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之前那艰难多磨的施法历程，黑晊世不禁叹了口气，在罢课司机头上轻敲了一下，「别玩太久。」便走向门外。
刻意在这时候离开，是想给Yule一点空间，即使Yule对自己的吻有反应，但记忆仍未恢复，两人之间，依旧是处在一种不明的状态下，黑晊世不愿施予任何压力，何况，Yule也需要时间来平复John留下的创伤。
想起Yule额头上仍留着的浅淡疤痕，黑晊世苦笑地缓缓走下楼。
12.归途，故事的延续
经过医院的抢救与治疗之后，John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期。
由于他本身伤势尚未痊愈，却又从四楼摔下，尽管基于某些不知名的因素，他并未直接落地，反而在空中稍缓了一阵后，才摔到地面上，虽没有当场死亡，但也摔断了脊椎骨，导致半身不遂，将终身在轮椅上度过。
这对一般人来说，是极为重大的打击，但当他清醒后，听到医生的宣告时，却仅是微眯了下双眼，而后神情淡然地回以一笑。
虽然，他仍没弄明白，究竟Yule是怎么知道他过去的事，但这次确实是栽了个大跟斗，想不到这只看似最没攻击力的小猫，竟有如此顽强的生命，而自己恐怕也躲不过警方的侦询了，不过……
回想起坠楼前所看到的画面，九尾白狐、飞腾青蛇、透明的使唤者和挥剑的雕像人影，这些从未见过的怪象让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与交谈声，没多久，两名身穿黑西装的男人一脸肃穆地走进病房，拿出证件，劈头就说：「Kern Donaldson！」
John张开眼，缓缓转过头，躺在床上平静地看着他们，眼里没有一丝的慌乱，也没有平日的微笑，毫无波纹的脸，彷佛没有任何情感。
「我们是联邦调局探员，昨天接到匿名通报，你目前化名为John Doyle，并企图谋杀伴侣，而我们也怀疑你与17年前父母双亡的意外及多起谋杀诈欺案有关……」
早在好久以前，联邦调查局就已经注意到Donaldson夫妇的案件，只是苦无直接证据，而且嫌疑人相当狡猾，十分善于转换身份与藏匿，局里多次追查都没有结果，直到有人匿名将John与Aeron以及Kern的文件传给他们，才总算有了头绪追循。
之后，又收到报告指出，John的伴侣曾向FDA申请检验禁药，便终于能将线索串连起来，并取得搜索令，在John的办公室找出两罐禁药，再加上“Yule”于坠楼意外后，对警方的证词与验伤证明，罪名可说是成立了。
只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再厉害的智慧型罪犯，最终也逃不过制裁。
由于John目前的伤势仍不宜转换地点，何况一个半身不遂的人也跑不到哪去，所以探员们留下警备人员看守后，就暂时离去了。
John躺在床上，平静地直视着天花板，而另一侧嘴角，却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微微勾着玩味的笑意。
对他而言，与其说法律是用来保障人民的，不如说是给懂游戏规则的人来玩弄的，再怎么严谨的律法，都一定有许多漏洞，只要了解其中的规则，就能自由穿梭在法律之间，没有什么关卡闯不过，这一点，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彻底掌握，并玩得十分熟练。
「呵……」
John不禁在心中冷笑，每一次，他都会忍不住猜想，当某天事迹败露时，自己究竟会是败在什么人手上？曾以为，至少会是像六年多前的某任已故伴侣那种天才型人物，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栽在Yule这只最乖驯单纯的小猫身上。
突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那道轻笑声并非出于自己嘴里，而这个加护病房里，除了自己，也没有其他人，为何会有人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就在这时，房间的气温遽降，John甚至能明显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化为白雾飘散。
