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是李成玉宋敏德这些人所能相提并论的!
“等!”周博雅垂下眼,低声道,他也不愿见到寒门士子有所损伤,但变法改革,岂会没有伤亡?
想起此前半个月,他在京都茶馆和某位寒门的领头人面谈:
“源少主无需为我等忧虑,说来,人世百年,我等也不过是碌碌无为,如今能够为大夏朝,为天下学子做这么一桩事情,是我等的荣幸,这一生,也不算白来了。”
……
周博雅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蓝色天空,漆黑的眼睛很是幽深,“林秀,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别让他们失望。”
同一时间的京都,帝宫。
温玉匆匆走进宫殿,宫殿里,黑色袍服,头带帝冠的中年男人正一脸沉思的坐在帝座上,温玉跪地磕头做礼,在君帝的示意下,起身站好,恭敬垂头。
“国师,现在有四十五名寒门学子被关押在兆尹府的地牢,此事,你怎么看?”
温玉垂着头,怎么看?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听闻,上阁议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拟好了一份议书,呈递给了君帝,君帝只需改章,此事就算是定夺了下来,那关在地牢里的寒门学子们会被午时斩首示众,大考继续,罢考并逃出京都的学子会被通缉……
这事就会这样被结束。
但,隐隐的,温玉有种直觉,不可如此。此事决不可这样强硬处置。
“君帝,敢问君帝,议书上,所签下名字的世家都有哪些?”温玉低声问着。
君帝抬眼看了眼温玉,回答道,“除了李家和宋家,其他的都盖章签名。”顿了顿,君帝淡淡道,“于家是第一个。”
温玉一听,皱起眉头,李家和宋家居然都没有盖章签名?!不该!虽然李家和宋家没有掺和到这次的大考的考试中,但,李家宋家都是六世家之一,万万没有理由,他们会没有盖章签名?难道他们以为这次的事情是于家郑家之错?还是……他们和自己一样,有着某种直觉?!
温玉沉默着,高坐帝座的君帝也没有出声,一时间,空旷的大殿气氛诡异的凝滞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温玉才慢慢的拱手,神情严肃凝重,“君帝,臣觉得,此事必须慎重处理。”
君帝抬眼看向温玉,“说下去。”
“臣觉得,此事,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且,如果斩杀寒门士子,势必会让天下人心寒!”温玉严肃说着,自大周建朝,就有一个默认的规矩:刑罚不上士大夫。
寒门士子虽然未曾参加大考未曾入过朝阁,但都是读书人,可谓是明日的士大夫,就这样随便斩杀了,未免太过于粗暴了吧。且,此事中,有非常多的可疑点。
君帝点头,“你说的对,这事,暂且压下,国师……朕觉得,此事,也许是一个机会。”
温玉愣了愣,机会?
什么意思?
相比较此时京都里的暗潮涌动,此刻京都郊外的某座山庄里,倒是安静祥和得很。
“……我已经让你哥选择放弃在议书上盖章签字了。”一老者用沙哑苍老的声音慢慢说着。
坐在老者对面的李云鹤一听这话,就微微抬起头,低声道,“爹这样做是对的。”
老者深深的看了眼李云鹤,缓慢开口,“我是对的?我从来都不会说这句话,时局难料,人心难测,李家的基业不能毁在我的手上,我所做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敢确认是对的。也许将来某一天我会因此而懊悔!”
李云鹤一笑,“爹,将来你绝对不会后悔。”
老者听了,哼了哼,只是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那么,你是不是能够告诉我!民间是不是有一个组织?那个组织的人发动了这次的罢考!”
李云鹤收起笑容,神情凝重的看着老者,他的父亲——李福泽,在现在桃源社只是处于地下活动,尚且不被人所知的时候,他爹李福泽却已经注意到了!这,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云鹤不想欺骗此刻正紧紧盯着他的父亲,但也不愿将桃源社的存在说出,一来是因为乐雅的缘故,二来是不想让李家卷入桃源社的风暴中!
