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翎一瞬间有些疲惫,甚至觉得如果他们都没有长大就好了。这一路追查事情始末,短短几年的时间却像是几十年一样漫长,看着景昀忍受痛苦也好,看着他为了自己不停地研究祭师之事也好,他们不过才十几岁年纪,活得却像是几十岁。
龙翎坐在床榻边揉了揉眉心,自嘲地笑:“别说娶妻生子了,咱们连好好相处的时间似乎都未曾有过。我忙着追查当年之事,你也就跟着我追查,昀儿……你说,我们这么执着地想要还原一个真相,想要报仇,真的就值得吗?”
一直以来的笃定此刻突然有些动摇,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又或许因为其他什么缘故。龙翎的面庞在深夜的烛火下看起来露出了一些仿佛雏子般的茫然无措。
白日里的坚定勇猛,无所畏惧,让人甚至能模糊他年纪的成熟和沉稳,在这一刻统统卸下了伪装。这一刻他只想找个人抱着,将所有的力量和责任都丢到一旁,让自己的肩膀好好地轻松下来。
景昀微微动了动,睫毛微颤,片刻,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帐篷花纹,随即发现了有些走神地龙翎。
许久不见的少年,看起来似乎瘦了一些,黑了一些。他想开口叫他,却发现那人的脸色疲惫,神态游移,似乎在发呆。
这样的龙翎很难见到,景昀愣了愣,舌尖的上的话硬是被吞了下去。
有那么好一会儿的时间,帐篷里安安静静的。能听到外头野地里传来的昆虫鸣叫,龙翎看着地板发呆,景昀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直到龙翎回过神,放下手的帕子想起身去倒杯水。这才发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景昀。
“昀儿?”龙翎怔了怔,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饿吗?”
景昀点头,“有些饿。”
龙翎便笑起来,弹了弹他的鼻子,“你啊……”
说着站起身出去了,很快让人端来了简单的吃食。
景昀慢慢地吃完,龙翎在这期间一直紧紧地看着他。景昀吃完之后耳朵有些红,被一路沉默地看下来,真是任谁都不太好意思。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龙翎笑了笑,摸他的脑袋,“许久不见了,想你。”
景昀心里一动,蹭到他身边去轻轻靠着,“我也想你了。”
龙翎难得见他这么坦诚,有些吃惊,但更多的还是开心。他伸手搂住这人肩膀,道:“你擅自出城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别以为说点好坏我就不追究了。”
景昀笑笑,“我是征询过长老们的意见的,不算擅自。”
“我说过你不能离开九弋城。”龙翎不满,“把我的话当什么?”
景昀沉默片刻,“我是担心你。”
龙翎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可听他这语气却又微微一愣。
板着他肩膀看他眼睛,“怎么了?有心事?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带着病还千里迢迢地跑来,到底是什么事?”
景昀皱起眉,将发现石壁的事简单提了提,又将上面所写的故事说了,最后道:“我知道那些巨兽最后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龙翎见他面色凝重,也不自觉严肃起来。
“他们哪里也没去,一直就在族里,和所有人在一起。”景昀抬头看他,眼底带着复杂,“巨兽们和祭师是一体的,虽然巨兽表面上是服从者,祭师是统治者,可他们的力量其实是需要互相配合才能发挥出来,当年祭师一族之所以那么轻易就被人类控制了,就是因为将他们和巨兽分开了。”
“一旦分开了祭师和巨兽,祭师们只是寻常会使用一些法力的人。他们或能带起风,或能带来雨,何况祭师之间的能力也有高低之分,一旦掌握到窍门人类只要有完全的准备就不会被轻易打倒,而巨兽空有力量,一旦被囚禁起来下了药,便只是一群长得庞大的动物而已。”
景昀顿了顿,觉得有些头晕,眼前似乎隐隐浮现了什么,正想分辨仔细,又被龙翎摇醒了过来。
“昀儿?”龙翎一脸担忧,“你还是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不。”景昀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急切道,“先听我说完。祭师和巨兽只要在一起就能所向无敌,巨兽……并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种体型庞大的动物,它们有力量,另外还能被祭师所用,一旦祭师往他们身上灌输力量,它们就会发生变化。”
“变化?”龙翎一愣,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祭师里有几个最厉害的祭师,他们一个操控风一个操控雷雨,一个有速度,一个有预知能力还有一个有无穷的力量可引得山崩地裂。这个你都知道了吧?”
“是。”龙翎点头。
“他们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巨兽。”景昀道:“风兽为鹰,大雨为鹿,敏捷为狼,预知为龙,咆哮为虎。”
龙翎反应了一会儿,随即意识到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龙族,狼族?你是说这就是最初族群的由来?”
