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有钱赔钱,没钱赔命
游霄最后还是走了,没有丝毫犹豫停留。
李寅启在走进包房的瞬间,把满面阴云换成了一片晴空。
整场午餐与安导相谈甚欢,倒是坐在他身边的陆铭一直不在状态。
回程路上,孙放就察觉到后座的二人气氛不对。
可更令他没想到的是,陆铭前脚下车,自家老板紧跟着就摸出电话,给Amy下达了一道惊人的指令——起诉游霄违约,索赔金额500万。
他没赶上中午的那场好戏,所以不知道事情的起末。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用这招逼游霄出现是不是有点恨。
可看见自家老板的脸色,他又压下一肚子好奇,小心翼翼的握紧了方向盘。
李寅启挂断电话,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台风过境。
他不相信自己刚才真的见到了游霄,不相信自己居然对游霄说出了那样的话。
换个说法,他甚至不相信刚才那个人真的是他自己。
李寅启啊李寅启,你什么风浪没见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都没见你眨下眼睛,你到底是怎么了才会那么不冷静。
李寅启一面在心中拷问着自己,一面拿起电话想打给Amy撤销刚才那道荒唐的指令,可是一想到游霄那混小子这会儿不知道正在哪张床上跟那个猥琐眼镜男鬼混,他又气不打一出来的把电话扔在了座椅上。
那个想法导致他一下午都处在一种异常狂躁的状态之中,要不是被林丰耀抓着谈投资影视城的项目一路谈上了飞机,他可能会就这么一直狂燥下去。
从机场出来,一坐上车,李寅启就丢了句:“去曹家渡。”
孙放当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自家老板为何如此心急。
和好了?不像啊,但总不至于是要亲自出马去追讨违约金吧。
孙放前后想不明白,只得在心里哼着老板的心思你别猜,麻利的踩下了油门。
李寅启坐在后座上,也不开电脑,而是专心致志的用手指点着座椅。
前面的孙师傅在那猜他的心思,后面的他却在绞尽脑汁想着游霄的事。
出差三天,他没等来游霄服软求复合的消息,却从Amy口中听到了二人关系走向终结的序曲。
Amy在收到李寅启指示的第二天,就效率奇高的把违约索赔律师函送到了游霄的家里。
李寅启原以为事情的进度就会停在这里,因为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解约,更不是为了从游霄身上扒层皮似的扒出500万违约金。
可就在昨天晚上,他意外的收到了Amy关于这一事件的更新汇报。
游霄收到了律师函,而且给了出答复,他愿意赔钱。
游霄的答复让李寅启心神不宁。
所以是那姓冯的动了真情,要替游霄赎身?这个念头一出,立马被李寅启拍了个稀碎。
如此一来,他不是成了在一对真心爱侣之间横加阻断的恶人,这剧本落到谁手里也不带这么往下编的。
更主要的是,以他对游霄的了解,即便那姓冯的愿意,游霄也未必会爽快收下那500万。
以他对的游霄的了解,李寅启想到这句,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对于游霄到底是哪门子的了解。
可随着思绪往下转,他的眉头又越锁越深。
因为除了收下恩客们的慷慨馈赠,以他能想到的方式,游霄筹集赔款的途径,除了卖身就是卖肾。
站在游霄家所在的弄堂里,李寅启顾不上路人投射过来的怪异眼神,伴着木质结构传来的凄惨吱呀声,一下下地拍着那扇古旧的木门。
他不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他更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时控制不住抬脚把这扇破门踢飞,幸好在他把耐心用尽之前,那扇木门掐着一个绝妙的间隙向内开启了一条狭缝。
门缝里透着一张松垮的面孔,下垂的眼角,凌乱的头发,还有斜叼在嘴角的一根烟。
李寅启很快意识到,门里的人正是雪丽姐,少了浓妆的遮掩,她整个人都显出一副与年龄不太相符的苍老。
雪丽姐此刻也搭着惺忪的睡眼往李寅启脸上瞧,然后抢在李寅启开口前,就伴着眼中一丝贼光拉开了门。
“李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寅启知道雪丽姐会记得他,两分是因为他的人,八分是因为他的钱。
也不想多费口舌,边往里进,边开门见山的问到:“我来找游霄,他在吗?”
可雪丽姐单手扒在门边,似乎一点没想把他往里请的意思,只笑盈盈的答了句:“他去拍戏了,我让他回来联系你吧。”
拍戏?拍什么戏?靠着一座大山他还寻摸着解约呢,国内还有哪家影视公司敢杠上东海找他拍戏?