他的瞳孔一缩，忽感有股冷气向左耳吹来，他缓缓转过头，倏地睁大眼睛，错愕与震撼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因为他看到一个不可能会出现的人。
金色的发丝缠上John的脖子，浑身散发着黑气的Irene挂在床头，上半身以90度角折起，趴在枕头旁，死白的美丽脸蛋带着诡谲的微笑，贴近他的脸，生冷阴暗的声音自灰黑的嘴唇里嘶哑着。
「嗨，亲爱的……」
「啊啊啊－－－－」
骇厉的惨叫声从加护病房响起，看守的员警从窗外看进去，却只见嫌疑犯凸着眼睛躺在床上，双手状似发癫地胡乱挥舞，嘴里还喃喃自语着没人听懂的话。
员警耸耸肩，不屑地对同伴说：「呿！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过法律的制裁吗？太小看我们了！」
另一名员警也跟着鄙夷地摇头，两人转回身，继续守在门口站岗。
『经过审判，加上欧美分部送来的调查报告，证实了Kern Donaldson手上有多条人命，其中还包括他的亲生父母，这些人的前世也都与他豪无关连，冤死之事完全不起于因果报应，因此，阎罗王判定此人确实罪孽深重，最重要的是，Irene身上竟然有希腊神界涅墨西思的女神复仇印记，所以只得批准发予黑旗令，让她继续缠着Kern报仇，直到对方死了为止。』
黑旗令是地府专门发给符合条件的冤魂，让他们回阳间向凶手偿命的官方许可证，只要有黑旗令在身，任何人都无法伤其分毫，除非冤魂在报复期间，伤及任何无辜，才会立刻招来天惩而魂飞魄散，一旦凶手死亡，便视为复仇完成，黑旗令会自动将冤魂传回地府报到。
『唉！这些希腊神有够任性的，做什么事，都不先打声招呼就乱来……』
董事长在通讯表的队伍语音频道里，报告完关于Irene的审判结果后，就接着大肆抱怨涅墨西思经常给他们带来的麻烦，但对方是来自与天界签订合作契约的希腊神界，所以大家也只能把苦往肚里吞，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忙收拾善后。
『对了，小育最后决定好了吗？』话锋一转，董事长问起Yule的去留问题。
Chris一听，顿时感到头大，不知该怎么回答，黑晊世也只能无奈地说：「再给育一点时间吧，他现在正处于混乱期，我们实在不忍心催他。」
此话一出，通讯表的另一端也沉默了几秒，才又传出董事长的声音，『好吧！我再帮他拖延几天，你们要尽快……』
「谢谢！」黑晊世诚心感激董事长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毕竟Yule旷职太久，实在有违规定，若不是董事长一直帮他们向上面说情，Yule早就被地府直接解约，踢出侦查队了。
想到这，黑晊世沉重地叹了口气，又不禁苦笑起来。
最近叹气之频繁，可说是有生以来最多的时候，若是以前的育听到了，肯定又会摆出一副装老成的样子，摇头说：「执事，你老了，还是早点退休，给我养吧！」
想起以前的事，黑晊世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感到一阵心酸，真希望他的育能早日恢复以前的开朗与乐观。
「他出来了！」Chirs拍拍黑晊世的肩膀，提醒对方。
此时，他们正在律师事务所的楼下，等Yule跟律师讨论完离婚事宜，却见对方神情恍惚地走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黑晊世见状，立刻下车走到Yule面前，看到对方手中拿着手机，萤幕上显示“通话结束”，便问：「谁打来的？」
Yule闻言，才回神看向黑晊世，带着有些难以置信的口吻，「医院……他们说John疯了。」
站在病房的观察窗外，John神情憔悴地躺在床上，无神的两眼直瞪着天花板，手指像抽筋似，不停颤抖地抠着床单。
Chris瞧了一眼病床边的Irene，见她正伸着利爪，刺进John的脑袋里搅和着，便对黑晊世和Yule做了个「我就说吧！」的表情。
黑晊世皱眉沉吟了一下，就转身问向带他们来的主治医生，「你确定他真的是崩溃了？」
「我们做了很多测试和诊断，确实是精神崩溃。」医生点头说道：「联邦调查局甚至还派了他们的心理专家来看过，也确诊了！」
Yule看着完全变了样的John，对方已不复记忆中那翩翩有礼的俊雅男子，而像一个死灰槁木的垂死废人，他的心里便有说不出的复杂。
当再次面对这曾深深伤害自己的男人，而对方此时又落得如此下场，Yule不知道，自己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盯着John面如死灰的脸，Yule轻蹙眉头，想了一会后，决定推开门，走了进去。