李云鹤敢断言,如果他爹李福泽知道桃源社的存在,必定会联合其他六家将桃源社绞杀!而,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敢说,最后被绞杀的定是六世家,而不是桃源社!
——周博雅所创建的桃源社,尽管他所知不祥,可因为是周博雅,被鬼谷子收为嫡传弟子的周博雅,让鬼谷子门下都全心全意所辅佐的周博雅!
李云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爹,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隐约是有这样的存在,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在李云鹤绞尽脑汁应付他爹的时候,周乐雅这会儿也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拒绝他娘亲的好意。
周乐雅在一大早和他的兄长过来请安的时候,就被他的娘亲李绣娘单独留了下来,想着三年多没有和娘亲一块儿说说话了,周乐雅也开开心心的陪着他的娘亲逛花园,吃点心,说说话。
却不想,说着说着,话题偏了。
“来,跟娘亲说说,这些姑娘,哪个合你心意?”李绣娘兴致勃勃的指着桌上的一叠画像问着周乐雅。
周乐雅囧了,慢慢的从画像上抬头,看向神情笑得开心,笑得慈爱,透着期待的李绣娘,周乐雅心头纠结了。
——娘亲,这是要给他说亲了???
怎么办?该怎么拒绝?周乐雅心头暗自叫苦,不说他这会儿已经想着要和兄长共结白首了,就说兄长也断然是不会容许他去结亲的。想着当初兄长连南雪东雨都容不下,将她们都安排了出去,要是兄长知道自己结亲,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周乐雅苦着脸,将画像推到一边,然后,在李绣娘不高兴的神色下,认认真真的盯着李绣娘,用唇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娘、亲、我、不、想、成、亲”
李绣娘愣了愣,自从乐雅当初失语后用唇形说过话后,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乐雅第一次用唇形说话,其中的认真和庄重,自然是不用说的。
但是,什么叫不想成亲??
“乐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娘亲知道,你在意自己的失语,但,正因为是这样,你身边更需要有人照顾,明白吗?”李绣娘柔声说着,想着儿子的失语就不由心疼,虽然一直以来,有大儿子细心的照顾着,可,两兄弟哪有一辈子的?哎,还是找个女人,她才能放心。
周乐雅拧眉,他从来就不需要人照顾好不?不说上辈子他哑了瘸了都活得好好的,这辈子他除了哑了,不能说话外,他哪点需要人照顾了?在药谷的时候,兄长不在他身边,他不是也好好的?
周乐雅刚想拿木板写字来表达他的不满,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娘亲,乐雅有我照顾!”
89、定情(7)
李绣娘皱眉看向缓步走来的周博雅,博雅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乐雅转头看向走来的周博雅,周乐雅心头担忧,哥……
周博雅走到周乐雅身边,抬手揉揉周乐雅的头,对周乐雅安抚一笑,“没事,乐雅,别担心,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和娘亲说说。”
周乐雅一听,更加担心了,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哥哥要……说出他们的事情?
周乐雅不安的看了看周博雅,又看了看李绣娘,娘亲会气疯的。
周乐雅却不知道,他这担忧不安的模样看在李绣娘心里,只坐实了乐雅不答应结亲是有苦衷的,而这苦衷还是周博雅知道,她这当娘的不知道。
李绣娘心里忧虑了,莫非是和乐雅的身体有关?
“乐雅,你回去,娘亲和你哥哥单独说说话。”李绣娘开口说着,虽然是和蔼的神色柔柔的语气,但很明显的不容反驳。
周乐雅没有办法,只好恭敬的做礼退下,离开前又回头颦眉看着周博雅:哥,你别冲动。
周博雅只是回以安抚的笑。
待周乐雅走了,周博雅才转头看向李绣娘,先是拱手做礼,接着,挥退了亭子四周的仆人,包括李绣娘身边的嬷嬷和贴身丫鬟。
“博儿,你和娘说清楚,是不是乐雅有什么苦衷,他不能结亲,是另有原因?”李绣娘忧心忡忡的问着。
周博雅一愣,他本来是要说明他和乐雅之间的事情,却不想娘亲会这么问,看来娘亲是想左了。不过……这样也好不是?
