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求爹,求外祖父成全!”周博雅哑声说着,说一遍就磕一次头。一遍又一遍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额头上的血迹一样,任由那额头上的血慢慢的流下。
周文德知道,博雅在赌,赌他是否真的能够狠心。
周文德苦笑一声,上前一步,看了眼李成峰的背影,正想开口,李成峰出声了。
“博雅,把乐雅带回来。平平安安的带回来。”李成峰出声说着。顿了顿,李成峰带着几分叹息的说着,“告诉乐雅,外祖父从来就没有怪责过他。”
周博雅听着,眼睛亮了起来,这话里的意思,他自然是听明白了。但是……周博雅侧头看向周文德,乐雅最在意的可是爹娘的态度啊。
周文德见周博雅看着自己,眼睛里的祈求之意满满的,周文德轻叹一声,放缓语气说道,“把乐雅带回来吧,告诉他,爹娘都在等着他。爹娘从来就没有怪责过你们。”说到最后,周文德加重了语气。
——不只是乐雅,包括博雅,他和绣娘也从未怪责过。
若说要怪责的话,他们只会怪责自己,当初未能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前分开他们。
听出了周文德话里之意,周博雅眼圈有些泛红,心头也有干涩,周博雅直起腰杆,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儿子拜谢爹,拜谢外祖。”
此生,他是负了周家的抚养之义,负了李成峰的爱护之恩,他唯有以今后十倍百倍的孝顺来报答……
此时在北疆军营里。
周乐雅披上外衣走出帐篷,巡逻警戒可是要比前两天更加频繁了,也是,战争已经悄悄开始,只是现在还没有扩大化而已。
也不知道现在局势如何,碍于军中机密,张君铭大哥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只是让他不要离开军营,还让青玉守着他。他也未曾多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比前些天更加的难以入睡,脑子里时不时的就跃上了某个身影……
“乐雅?”突然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周乐雅侧头,就见李青玉凝眉朝他走来,神情里似乎带上了惊讶,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半夜醒来吧?
“乐雅,你怎么醒了?睡不着吗?”李青玉问着,皱起眉头,漂亮的脸上有着担忧。“身体不舒服了?”
这阵子,周乐雅的消瘦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也明白,这是乐雅的沉郁心结所致。非药石可医,只希望乐雅能够保重身体,现在蛮族犯境,乐雅作为军医肯定会忙碌异常,若是身体不好的话,怎么能坚持?
而刚刚,他前去寻找张君铭,问着是否要对乐雅另外安置时,从张君铭那里猜测出蛮族犯境不是普通的战事,只怕里头还有京都世家争斗的影子,如此一来,他们就轻易不得离开了。
但如果战事扩大,以这里的军营守备,他们是扛不住蛮族的大举犯境的!到那时候,只怕他们就要逃亡了。他和张君铭都有武艺在身,而李玄雨和乐雅却都是文弱书生,逃亡的时候该怎么办?
“乐雅,你要好好的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你知道的,接下来,我们都没有什么时间了。”李青玉斟酌着说道。
周乐雅看着李青玉,笑笑点头,拍拍李青玉严肃的脸,指了指天空。李青玉顺着周乐雅的手指看,天空上是一大片黑幕,但黑幕上点缀着无数的繁星。
此时看来,繁星闪烁,夜空沉静,风吹来,竟有种静谧安详之感。这本来该凝重血腥的夜晚,因为这繁星夜空,而多了一种宁静。
李青玉深深的看着夜空,大战在即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够看多久夜空?
这般想着,突然仿佛有了感应一样,李青玉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帐篷,门口,果然站着李玄雨。
隔着四五个帐篷的距离,李青玉因为练武而得来的夜视,让他可以清楚看见李玄雨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柔和和温情。
突然手臂被拍了两下,李青玉回过神,就见周乐雅弯着眉眼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里的打趣一览无遗,李青玉僵了僵,随即就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乐雅,有事吗?”
周乐雅笑眯眯的举起了手里的木板:你和玄雨还没有和好吗?
李青玉看着木板半晌,才勉强开口,“说什么和好?乐雅,不说这个了,这几天你要小心点。”
周乐雅见李青玉不想谈李玄雨也不问了,只是心里疑惑,李青玉和李玄雨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是吵架,也该和好了吧。
李青玉说完,就推着周乐雅进帐篷,然后就自己守在门口,看着墨色天空上的碎碎点点的星钻。
周乐雅只好无奈的进了帐篷,但却是了无睡意,躺在床上,也只是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帐篷顶,想着兄长,想着爹娘,想着北疆的战局……
就在周乐雅了无睡意的时候,就在李青玉把守帐篷的时候,中军帐篷里,却是气氛沉凝紧绷,张君铭怒视着坐在首位的中年男人。
“将军!!难道你想将这北疆十二城池拱手送给蛮族吗?!”张君铭压低声音怒问着。
“张君铭你给本将军闭嘴!莫要仗着你李家就胡言乱语!若不是看在你屡立战功,本将军早就治你一个罔顾军令!欺君罔上的罪!”