可话到了雪丽姐这里,又不能这么问。
李寅启一脚跨在门里,一脚站在门外,进又进不去,出又不甘心,转念一想,从兜里摸出钱包把所有的红票都掏出来递了过去,然后一脸为难得晃了晃自己受伤的右手。
“我前阵子出了点小事故,后来想找他,电话也打不通,我一直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跟圈里的朋友打听过,也没听说他在拍戏,所以才跑到这来,我真的着急找他。”
李寅启这一上来就是拍大片的配置,资金充足,道具逼真,剧本考究,台词精准,说到底无非是想跟雪丽姐套套游霄的情报。
可其实事情放在雪丽姐这儿,根本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直接得不能再直接,只要中了第一点,她就恨不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当那一叠红票飞入视线,雪丽姐压根没往李寅启的胳膊上瞅一眼,便把钱攥在手里让开了身子。
昏暗狭窄楼梯只容得下一人,即便是白天也几乎透不进一丝光线。
李寅启扶着墙壁用脚试探着下一阶楼梯的距离,就听见头顶上传来雪丽姐幽幽的声音。
“李先生,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你要是对我们家霄霄有心,就帮帮他,他是真的遇上麻烦事了。”
李寅启好不容易从钻井洞一样的楼梯间走出来,雪丽姐已经坐在方桌旁又给自己点上了一只烟,手中的几张A4纸更是被她抖得好像风中的枯叶。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本来以为换了家有名气的公司是好事情,结果外快少了不说,到头来还摊上了官司。几部戏拍下来,连我出去玩一趟的钱都没挣到,一封信寄过来就狮子大开口要赔500万,500块我就发发善心赔给他了,500万,他当我家里有印钞机啊?我要是有500万还住在这种地方?”
听着雪丽姐的话,李寅启的视线也跟着转了一圈。原来刚才的那条钻进洞是这房子的专用通道,出了楼梯就是房间。
总共不足二十平方的空间好像一个多功能生活区,转圈摆着一个立柜,一张床,一张折叠方桌,两把椅子,右手边的角落里一张乌漆抹黑的方凳上还放着个电磁炉,看上去像是简易灶台。
左面是一块三合板外加一块布帘形成的简易隔断,李寅启猜想那里面应该是游霄的房间,不过他没有伸手去掀那布帘,而是坐到了雪丽姐旁边。
“游霄说他准备怎么办吗?”李寅启接过那封律师函大致扫了一眼,果然是按照他的意思写的。
“还能怎么办,那种大公司我们哪里惹得起,有钱赔钱,没钱赔命。”
“话也不能这么说,总有别的法子,等我跟他好好商量商量。”
“李先生,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雪丽姐原本就是打的这个算盘,一听李寅启上了钩,立马露出一副谄媚的笑脸,满心盘算起怎么才能稳住这条大鱼,所以没等李寅启再开口问,她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想起来,霄霄好像说,他不是去拍戏,是去拍照片,我还看见他从电脑上抄了个地址,我去给你找找。”
李寅启跟着雪丽姐走进了布帘后面的方寸之地,斜顶的设计让隔断这一侧的层高一下子矮了许多,压得李寅启不得不欠着身子低下头。
这间根本算不上房间的房间被一张折叠床,一个简易衣橱和一张靠在床头的矮桌挤得满满当当。
可正当李寅启满怀感概的以为只此一眼就把游霄的生活看了个一览无余,一转头,木板墙上挂着的一样东西又死死的抓住了他的眼睛。
雪丽姐在床头摆弄了一会儿,一转头就看见李寅启盯着墙上挂着的那件白衬衫发呆,连忙殷情不够的解释。
“哎,一件好衣服就这么糟蹋掉了。洗了两次也洗不掉,霄霄又舍不得扔,就这么挂着。”
说完隔着干洗店的塑料袋摸了摸衬衫袖口上的一片红印子,一脸说不出的惋惜。
那衬衫是李寅启的,游霄落在他那儿的那件,他上次来的时候交给了雪丽姐。
他从没想过问游霄要回他的衣服,或许他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可看着自己的衣服就这样被游霄挂在每晚入睡都能看到的位置,他突然感觉心中五味杂陈。
雪丽姐见李寅启半天不说话,也猜不出金主到底在想什么,连忙转移话题的往床头一指。
“喏,就是那个在闪的,我也不太懂,李先生,你自己找找看吧。”
说完便极有眼色的跑外边数钱去了。
李寅启欠着身子,实在难受,侧身给雪丽姐让了条出去的道,便挪到床头。
没想到一屁股坐下去床也跟着陷进去一块,害得他研究了半天才发现这是钢丝床的属性所致,跟他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游霄的QQ设的是自动登录,从开好机登上线,那个滴滴声就一直没停过。
李寅启随手点开几个个,全是问价的,有一个估计等的有点不耐烦,还连着骂了几句。
这就是你想到的筹钱方式,你宁愿日以继夜的被这些人轮着上一遍,也不愿意回头来找我?