Chris见状，就要跟上去，却被身边的同伴拉住。
黑晊世对Chris摇摇头，小声说：「让他自己去做个了结。」
Yule站在床边，想起前阵子John车祸住院时，两人还在病房里有说有笑，亲密恩爱，如今却成了这种反目决裂的局面。
「为什么？」
终究没忍住，Yule问出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为什么要挑上他，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后，又将他抛下地狱？为什么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伤害他？
但John没有回答，只是动也不动地发着呆，毫无任何反应。
Yule默默地叹了口气，看向一直在床头瞪着John的Irene，他犹豫了一会后，正想开口对她说点什么时，就突然被打断。
「你不是普通人。」
John突然转过头，对Yule笑着说：「别人都看不到她，但你却可以，甚至还不觉得讶异。」
Yule傻眼地看着眼前笑得一如既往的男人，不敢相信这人竟然又变了个样。
John像是没看见Yule吃惊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难怪不管我怎么做，你都死不了，而我只是一个凡人，面对拥有不凡之身的你，会失手也很正常，不过……」
停了一下，John用依旧深情的眼神看着Yule，语气温柔得彷佛能将人融化，「宝贝，我还是成功地改造你了。」
「你没疯？！」Yule既愤怒又震惊地瞪着John，他不禁握紧了双拳，全身不住颤抖，对于自己居然又一次被这人骗，感到十分心寒，亏他一听到John疯了，竟还感到不舍！
「呵呵……人类很好骗吧？」John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就像他仍是那个完美的温柔爱人，然而，一道愉悦的光彩在那双看似充满爱意的褐色瞳孔里闪过，「宝贝，你果然是我的最爱。」
泪光在发红的碧眼里打转，Yule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破碎的话语自他紧咬的嘴唇里迸出，「骗人！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全是骗我的！」
John闻言，立刻笑眯了眼，他耸耸肩，一派轻松无谓的样子，而后又勾起一道温煦的微笑，「你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呢，未来的你，会变成怎么样呢？我很期待喔。」
碧眼里，不住打滚的一滴泪珠，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恶魔！」Yule再也无法面对这个无心的怪物，欲转身离开。
「其实你也骗了我，宝贝。」恶魔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你若真的爱我，就不该对我隐瞒你的特异能力，所以你也有责任……唔！」
没等John说完，Irene一爪刺进他的心脏，身上的黑气变得更加浓重，几乎就要将John整个包围住。
Yule冷眼看着John在Irene的折磨下，再次变得扭曲苍白的面孔，眼里的泪水却仍控制不住地溃堤而出，他牙一咬，便打开门，走出囚禁这恶魔的牢房。
「Yule！」
「育！」
见原本还算平静的人哭着出来，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还差，两人立刻担心地从座位上站起。
Yule没有回应他们的呼唤，迳自低着头，快步往外走，此刻的他，一心只想逃离John那个恶魔，而且是越远越好。
方才为了给Yule保有隐私的空间，Chris与黑晊世退到走廊上的等候区坐着，所以并不清楚Yule究竟在病房里遭遇了什么，也不了解John对Yule说了什么，倘若他们知道了，日后，必会为这次的决定，感到后悔万分。
女神雕像不见了，无论Yule怎么寻找，整个家里都找翻了天，也没看到任何踪迹，他无奈地颓坐在床上，看着遍地凌乱的残局，顿时觉得好累好空虚。
凡是跟John有关的东西，全被他摔烂在地，照片也撕得粉碎，这是他从医院回来后，就忽然失控泄愤的成果。