“将军!此刻战事虽然对我军不利,蛮族大举犯境也是事实,但是,将军,你我既已参军,那就应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将军临阵脱逃,退守陵城,岂不是将北疆十二城池拱手相让吗?!”
“够了!”坐在首位的中年男人——北疆守军统领于世杰怒瞪张君铭,“本将军做什么决定不需要你多嘴!你若是再这么放肆,就休怪本将军军法处置了!”
张君铭依然保持着双手抱拳弯腰的姿态,但缓慢抬起的脸却是平静的让人觉得诡异,“将军!在下再问将军一句,将军真的要退守陵城?”
于世杰怒瞪着张君铭,他早就看不惯这个张君铭了,仗着李家的撑腰,仗着立功多次,就不把他这个将军放在眼里,现在还敢来质疑他的决定!
他是于家的嫡系,昨日他就收到了于家的传信,蛮族即将大举犯境,让他在蛮族进犯后找个理由赶紧的撤到陵城!陵城在北疆十二城池之后,撤到陵城也就意味着要放弃北疆十二城池,北疆十二城池是大夏朝的东北门户,放弃的话,也就意味着为蛮族打开了大夏朝的三扇大门里的其中一个!
——不过,那又关他什么事?
北疆守军不过三万,而蛮族却是整整二十万!让他继续驻守在这里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既然本家已经下了命令,他自然要遵从本家的命令!
什么?!那十二城池的老百姓怎么办?
哈,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于世杰露出狰狞的面孔,盯着下头的平静的张君铭,既然张君铭想要留下,那就留下吧!
“将军,看来,你是决意如此了。”张君铭开口说着,平静的脸上慢慢的出现诡异的笑容。
然后,突然间气氛森寒了起来,杀意竟然开始弥漫!
于世杰瞪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然后,于世杰恐惧的睁大了眼睛,在他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已经架了一把剑!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在他的身后出现黑衣人了!?
“像你这样的罔顾百姓生死,临阵退缩的叛国贼,就该凌迟处死!”张君铭咬着牙,压低声音,怒斥着。
紧接着,张君铭就猛地甩出软剑,眼看软剑就要刺进于世杰的胸口,却被在于世杰身后的黑衣人一把打下!
“主子吩咐过,于世杰现在还不能死!”黑衣人说着,抬手就将于世杰劈晕!
张君铭恨恨的瞪着晕倒在地的于世杰,可恶!这个卖国求荣的混蛋!!竟然还得留着他一命。
“张堂主,请冷静,主子说过,生不如死也是一种重罚。”黑衣人说着,将手里的封了口的信双手交给张君铭。
张君铭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抬头看向黑衣人,黑衣人的面孔看不清楚,这黑衣人是桃源社里的暗部中人,而暗部是源少主周博雅手里的直属堂部,他知道这次的蛮族大举犯境,暗部的人肯定会出动,但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拿到了蛮族的路线图和军营图。
——暗部的人可真是厉害。
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吧?还是说源少主未卜先知早就知道了蛮族会犯境,然后事先埋伏?
似乎看出了张君铭的疑惑,黑衣人低声说着,“暗部一堂奉命保护少主子的安全。”
张君铭一愣,随即恍然,哦,也就是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啊,难怪了。
105、风雨同行13
生活在东北大漠的蛮族就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这是李玄雨一脸严肃的对周乐雅的说法。
蛮族凶残嗜血,老弱妇孺一律斩杀,——这是李玄雨一脸凝重的对李青玉说法。
总归一句话——这里很危险,赶紧的跑路吧。
在不久前,军营里战时集中的鼓声突然大起,军士们都去了大广场,在这个两军对垒的严峻时刻,也没有看见烽烟示警,怎么突然就集中了?周乐雅疑惑,想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就见李玄雨来了,堵在帐篷门口不让他出去,还跟他一脸严肃的说了蛮族的危害性。
周乐雅瞅着李玄雨好一会儿,默默的举起手里的木板:我不会走的。我是军医。
李玄雨瞪着木板,僵了僵,随即摇头,“不行!乐雅,你必须走,你要知道,朝廷一时半会的不会派兵增援,这十二城池极有可能落入蛮族的手里!”
周乐雅听了,愣了一下,朝廷不会派兵增援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周乐雅不由的看向帐篷外头,那留在这里的将士们,岂不是就会白白送死??他了解张君铭,张君铭不会走,而这里的将士们也是热血男儿,忠勇之士,特别是张君铭手下的兵,张君铭不走,他们更不会走。
让他周乐雅抛下这些可爱的将士们离开?
不,他不能走。
周乐雅默默的在木板上写着:玄雨哥哥,我不会走的。
李玄雨看着,拳头攥了攥,他真恨不得能够马上打晕周乐雅,但……看了眼周乐雅肩膀上对着他虎视眈眈的火鼠滚滚,李玄雨头疼的揉了揉额头,不说乐雅身边有这只厉害的老鼠,就说现在帐篷外头的李青玉就不会让他这么做。
而且……源少主也说了,必须是乐雅自愿走!
