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珀,你不要紧吧?”
“恩,除了衣服。大家……”
其他的守备队士兵本应赶过来救援伤员,但他们现在只是聚集在被烧死的人身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莱珀。
莱珀身上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了,与其说是熄灭,更像是渗进他的身体里。他的衣服被烧得到处是洞,但那可怕的黑火却像是他的伙伴一样,完全没有伤害到他。
赛克斯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件备用的法袍把莱珀裹了起来,但他没法隔绝其他人惊惧的目光。
更大的冲击随之而来。他看着莱珀被烧得一塌糊涂的外套和衬衣。他白色的胸膛大半暴露在空气中,锁骨之下,胸口之上,可以看到一个粉红色的椭圆形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38.构陷
柯文跟着奥德一起走进守备队驻扎地二楼的大厅。奥德建议他继续休息,等他把事情解决,但涉及到莱珀的事,他无法躺在床上等待结果。
卢米斯和其他一些他见过的高级军官、法师已经坐在厅里了。莱珀披着件法师长袍站在大厅中央,赛克斯则站在大厅的一侧。奇怪的是莱珀邻居家的女孩勒诺拉也在大厅里。
奥德走到卢米斯身边的同事,柯文也跑到了赛克斯的面前,低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赛克斯一副魂游天外的表情,被他推了推肩膀,才说:“他们怀疑他是暗步者的女干细。”接着他继续陷入沉思的状态。柯文一下子激动起来。如果不是看到奥德坐在法师的首座上,他一定冲上去和他们理论了。莱珀从他一走进大厅就看到了他,他的眼神向他这里转了一下,虽然只是一撇,但也充满了看到他康复的喜悦。然后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有人指认我的朋友莱珀是暗步者的女干细?”奥德问。他虽然是学院的次席,但经过这次的攻城战,他的声望和地位都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些法师们更是衷心地拜服他,也让奥德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话语权。
“刚才暗步者袭击了调查东区那块石板的守备队,死了几个人。而莱珀……很多人看到他染上了黑火,不但没有受伤,还吸收了黑火。”
“我知道有部分人天生体质特殊,能抵抗大部分的魔法。”奥德不假思索地说。他立场鲜明的表态让柯文小小松了口气。有卢米斯和奥德在,他相信他们不会让那些提出指控的家伙对莱珀怎么样的。
让他转而担心的是,卢米斯似乎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他叹了口气,露出沉痛的表情。他说:“我也想这样说服自己。奥德,我们这几天都在守备队和学院排查那些来历可疑的人,那些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确实来自某地的人。莱珀,你在守备队的登记资料上说你来自安代尔山区,你能告诉我具体村庄的名字吗?”
莱珀把头低下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不打算直视卢米斯的视线。卢米斯说:“恰好守备队有一个军官来自安代尔山区附近,他说那里是个非常偏远的山区,只有一个人口一百人左右的小村庄。很难相信那样一个小村庄里居然有一位这样的女性,她收养了一个失去亲人的少年,教给他杰出的剑术,这位女杰一定不是默默无名之辈。莱珀,可以告诉我们你母亲的名字吗?”
他锐利的目光之下,莱珀不得不抬起头,他脸上带着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一下子被迫面对一群大人的顽童一样。“对不起,卢米斯,我不能在这里提起她的名字。”他说。
训练有素的军官和自持身份的法师都不会议论纷纷,但柯文感受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而且莱珀居然给出那么愚蠢的一个答案,他恨不得自己为莱珀辩护。但实际上他知道,其实他一直知道,莱珀的来历有可疑之处。一个偏远山村的村妇,无论如何都无法教出他这样出色的剑士。他对他们隐瞒了一些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谁没有秘密?
“卢米斯,这和暗步者没有关系。”奥德冷冷地说:“那个军官也不是那个村庄的人,他的话不能证明什么。如果莱珀觉得不便在这里谈论他的养母,他可以在没有其他人的场合告诉我。我会毫无保留地转述他告诉我的东西。而且这里不会有人怀疑我是暗步者的女干细吧?”