原本蹲在电视前打电动的罢课司机被狂性大作的Yule吓了一跳，乖乖地抱着汤圆，躲到阳台去，跟拔个死机哭诉，然后心痛地看着游戏机被砸进电视机里。
「呜……人家刚才差一点就能破关了说！」罢课司机哀怨地仰天长叹。
终于等到爆怒平息，Chris与黑晊世才从门外走进变得像战乱区的客厅，就听到罢课司机的白目发言，Chris气得立刻就一拳扁过去。
黑晊世看着遍地的残破物，苦恼地皱了眉，他想去卧室安抚Yule，却又不知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去站在对方身边。
朋友？现在的Yule对黑晊世，还没到能谈心的地步。
恋人？自那次的吻后，Yule对黑晊世的态度就变得更加若即若离，彷佛在刻意逃避这个问题。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对于才刚经历了惨痛情伤的人来说，爱情，恐怕是Yule此时最不愿碰触的东西吧！
「少爷……」
贵人慢慢走到Yule身边，她从方才就一直在旁边默默跟着，生怕他在爆怒之下想不开自残，再看着这个自己也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时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靡，便心疼地拿出手帕，为他擦拭泪痕。
Yule无精打采地抬头，看向这个穿着和服的古代女人，见到对方眼里的关心与爱怜，心里的疑惑便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叫我少爷？」
贵人闻言，像是回忆起什么，不禁笑了一下，「因为主人的名字，自从那个动画红了以后，你就总爱缠着主人陪你玩少爷与执事的游戏，还要我们都跟着叫你少爷。」
看着贵人一脸怀念的神情，Yule感到十分心灰意冷，为什么他对这些就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不是说他也有能自我修复的特殊体质吗？那为什么会撞伤头失忆呢？如果没失忆的话，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以前跟你们真的很好吗？」
贵人点了点头，笑着说：「因为我们就是一家人啊！」
她慈爱地看着眼前旁徨无助的孩子，温柔地为Yule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轻声说：「少了一个就不圆满了，所以，少爷，咱们回家吧！」
人生不只有爱情，还有很多很重要的感情，比如友情，比如亲情。
Yule之于他们，正好是比朋友还深重的友情，亦如密不可分的亲情，而对黑晊世来说，那份感情更是远甚一切。
一滴泪，随着被轻轻敲入心中的话语，在脸上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
回家？
Yule闭上眼，在心里重复着，『我还有家……』
收拾好行李，其实也没多少行李，Yule对着只有一小包的行李袋苦笑了下，这是他跟John交往前的原有家当，只有几件二手衣服、院里同事送的东西、装着旧手表的小铁盒，至于John为他添购的东西，则是一样都没带。
「喏！这是你的万用护照、万用ID、机票，还有新的通讯表。」
Chris将属于Yule的证件一一交还后，便将通讯表与机票丢给黑晊世，「老黑！你跟Yule解释下怎么用，我先去暖车。」
对黑晊世偷偷挤眉弄眼一番，暗示老友要打铁趁热、把握机会后，Chris就先行下楼了。
见那张原本帅气的大叔脸被挤得像抽慉一样，黑晊世头痛地瞪了一眼Chris后，才笑着为Yule戴上通讯表，并耐心地说明使用方式。
「我先到电梯前等你。」
解说完后，黑晊世注意到Yule复杂的神色，明白离开是需要心理准备的，便体贴地为对方留下一点独处空间。
Yule站在门前，回头看着他生活了一年的“家”，与那人的一点一滴，仍深刻鲜明地烙印在每一个角落。
那人穿着围裙准备早餐的身影；与那人依偎着说笑打闹的沙发，同那人享受清爽晨风的阳台，散发着那人惯用的沐浴乳香味的浴室，每夜和那人相拥缠绵的卧室。
即使所有的甜蜜都消失了，却仍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刺心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