺陷,而恰恰是他这一份淡然。无欲无求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他不曾看重这一份基业,又怎能奢望他为赵氏打拼出更宏伟的疆域?他这样的个性,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却不能成为一个得当的家主,毕竟接手赵家不是将事业办好就可以,赵氏直系旁系那么多人都得仰仗着他。
让他们欣慰的是,两年前,赵凌宇进入赵氏后,不但在公事上展现出非凡的能力,更在待人接物上非常稳妥!
这一段时间的试炼,可以说赵氏董事会诸人无不对赵凌宇心服口服,更期待赵凌宇接手后的新一班子人给他们创下宏图。
哪想,拐过柳暗,一脚却踩了空,眼睁睁看着花明的愿景才眼前一逝而过,教赵二伯如何甘心。
赵二伯无奈:“你不是做不到,你只是不想去做罢了。”摆手打断应杰还要复述的话,赵二伯拍了拍赵凌宇的肩膀:“我给你一段时间放松放松,也好好调整一下,到时候咱们再来谈这个话题。”
“凌宇,你一向不会让你爷爷失望。我希望你这一次也是如此。”无法,打出亲情牌的赵二伯丢下了最具重量的这句话,让赵凌宇离开了。
赵凌宇左右无事,在办公室闲坐了一会儿,就想着联系孟池朗。
毫不意外,对方那边依然是十分紧凑的工作节奏,不过两句话就仓促地结束了通话。而今晚,他依旧要加班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