“别让感情蒙蔽你的判断,奥德。”卢米斯的话让奥德震动了一下,但他还是坚定地说:“我觉得这些指控都是无稽之谈。莱珀担任我的护卫,一直和我抵抗暗步者到最后一刻。卢米斯,我也恨不得马上把那些潜伏的女干细抓出来,但是单凭这些所谓的证据就指控莱珀,我完全不能接受。”
年轻的魔法皇帝身上已经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卢米斯却勇于对抗这个成长中的法师。他说:“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那是真的。勒诺拉,告诉我蛮族攻城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勒诺拉站了出来,女孩刚开始还有些畏缩,但她很快挺起胸,说:“卢米斯先生,那天晚上莱珀把我和另外三个孩子护送到守备队,然后说自己要去城墙。我有些不放心,就跟在他的后面。我很小心,脚步放得很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然后我看到……他走到墙角的阴影出,有比影子更深的黑暗出现在他的脚下,然后他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军官之中终于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勒诺拉看了莱珀一眼,继续说:“我怀疑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三年前,也就是城里频繁发生失踪事件的时候,我和莱珀曾经一起被井里的黑色怪物掳走过。当时我听到他对暗步者召唤出来的黑色怪物说话了,然后他在暗步者的城市里用同样的黑色魔法把我送回了城里。这个男人一直用关心邻里的热心人的身份伪装自己,但他和暗步者绝对脱不了关系。我想……他一定有什么目的,因此才潜伏在我们身边。”
女孩说着拔高了嗓音,她身上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对正义的热情,以及少年人才有的固执。她说:“奥德,我知道你和莱珀是很好的朋友,我在过去的日子里也受到他的很多照顾。我只是个年轻无知的小女孩,但我也知道暗步者是多么阴险狡诈,知道它们是怎样在背地里玩弄阴谋诡计的。而这个男人……他很可能是他们的一员,因此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无法相信他。”
也正因为勒诺拉是个年幼的少女,她的证词和简单的指控看起来不容置疑。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女孩在说谎。莱珀像是很不能接受勒诺拉跳出来指控他,他不解地看着女孩,勒诺拉只是用不符合年龄的冷酷目光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指责。
柯文想要跳出来说勒诺拉一定是被什么人误导了,或者有其他误会。但他站在原地说不出话,也迈不出哪怕一步。围绕着莱珀的那些秘密,他们这些日子来观察到却总是不想正视的秘密正被拖上水面。他在一片混乱中想到,那天他们去破坏妖精王之卵的时候发生了爆炸,为什么他在大礼堂,莱珀则出现在三尖塔?他是用同样的办法把他送到大礼堂的吗?赛克斯和奥德一定也知道这件事,他们问过他吗?不,刚才奥德一点提起这一点的表示也没有。他又想起蛮族进攻的那天晚上,莱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当时居然没有发现他不是从城墙上过来的,那他手上的血又是谁的?
“莱珀,我也和你共事过一段时间,希望你可以就勒诺拉的疑问再回答我两个问题。”卢米斯中断了勒诺拉无声的质疑,说:“第一,你是否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可以通过黑暗移动,那是某种魔法吗?第二,蛮族进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莱珀求助地看着卢米斯,他显得更加茫然,在他看来卢米斯不应该问这些问题,至少他过去都站在他这一边。柯文终于忍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他和莱珀之间有绝对的信任,莱珀不可能是暗步者的女干细,那就是全部。其他的问题,他们大可以以后再解决。但是奥德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没等柯文反应过来,已经有一个军官大声嚷嚷开了:“奥德·尤蒂斯先生,我们都很感谢学院和法师们的支援,但法师中出现了内女干,你代表学院也应该表态,是包庇你的朋友,还是让证据说话?说起来,那边那两个年轻法师也是生面孔,他们两个可靠吗?我强烈要求学院再加强排查女干细的力度。”
柯文意识到自己只能暂时保持沉默,否则只会让奥德难做。他握紧拳头,退回到还在发呆的赛克斯的边上。
奥德对他点点头,然后对卢米斯说:“暂时把莱珀看守起来吧。我会想办法洗清他的嫌疑的。这样大家也能接受吧?但是请记住,他是我的朋友,不要把他当做普通的囚犯对待。”
39.疑惑
莱珀坐在守备队的禁闭室里,相比一般的牢房,这里虽然也在地下,但无疑干净整洁许多。看在奥德和卢米斯的面子上,他们没有把他塞进满是烂稻草和老鼠的牢房里。但他还是感觉很不舒服。他在想勒诺拉,他看着她长大的那个女孩儿为什么会一口咬定他是暗步者的女干细。这段时间勒诺拉确实一直躲着他,他却没有注意到。他又想起奥德,毫无疑问他让他很为难,他应该大声告诉卢米斯那些指控是虚假的,但是……
他的手腕突然一阵发热,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柯文出现在禁闭室里。他嘀咕着“还好这里没有禁制”,然后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莱珀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直接扑过来抱住了他。莱珀惊觉,这是柯文为他档下那一箭之后他们第一次说上话。柯文把所有的担忧和柔情蜜意都投入到这个拥抱里了,他们很自然地接吻,接着莱珀搂着他倒在床上。虽然可以做的仅此而已,但两个人并不打算就此分开。过了好一会儿,柯文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你这个笨蛋,稍微应对得体一些就不至于让奥德那么难处理了。”
“我……”
“那天晚上我在爆炸之后晕倒了,是你把我送去赛克斯那里的?”
“是。”
“有特殊的办法?”
