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狼羡显然是纯血统的狼族人,夜色下,他的气势看起来非常慑人。
他们的衣着打扮虽与大部分族人相同,但身上狼毛的饰品通常比外族更多一些。好比狼羡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袍,看起来与龙族人没什么两样,但腰带上却缠着灰色狼毛,黑发束冠,冠上也衬着一些狼毛和狼牙饰品。
狼羡骑着一头小马,看上去略有些滑稽,将他那高大的身形衬托出几分不伦不类的味道。
亓笙早已听龙翎说起过狼族与龙族眼下有合作关系,所以他不觉得这人会对自己造成危害,反而小绿的反应就让人有些疑惑了。
他摸摸小绿的头,示意它冷静下来。小绿缓慢地收起了牙齿,可目光里依然满是敌意,紧紧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狼羡一直远远看着,直到小绿稍稍安定一些,才催促吓软了腿的小马往前走了几步。
“晚上好。”他似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小绿,又扫向亓笙,“这是你的狼?”
“是。”亓笙将剑收了起来,虽看上去没有对来人提起几分警惕,却依然微微侧身,用一侧身子挡住了来人的脚步。
“不好意思,这个洞太小了,阁下若是想找地方休息,恕我帮不了什么忙。”
亓笙说得冷淡,但心头还是有一些紧张。他尽量用面无表情来遮掩自己的疑惑,看上去似乎全身都是破绽,实际上只要狼羡稍有不对他的剑立刻能出鞘。
和景昀以前说得一样,亓笙是块练武的材料,加上这些年他勤学刻苦,虽然在读书上没什么本事,脑子也比较单纯,但身手却足以震慑住一个成年人了。
他这点小动作,若是一个寻常人或许察觉不到,但狼羡却是心里清楚。他又暗暗地腹诽了一下,这龙族的小孩果真都是吃什么怪力丹药长大的不成?一个两个怎么都如此奇怪,压根不像一个正常的十岁孩子。
他停住脚步,张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带,也没有任何恶意。
“小孩儿,我问你,你是从龙族来的吗?”
亓笙挑眉,“我干嘛要告诉你?”
“我与你们族长有过约定,他该不会没告诉你?”狼羡取下一个东西,在亓笙面前晃了晃,“这个你总认得吧?”
那是岩家兄弟出行时龙翎所给的佩饰,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他们可以用这佩饰代表族长意志,从而负责起整个小队的行动。
这东西只有岩家兄弟自己知道,其他人俱是不清楚的。但佩饰上头族长的标志却是每个龙族人都认得的。
亓笙心里的紧张这才缓和下来,表情也有些松动,抬眼看着他问:“这是我们族长的东西……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不,我们遇上只是偶然。”狼羡将东西收起来,“我现在是狼族的使者,正要去虎族宣读战书。”
“战书?”亓笙一愣,“什么战书?”
“当然是打仗的战书。”狼羡道:“虎族和狼族再过半月后,就正式开战了。”
亓笙吓了一跳,他们若是开战了,自己还怎么混进去?到时候虎族岂不是人人自危?巡逻和守卫肯定也会更加严格!
“我们开战,就是为了让你能顺利混进去。”狼羡似乎知道亓笙在想什么,嘴角一勾,浅笑道:“到时候前院起火,他们也顾不得后面了。”
亓笙似懂非懂,歪了个脑袋一脸茫然的表情,狼羡心骂这龙翎是找了个蠢货来做女干细?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罢了,你之后远远跟着我吧,别离太近,当时机到来时,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应该用不着我教你吧?”
亓笙见狼羡有些命令指挥的意思,顿时有些不爽,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哦了一声。
狼羡摇摇头,牵着马掉头走了。
一直到那人走远看不到影子了,亓笙才摸了摸小绿的脑袋。小绿这时候才完全平复了下来,仿佛直到前一秒,它整个身子都还是绷紧了的。
亓笙有些莫名,“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你干嘛那么紧张?”
小绿喉咙里咕了一声,转头趴回到洞口去了。
亓笙这下睡意也没有了,干脆抱着剑盘膝坐在洞口,一边自言自语:“不对啊,据说狼族的人天生有驯服狼的能力,他们还有用狼做坐骑的呢,就是不知道腿会不会拖着地啊。噗哈哈哈……”
翌日等天色大亮,亓笙和小绿再次踏上了路。这一回他发现路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标记,看多了几次之后他明白过来,那是狼羡留下的记号。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远远地隔着距离朝虎族而去。这期间狼羡朝狼渊和龙翎各送了一封信,给狼渊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灰影找到了,已有主。”
而给龙翎的信上则说明了他已遇到亓笙,并且阐述了一下自身对于这个小孩儿能不能做好细作的忧虑。
收到这封信的龙翎头一回感激了一下狼羡,他立刻将事情告诉了景昀,原来景昀前一晚看到的景象就是亓笙遇到狼羡时的情景。
这也让景昀松了口气。
龙翎:“我就说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景昀恩了一声,“是我太紧张了。”
“你要是非得紧张一个人,干脆紧张我好了。”龙翎搂着他耍无赖,“怎么紧张我都不在意。”
景昀正想笑,脑子里陡然又想起那句熟悉的声音。
——来找我。
——快来找到我。
景昀眉头一皱,龙翎立刻发现了他的神情不对。
“怎么?又头疼了?”