“不仅是由来这么简单,几大巨兽只要被灌输了祭师的力量便可化形。他们能化为遨游天际的龙,奔跑在大的狼,灵敏穿梭于各地的神鹿……也能化为人。”
“人?!”
景昀咳嗽几声,艰难地点头,“祭师一族虽被灭,可一早预知的祭师便已看到了这样的未来。所以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既然覆灭无法逆转便想着能留一点血脉是一点,当时被几个大族抓走的祭师基本都是能力不差的,于是他们将自身力量统统汇聚到一起,形成了几枚光球,又将那光球找了机会让几头被困的巨兽服下。”
“那时候还对他们有所敬畏的人类帮了忙,在巨兽变为人形后便偷偷放走了他们,这才有了一夜之间巨兽消失的传闻,而那之后几乎耗尽所有力量的祭师们便逐渐失去了力量。”
龙翎愣愣道:“这便是……祭师们失去力量的真正缘由?”
“没错。”景昀点头,“要巨兽化为人形的代价是非常大的,这不仅是让他们单单变化为人那么简单,还要保证他们在之后的岁月里始终为人,不再化为巨兽出现在人间。但这封印始终有一天会被解开,当巨兽们重新化为原形,祭师所失去的力量就会回来了。”
龙翎站起身,来回在帐篷里转了一圈。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你现在告诉我,那些巨兽早已是人形?那他们……他们为何没有报复?为何要藏在人群之中?”
“并不是不想报复。”景昀摇头,“当他们化为人形的那一刻,他们的记忆就全部没有了。这是封印,封印力量的同时也会封印记忆,一旦封印没了,记忆自然也会回来。只是他们一代一代繁衍下去,这层封印便越来越深刻,深刻到已经化为他们血脉的一部分。除非有人强行解封,否则这段秘密将永远埋没下去。”
龙翎道:“也就是说,永远,不会再有巨兽和祭师的存在?祭师的力量也永远不会……”
“不会回来。”景昀摇头,“若是没有那个什么主教,现在的祭师依然会是没用的就是,景家也不会……”
景昀皱起眉,脑子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的震荡了一下。似乎想要出来。
他抱住脑袋,不由自主呻、吟一声。
龙翎伸手扶住他,“怎么了?哪里难受?”
“没……”景昀闭了闭眼,“翎,我如此着急回来,便是因为……我的力量既然回来了,那么龙族的巨兽……”
龙翎一怔,脸色也有些苍白,“它会出现吗?会在哪里出现?”
他想起狼渊所说的灾难,“难道所谓的灾难便是……”
那可是远古的神秘巨兽,可化形还拥有无穷的力量。别说是几只,出来一只也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
龙翎又想起什么,“你既然已有了力量,是否能控制它?”
景昀神色凝重,静静地看着龙翎,“翎……”
他张口欲言,却又像不知如何开口,皱了皱眉,犹豫不决。
龙翎看他神色,脑子里突然闪过许多想法。心里刹那翻起巨浪,可面上神情却反而淡定了下来。
他冷静地道:“昀儿,你刚才说,因为还有对祭师敬畏的人,有他们帮忙,祭师们的药才能送入巨兽口中。”
景昀点了点头。
龙翎缓缓吸了口气,“那么化形为人类的巨兽一失去了能力,二失去了记忆。他们要如何在人类的领地生存下来?又如何像祭师说的那样,留存血脉,等待之后有机会再重新崛起?”
景昀抿了抿嘴角,“所以,人类以为祭师们失去了巨兽,不再对他们感到惧怕。加上祭师的能力逐渐消失,他们只有装作服从人类,而人类误以为他们已经服从,便不再对他们进行囚禁和监视。”
龙翎点头,“所以,他们要帮助失去了记忆的巨兽是轻而易举的事。”
景昀道:“人类总是贪得无厌,解决了祭师,便开始争夺大陆的主导权。有土地不够要山川,有山川不够要河流,等到战争结束,领地彻底划分干净,这几个大族也由带领他们获得胜利的族长定下名字,真正开始繁衍生息。”
龙翎定了定神,“你是说,是由新族长,定下的名字。”
景昀抬头看他,“他们的身边,自然是有祭师的陪伴的。”
所以,是他们一起定下的名字。
失去了记忆的巨兽不记得,祭师却帮他记得。
于是龙、狼、虎、鹿……
一个一个的大族由此诞生,而失去了力量的祭师们等待着久远的未来,重新醒来。
“这一切早就被预知了。”景昀道:“所有的一切都在祭师的掌握之中,人类一直以来以为他们占领了陆地,赶走了巨兽驯服了祭师一族,事实上,所有的人类依然在祭师的手心里。”
龙翎喃喃:“所以我身上有……兽人的血统?”