“……是。”
“可以告诉我吗?”
莱珀想了一下,握住柯文的右手,他们的手在床上投下影子,然后黑暗在他们的影子里流动起来。柯文惊讶又惊喜地看着流动的黑暗。两个念头充满在他的脑袋里:莱珀对他没有保留;黑暗竟然可以如此使用。他佯装生气说:“你居然对我隐瞒了那么久!”
莱珀也学会了在他面前耍一些小手段。“你没有问我啊。”他说。
柯文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口,说:“那么重要的事以后不许瞒着我。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法师。这是谁教给你的?”
“我不是法师。这是……母亲教给我的。”
一位精通剑术,又会黑暗魔法的女性。柯文越来越好奇莱珀的养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了。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莱珀会告诉他的,但他又不会说。如同感应到他的想法一样,莱珀重复了自己告诉卢米斯的话:“我不能在这里提起她。”
“你和我说起过她。不能提起她的哪方面?”
“名字、形象。”
柯文又听到了,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禁闭室的油灯一阵飘忽,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去。等那些声音消失,灯光回到了原来的亮度。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他看着莱珀,他的蓝眼睛也毫无保留地看着他。
“这次姑且放过你。我们聊点其他的。莱珀,你知道那天用‘天惩黑弓’袭击你的人是谁吗?或者说你知道是谁想要杀你吗?这才是我一直担心的。”
提起那天的事,莱珀的手马上覆上柯文的胸口。伤口早就被奥德治愈了,甚至柯文自己也对它没有印象了,但是莱珀还记得它的位置,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回答说:“我不知道。”而他的眼神则告诉柯文,如果他知道,他早就让那个家伙得到应有的下场了。
“有奥德的关系在,这里不会有人对你乱来;但也因为他的关系,我不能轻易把你从这里带走。该死的,把你留在这里却找不到那个家伙让我实在不能安心。”
莱珀继续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说:“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们伤不到我的。”
柯文又在莱珀的耳朵上咬了一口。虽然奥赫伦攻防战已经过去,但他的担忧还没有完全远去,不能让莱珀一直在自己的面前总会让他不安。他恨不得用绳子把他们两个拴起来,直到环绕奥赫伦的风暴真正平息。到那时候……
“手给我。”
莱珀把没有画上魔法阵的那只手给他,柯文马上抓过他的另一只手。他又念了几句咒语,然后在他的手背和手腕上都划了几下。莱珀想把手抽回去,但是柯文不让。他得意地想如果不是因为尊重自己,莱珀很轻易就可以把手抽走的。
“我加固了魔法阵,这是赛克斯发明的小把戏,不过挺好用的。别担心,我不会再拿自己的小命冒险的。不过你遇到危险,可以通过它马上到我身边来,默念我的名字,到我的身边来。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
“我答应你。”
柯文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赛克斯还坐在椅子上发呆。不是赛克斯坐镇他也不敢进行这样有些冒险的计划。在可能布有结界的地方贸然使用传送魔法的后果可能非常严重。虽然赛克斯现在的样子不怎么可靠。他的手里拿着他宝贵的挂坠,是想起他的哥哥了吗?但这应该不足以让他这样失态。柯文知道赛克斯不想说的时候他没可能逼他开口,但他还是试探性的问:“你还好吗?”
“还好。”
“我等下去见奥德,我们可能会商量怎么对付还潜伏着的暗步者,再想办法为莱珀洗清嫌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你大概需要静一静?严重吗?赛克斯?”
“不,不严重,我只是……恩,需要静一静。”
“真不符合你的习惯,奇怪,今天早上你精神还那么好。暗步者用黑火袭击守备队的时候你和莱珀都在那儿?”
“是的。”
“有发现什么吗?”
“很不正常。”
“怎么说。”
赛克斯暂时放下让自己困扰的那个问题,回忆了一下在水池废墟边上发生的事,说:“他们那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想要那块石板下面的东西,完全可以晚上行动,犯不着在白天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还暴露他们可以在白天召唤黑火的事。这完全是为了袭击而袭击,毫无必要。或者这种行动的背后隐藏着其他目的。”
“莱珀。”
赛克斯听到莱珀的名字差点跳起来。柯文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莱珀的反应那么大,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他说:“他们的目的和莱珀有关,有暗步者在针对莱珀做些什么。这起无意义的袭击唯一直接影响到的人就是莱珀。但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找出原因。我现在就去找奥德。”
“伤刚好不多休息一会儿?”
“现在?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莱珀出事。赛克斯,我很担心,阴谋诡计比看得见的危险危险得多。我上过城墙,但蛮族的弓箭似乎还不如暗步者的诡计来得可怕。他们到底想对莱珀做什么?赛克斯,现在对你提要求可能有些为难,但是请为我……我顾及不到的地方,请帮助我保护莱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