李寅启迅速关掉那些新对话框,又心情极差的点开了几个最近联系人,他说不出自己的这会儿是该生气还是该心疼。
但随着那些写满游霄回复的聊天记录跃然眼前,文字帮他找到了答案。
因为那些对话中,游霄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卖身。”
42.那个拍医疗用品广告的,你进错棚了
李寅启手指颤抖着翻了半个小时的聊天记录,终于找到了雪丽姐口中的地址。
抬手一看表,已经比对话中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他便一刻也不敢耽误的辞了雪丽姐,钻进车子。
那个地址是位于徐汇的一处创意园,应该是一个对外出租的摄影棚。
游霄在聊天中的反复强调让李寅启多了一分安心,但正经摄影师要拍照有的是模特,高中低档,仍君选择。
会通过网络找摄影模特的,要么是非专业的摄影发烧友,要么是有什么怪异的要求和癖好。
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李寅启没往下细想,而是凝结了一脸的阴沉。
身在这个圈子里,他不是没听过那些传闻,而在看穿游霄的心意之后,哪怕只是想象,都足够让他感觉业火焚身。
孙放乘着等红灯的间隙往后瞄了一眼,只觉得自家老板一副要去找人拼命的凶狠眼神,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绿灯亮起的瞬间,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车子刚开进那个创意园的大门,就看到YD摄影工作室的指示牌。
孙放眼瞅着自家老板冲下车的气势,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莫不是要去抓女干?老板,你手上可还有伤呢,打女干夫可悠着点。
可不是吗,老板手上还有伤呢,你还不赶紧去护驾!
孙放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嘴巴子,连忙拔了钥匙跟上去。
一路小跑着推开工作室的大门,就看见自家老板身边已经围了两男两女。
李寅启根本没把那四根葱放在眼里,一面往里走一面扒拉珠帘子似的把四个人拨过来拨过去,三五步路的功夫就看见了那间唯一亮着使用中提示灯的摄影棚。
正赶上孙放过来帮手,李寅启交代了一句:“找他们老板,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把人塞给孙放,就一把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门外,孙放用壮硕的身躯堵着唯一的进出口,面对那两双叽叽喳喳叫着“不能进去”的男女吼了声:“挤这儿没用,赶紧找你们老板来。”
门内,李寅启被扑面而来的靡靡之音闹得脑门子一阵紧,还没看清楚灯光之中的人,就听见一个明显恼火的声音丢出一句:“那个拍医疗用品广告的,你进错棚了!”
游霄一听这动静,第一反应是抓起身边的布单遮住自己。
下一秒,他就看见李寅启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把夺过说话那人手中的相机摔了个稀碎。
满屋子人,两个拍照的,两个打光的,连带游霄都被这发生在一瞬之间的变故惊呆了。
被夺了相机的那瘦高个盯着自己心爱之物分崩离析的尸体,更是直接变成了结巴。
“你……你……有病吧?”
李寅启根本没往他脸上看一眼,摔完相机就直直地盯着仰卧在布景绒毯中央的游霄低吼道:“起来,走!”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对话,就算屋里那四个人智商加一块刚够一百,也看出李寅启是来砸场子的了。
另外一个端着相机的光头最先做出了反应,把相机往旁边工作台上一放,漕着东北腔就走了过来。
“我说这位兄弟,你存心来找茬的是吧?这场子是我们租的,人是谁我们雇的,你闯进来砸了东西不说,开口就要把人带走,要是让你就这么走出去,我们哥几个还混不混了?”
光头仗着人多,又看李寅启是个伤兵,口气开得忒大,好像一边说一边已经在心中看到了李寅启跪在地上求饶的结局。
可不想,他这边胡琴拉得热火朝天,那边两位角儿却全然不接嗓子,只在那凝固了时间般上演着长相望。
李寅启知道游霄紧紧攥在手里的布单下什么都没穿,拍裸照在他的列表里已经属于最无害的层级。
他不想知道工作台上那两个鼓鼓的装备包里还藏着什么足以让他抓狂的变态道具。
他只想带着游霄快点离开这里,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语气可以更轻,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用自己断了的手臂直接把游霄抱出去。
游霄的眼中此时写满了不可思议,李寅启的出现就如同天降神兵,但他满心期盼的不是那人带着他逃离这个炼狱之地,而是希望李寅启永远永远不要看到如此卑微不堪的自己。
那个凝望在两人之间长过世纪,又短过须臾。
可在光头眼中这血淋淋的无视,根本就是宣战。
他迅速的和余下三人使了个眼色,恶狠狠的啐了句:“嘿,哪来的二愣子?敢把我们哥几个当空气,我看你是那只手也不想要了!!”
边说边操起手边的三脚架,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
那光头抡起三角架的时候,李寅启的注意力全在游霄身上,他倒没迟钝到忘记避闪,只是余光中看见有个物件朝他脑袋直劈过来,他下意识的选择了抬手去挡,而且抬起的还是那只残疾的手。
锵!咣!摄影棚中传来两声巨响,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直冲云霄。
孙放领着摄影棚的杨老板推门进来,刚踏进一步,又反手把杨老板锁在了门外。
一双小眼睛盯着地面一阵滴溜乱转,愣是没敢再抬眼看。
刚才那画面是什么?
好像有个光头拿三脚架抡了自家老板一下,然后,就被赤条条的游霄拿相机直接开了瓢。
游霄那一下子简直是下了杀手,再看瘫坐在地上抱头鬼嚎的光头,铮亮的脑瓜顶上像开了泉眼似的直往外滋血。
那瘦高个眼见先是报废了一台相机,紧接着又报废了一个兄弟,两条腿在裤管里哆嗦得估计都能弹棉花了,说话越发利索不起来。
“你们……你们……知……知道他……他是谁吗?敢……敢打他,不……不要……命了!”
游霄疯劲一上来,眼珠子里简直能冒出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