“……嗯。”景昀作势敲了敲脑袋。
能偶尔听见一些声音这件事景昀一直没告诉任何人,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想找人给自己出出主意,可每每要说出口时,话就会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就像是潜意识里有一只手,紧紧卡住了他的喉咙。
试了几次都没用之后,景昀想,或许这是和自己失忆之前的什么事有关系,或许是一件很重要又很隐秘的事,所以潜意识他自己就会阻止自己将事情说出。
只是一开始他还惴惴不安,怕真的耽误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两年过去了,除了时不时听到对方说去找他,其他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在没有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干脆就将这事彻底瞒了下来。龙翎问起,也就只说是头疼。
“那你先休息。”龙翎皱眉,将他推到床边。这两年虽然景昀身体健康起来,却不知为何落了头疼的毛病,他认为是那次血脉逆流造成的后遗症,让曲闲之和和世人先后看过,也未能查出个究竟。
景昀也不推辞,因为晚上做恶梦的缘故他也总是睡不好。现在知道狼羡和亓笙在一起,心里自然踏实一些。这下也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龙翎在旁边守着他,大概是景昀太累了,几乎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身体渐渐在梦里下沉,随后连一只手指也无力抬起。浑浑噩噩中,似乎身体在微微发抖,又或者是床铺在微微晃动?
景昀有些莫名,想睁开眼却做不到。大概是在梦里,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又觉得困得很,不一会儿连这点意识也没有了。
而在床边的龙翎,见他睡熟了便轻轻起身出门去了。路上吩咐两个侍女好生在门口守着,他则去回狼羡的信。
无人的房间里,不多时,被褥底下景昀手腕上的火曜石微微发起了光来。
那在两年前不知为何裂开的小口子,一点点渗出了黑气。
梦境中,景昀先是眼前一片黑暗,随后许多画面一一闪过,那里头有龙翎的脸,亓笙的脸,有阿爸和阿妈,还有许多族人。再后来这些画面全被一把火焚尽了,里头有哀嚎有咒骂,最后定格在龙翎被一剑穿胸的画面上。
景昀身子一颤,正想说这些都是假的,黑暗的前方却微微亮了起来。
原本没有路的脚下延伸出一条血红色的路,路似河流又似幻境,微微发着光晃动着。
景昀试探地踩上去,看起来像在流动的路却是实实在在的。于是顺着路朝发光的地方走去,宽敞的路渐渐变得狭窄,随后路边生长出茂密的荆棘,血红色无名的花,还有许多尸骨藏在其中。
仿佛地狱一般。
景昀奇迹般地没有慌张和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前方有很熟悉的东西,让他知道不需要害怕。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路到了尽头。底下是万丈悬崖,而悬崖对面,是一座高山。
山峰尽是发光的寒刀,刀上尽是鲜血,还冒着丝丝的黑气。
山顶上有一团模糊的红光,红光里有个影子。
景昀福至心灵地开口:“是你一直在叫我吗?”
影子晃了晃吗,隔了会儿说:“来找我。”
“我去哪儿找你?你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
那影子便呵呵呵地笑起来,声音又是熟悉又是陌生。那语气里充满了不怀好意,慢吞吞地道:“来找我便是,其他的,不用在意。”
“可我不知道你是谁,我要去哪儿找你?”
一瞬间,像飘渺地纱一样的红光突然分开了一下,露出后头那影子的脸来。
景昀一时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对方,“你……”
“来找我。”那红光又重新包裹住影子,“你知道去哪儿找我,你的心知道,顺着你的心意走。”
说完,四周的所有东西突然都黑了下去。
景昀猛地睁开眼,他额头上满是冷汗,头还有些昏沉,身体也半点没有力气。
他坐起身子,抬头一看发现外面居然已经天黑了。
这一觉睡得可真久。他喘了口气,下床喝了口凉茶,外头的人听到声音,道:“大人,可以送晚饭了吗?”
“……恩。”景昀揉了揉额头,随口问:“翎呢?”
“族长还在前面议事。”侍女小心地回。
“他吃饭了吗?”
“尚未。”
“……那我等他一起。”景昀站起身,手指解开衣带,“去打点热水来,我要沐浴。”
“是。”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景昀坐在床边愣愣发了会儿呆。
他好像做了一个恶梦……可梦里是什么却不太想得起来了。
好像有红光?还有那个总是说去找他的声音。
……?
景昀神色一顿,一张面孔缓缓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等等……!他记得那个影子是……!!