龙族从古早的战争之后,就一直是龙家世袭。若当年被祭师扶植上位的人就是当年的龙兽,那么他龙翎就是……
一直以来所以为的世界彻底被推翻。龙翎身形不稳,坐倒在床榻边。
景昀赶忙伸手扶住,担忧道:“我的力量恢复了这么久,我怕……你……”
龙翎苦着脸开玩笑,“所以我马上会变为一只龙兽?再也做不了人了吗?”
景昀皱起眉,“我不清楚……”
龙翎脸色难看,隔了好一会儿才说:“罢了,既然如此,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只是我一直以来以为保护的族人,又是什么呢?现在才要告诉我,他们其实都是我的仇人吗?”
他又转头摸了摸景昀的脸,眼神复杂,“而我一直命令着你,束缚着你,到头来你却是我的主人吗?”
景昀心里一痛,一把抓住他的手,“胡说!什么主人?我是景昀,你是龙翎,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没有谁奴役谁,还是说,你一直以来是把我当奴隶的?”
“怎么可能。”龙翎叹口气,抱住他,“我爱你还来不及,又如何忍心让你做奴隶。”
景昀抬手回抱住他,“那么我也一样,你只是龙翎,对我来说没有其他的身份。”
龙翎勾了勾嘴角,静静抱了景昀一会儿,随即睁开眼。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我现在去找狼渊,将所有事情说清楚。”
第七十五章: 鹰族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帐篷里亮了一宿的灯火,直第日天命狼渊和狼羡才满脸疲惫地掀帘出来。
伺候的侍女赶紧走上来,狼羡摆摆手,“你们族长和祭师刚睡下,别去打扰他们了。”
侍女只好应声,又各自退在一旁静候。
狼羡和狼渊顺着小路回帐篷,远远地就看见亓笙站在路口等着。
他肩头有些湿润,大概是露水所成,狼渊心里一动,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怎么不进去。”狼渊伸手拉住他,有些心疼,“手这么凉。”
“你一晚上没回来。”亓笙又看了一眼狼羡,“我本想去找你们,半路上被岩大哥他们叫走了,让我不要打扰你们。”
亓笙有些不满,“这话说得,我就只能惹事了不成?”
狼渊揉揉他的脑袋,“要我陪你用早膳吗?”
“不用了。”亓笙推他,“你这是一夜没睡吧?赶紧去休息。”
说着他又看向狼羡,“你也是,眼睛都起红丝了,去睡一会儿吧。”
狼羡倒是第一次被关心,他与狼渊合作惯了,一个在暗一个在明,各自背负自己的责任,从来也没觉得苦过。
哪怕蛊药让他最近越来越力不从心,也时常半夜被痛醒,白日却依然能毫无所觉地站在战场上,从不曾皱过一下眉。
可自从亓笙来了以后,这小子上蹿下跳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可他也在一些事情上也很细腻,知道招呼他们休息,吃饭,也能注意到狼羡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这一晚上的疲惫被亓笙简单一句话就抚平许多,狼羡勾起嘴角对狼渊笑道:“我要是真不行了,也能放心了。”
狼渊眉头一皱,还没呵斥,亓笙先道:“胡说八道什么?赶紧睡觉去!我提摩哥回来了,事情一定会朝好的发展!”
“你还挺相信他。”狼羡挑挑眉。
亓笙哼唧一下挺起小胸膛,“那是。”
狼渊摇摇头,打发狼羡去睡觉,又拉着亓笙往里走。
帐篷里很暖和,亓笙早给他准备了热水。狼渊匆匆洗漱之后躺上床去,亓笙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打算出门练个拳什么的,却被狼渊叫住。
“过来。”他拍拍自己枕头旁边,“陪我睡一会儿。”
亓笙脸腾地红了,大吼:“谁要陪你……陪你……睡啊!”
狼渊看他那表情,忍不住噗地一声。
亓笙更是愤怒了,转身就要走。
“别走。”狼渊叹气一声,“回来,我很累了,别让我下去抓你。”
亓笙闻言一顿,嘴里嘀咕:累了你倒是睡啊,干什么非要我陪?几岁了?还有我为什么非得听你的?你谁啊……?
话是这么说,脚步却慢吞吞往后转了过去。
他爬上床,一把就被狼渊拉了过去。
两人霎时滚到一处,狼渊将他揉进怀里,整个脸埋在他的脖颈之中蹭了蹭。
小孩儿身上有很好闻的气息,虽然在外头站得久了身体微凉,对狼渊来说却是非常温暖。
他抱住就不想撒手,好一会儿亓笙才推他脑袋,“睡觉就睡觉……这是要勒死我?”
狼渊抬起头,在他软嫩嫩的唇上咬了一口。
“唔!”亓笙抬手捂住,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张脸到耳朵通红,半响道:“你、你干嘛!”
狼渊跟这小家伙半点抬不起气氛,干脆放弃了,搂着他也不说话,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