可是,李玄雨看着周乐雅,如果乐雅不肯离开,那源少主就要亲自前来了。现在战事紧急,而朝中几大世家还在争斗,张君铭就算拿下了于世杰这个叛徒,拿到了北疆守军的指挥权,仅凭三万守军就要抵挡蛮族二十万大军,怎么可能?!
在这个危机时刻,源少主就应该坐镇京都才是,现在却为了周乐雅来到危机重重的北疆。李玄雨看着周乐雅,周乐雅眉眼里的坚定是毋庸置疑的,但就是如此,才越加让李玄雨看到棘手,该怎么做,才能让周乐雅跟着暗卫离开?
他明白周乐雅的想法,可是,现在……就算周乐雅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啊。
“你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啊!”李玄雨咬牙,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周乐雅听着,怔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弯了一下眉眼,低头又写了一句话:我不想做逃兵。
看着周乐雅举起的木板,李玄雨沉默了。
不想做……逃兵是吗?
此时在军营的练兵场上,张君铭押着于世杰站在高台上,大声嘶吼着,“……我张君铭言尽于此!愿与我死守大夏北门的,留下!家中有妻儿牵挂无法留下的,我张君铭也绝不强求!”
张君铭大声嘶吼过后,下方站着的军士们都悄悄的骚动起来,有人无措的四处张望,有人茫然的看来看去,而张君铭就站在那里,闭着眼睛,沉默的,那于世杰不停的挣扎着,但只换来,张君铭的近卫兵的重拳击打。
一炷香过去了。
张君铭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下方的军士们已经站成了对立的两方,一方是挺直背脊脸色疲惫憔悴,但双眼依然炯炯有神,一方却是有些畏畏缩缩,眼圈微红的,紧紧捏着拳头。
张君铭微微点头,对此等状况,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挥手,他的近卫兵上前,大声的说着饷银的发放和离开的期限,随后,那已经决定离开的将士们就一个一个蹒跚着脚步离开了练兵场。
张君铭看着下方沉默不语站着的决定留下的将士,张君铭心里暗自点头,在这些留下的将士们里就有他手下的兵!很好,他的兵果然是好样的!
“愿与诸君共生死!”张君铭举起他手里的战枪,厉声喊着。
“共生死!”
“共生死!”
……
起起伏伏的吼声最后汇集为一句——“共生死!”
李青玉双手环胸站在周乐雅的帐篷门口,听着练兵场那里传来的一声一声的“共生死”,李青玉深吸一口气,心里翻涌着激荡,恨不得此刻就能纵马疾驰,杀蛮族,保边疆!
李玄雨走出帐篷,看了眼练兵场的方向,握了握拳头,边疆的将士们为了守卫大夏朝的东北大门户,浴血奋战,明知道对方二十万大军,此举不过是以卵击石,但却依然留下!而反观京都的那些所谓大世家,所谓六阁,到这个时候,只想着怎么捞取好处,还在勾心斗角!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世家的利益,他们的眼里还有这大夏朝吗?!
思及此,李玄雨深吸一口气,想到源少主在桃源社的第一次聚会上所说的话——不破不立。
对,不破不立!
这腐朽的大夏朝如果想要获得新生的话,就真的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听见了没有?”突兀的,李青玉开口了。
李玄雨一愣,随即心底欣喜,这还是这几日来青玉第一次开口跟他主动说话。
“青玉……”李玄雨忍不住柔声的轻唤。
“我和乐雅都不会走的。虽然在这里我只是一个谋士,乐雅只是一个军医,但是我们都不会走,乐雅不想当逃兵,我也不想。男儿当建功立业,马革裹尸还。玄雨哥,你不要再劝说了。你既然来此监军,也不会走的,对吧?”李青玉说着,转头看向李玄雨,神情平静,眼神不再尖厉,反而透着温和。
这还是第一次李玄雨从李青玉身上看见的温和。
李玄雨深深的看着李青玉,是这样吗?是啊,他多差点忘记了,青玉已经……长大了,建功立业,马革裹尸……可是,他心里却希望,青玉永远不要长大,建功立业可以,马革裹尸,他却是最不愿看见。
只是……这是青玉第一次这样的温和平静的跟他说这些……
李玄雨慢慢的伸手,在李青玉有些尴尬羞涩的目光中,轻轻的抚了抚青玉的头发,压低的声音里有些笑意,“好,我陪你。”
对,他会陪着青玉,这次再也不会将青玉抛下。
而是夜,夜空一片漆黑,覆盖着大地。
在前往东北十二城池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快速的行驶着。
马车上,俊美的青年用他修长略微有着薄茧的手翻着一份一份的信件。
“红石,叫暗九过来。”
“是,主子!”
在马车外头的红石立即应了一声,随手弹出一个小烟火。小烟火转瞬即逝,这可是他们家少主子乐雅少爷的捣鼓出来的,只有暗部的人才能看见,至于为什么只有暗部的人能够看见,他红石也不懂。
然后,很快,就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极速的掠入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