第六十三章: 开战
虎城很威风,这是亓笙的第一感觉。高大的城墙是赤红色的,上头满是精致的雕刻工艺,每隔一段距离有高大的守卫塔,威风凛凛的侍卫站在上头,塔的旁边还插着绣有虎族标志的旗帜。
亓笙还在远处的树林里,就已经一眼看到了这威风的城墙,比龙族黑白色的墙面简直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狼羡坐在树干上,头枕着手臂懒洋洋地道:“不愧是虎族,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没有比他们更爱炫耀的族群了。”
亓笙抬头往密密麻麻的树叶里看了看,没找到狼羡的影子,于是只好对着空气说:“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那当然。”狼羡道:“我去过鹿族,鹰族,在遥远的北方还有白虎族,和虎族又是完全不同的族群,在东北方向,靠近大海的地方还有一个叫做蛟族的族群,传闻他们以前和龙族关系最好,不过后来似乎闹崩了。”
“蛟族?”亓笙想了想,“没听说过,不是蛇族吗?”
“是蛟,不是蛇。”狼羡从树干上翻身下来,理了理衣摆,“你这个不读书的小呆子。”
“你才是呆子!”亓笙顿时怒了,“信不信我让小绿咬你!”
狼羡好笑地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小绿。小绿只要站在他附近,立刻就会浑身绷紧,下意识地提高警惕,如今被狼羡这么盯着看,它立刻皱起鼻子露出牙齿,喉咙里隐隐发出低咆。
亓笙对小绿如此配合自己感到很高兴,抱起手臂抬了抬下颚,示威似地看着狼羡。
狼羡简直拿他没辙了,只好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进城,你在这里躲着观察几天。当你觉得合适的时候,你再进城。”
“我觉得合适的时候?”亓笙皱眉,“比如说?”
“那得看你自己的判断。”狼羡浑不在意地捋了捋落到耳前的头发,露出有些狡猾地笑容,“咱们就此别过了,今后的事得看你自己了。”
亓笙挺起胸膛哼了两声,“你自己才是,看起来瘦胳膊瘦腿的,当心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可不会去救你。”
狼羡一愣,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哎呀你这小呆子真是有趣得很,说起来到和我们那死板的族长正好相反,真不知道若是有机会你们二人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哈哈哈哈。”
亓笙不服气地撇嘴,还没等再说,狼羡已经唤来树下的马儿翻身而上,“珍重吧小兄弟。”
亓笙啧了一声,敷衍地抱了抱拳,“保重,这一路……多谢你了。”
狼羡一笑,摇摇头,催着马儿很快离开了林子。
亓笙远远看着,就见狼羡到了那城门下头,上头立刻有守卫询问来历,也不知道狼羡说了什么,就见上头顿时一阵兵荒马乱的样子,随后城门缓缓开启,有守门的头领亲自将狼羡迎了进去。
小绿舔了舔爪子,咬着亓笙的裤腿扯了扯。那意思,他饿了。
亓笙摸了摸他的脑袋,嘴里嘀嘀咕咕,“不就是一个使者,还是来读战书的,居然能让人亲自接待?虎族真是中看不中用。”
亓笙又等了一会儿,城门再没有新的动静。于是他背着箭筒去林子里找吃的,又寻了个避风的位置权当这几日住的地方了。
为了不引起对方守卫的注意,他也不敢生篝火,就这么摸黑吃了好几日的干粮,终于有一天,亓笙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喧哗给吵醒了。
小绿从旁边腾地蹦了起来,背部绷紧的似拉直的皮绳,耳朵高高立起。
亓笙悄悄翻身而起,将这几日睡的地方快速的用脚弄乱,背起包袱拿了剑迅速爬到了一颗大树上。
“小绿,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亓笙喊了一声,小绿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迅速跳进灌木丛不见了。
动静从远到近,很快一群人进了树林。亓笙从树上往下看,就见是一群穿着战甲的兵马,为首的一个器宇轩昂,蓄着大络腮胡,满脸不忿地道:“他奶奶的,狼族也太嚣张了,直接让祭师来当使者?这是看不起我们?让我说就该直接把他给宰了!”
另一个看起来似副将的人立刻道:“诶!大人!话可不能乱说,还记得安巡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吗?那祭师可了不得,他不仅剑法高超,还有神力相助!想想应归吧,若不是他暴毙,咱们这几年又怎么可能如此被动。现如今……人家战书都送到家门口了,不接还能怎么办?”
“管他有没有神力,反正他人在虎族跑不了,老子还不信了拼武力我们会输狼族?那群只会趁着人多乱吠,单打独斗比狗还不如的蠢货!”
后面有小兵磕磕巴巴地接话,“那个……大、大人,小的听说,那祭师已经……已经跑了。”
“跑了?!”那大胡子一瞪眼,“怎么跑的?”
“就……这么跑了。”那小兵被大胡子吓得发抖,“听说看守他的人根本没看见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