周博雅心头一转,面上就带上了凝重,低声道,“娘亲……许是小时候的事情让乐雅记得太深,乐雅对姑娘家……不感兴趣,他似乎是……”说到这里,周博雅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因为此时,李绣娘已经脸色煞白了。
李绣娘搁置在膝盖上的手颤抖了起来,他的乐雅不好女色好男色?!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
周博雅看着脸色煞白的李绣娘,心头有些艰涩,但面上却继续不动声色的说着,“娘亲,难道,您也……和世人那般,对乐雅无法接受?”
李绣娘回过神,看着周博雅,强笑一声,不答反问着,声音颤抖,“博儿,你确定吗?”
周博雅垂下眼,低声道,“……至少有六七分吧。”
李绣娘闭了闭眼,半晌,抬头看向周博雅,“那乐雅……可曾碰过……”
“没有!”周博雅赫然抬头,斩钉截铁,语气有些尖锐,“娘亲!乐雅这些年来他只专注于药草和救人,他身边的人西福和北喜甚至都不知道他的这事情!娘亲!乐雅对姑娘家不感兴趣,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是恪守礼节洁身自好的君子!”急急的说完,周博雅看着神情有些呆愣的李绣娘,才发现,他刚刚失态了。
周博雅慢慢的垂下眼,搁置在桌上的手慢慢的攥紧。他周博雅大概是全天下最卑鄙最无耻的人了。
——他竟然污蔑了自己最爱的人,他最乖最懂事最单纯的弟弟。
李绣娘看着周博雅,视线慢慢的落到了周博雅紧紧攥着甚至有些颤抖的手上,看了好一会儿,李绣娘慢慢的闭上眼睛,声音有些低哑,颤抖,“博儿……你刚刚说,你会好好照顾乐儿对不对?”
周博雅低声应答,“娘亲放心,博雅会穷我一生护乐雅安好,让他开心,让他平安。”
李绣娘缓缓站起,看着垂着眼睛神情平静的有些莫测的周博雅,低哑的说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李绣娘说完,转身,步伐略微有些踉跄的走出了亭子。
亭子里,周博雅缓慢起身,对着李绣娘的背影拱手,跪下,重重的磕头。
对亭子里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周乐雅,在回到清兰苑后,担忧的在园子里团团转,西福和北喜见了,都疑惑不已,二少爷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吗?
西福和北喜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西福上前,拱手恭敬问着,“二少爷,西福给您沏茶可好?”
周乐雅回过神看了眼西福,微微摆手,不要,现在都急死了,还喝什么茶啊,也不知道哥哥到底会和娘亲说些什么?
就在周乐雅着急中,终于,看见慢慢的走进院子的周博雅。
周乐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急急的上前,周博雅看见周乐雅,垂下的眼终于抬起,伸手将上前的周乐雅微微扯了过来,脸上扬起笑,温柔的笑,“乐儿,没事了,娘亲不会逼你结亲了。”
周乐雅一愣,心音感应中,他感受到此时,站在他跟前的哥哥周博雅的心情非常不好,很压抑,很难过。
周乐雅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周博雅的脸: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博雅没有说话,只是扣住周乐雅的手腕,“来,进来陪哥哥睡一会。”
西福和北喜看着周博雅拉着周乐雅进了厢房,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很久以前,他们就知道,当大少爷和二少爷共处一室时,他们这些下人都要退下的。
“走吧。二少爷没事就好。”北喜出声说着。
西福微微点头,至少比起被锁在清晖园好多了,而最重要的,他看得出来,二少爷对大少爷并不是完全的抗拒态度,二少爷对大少爷是带有非常大的不同的。
只是……这种不容于世的背德,岂会容易?
而厢房里,周博雅紧紧的抱着周乐雅,死死的,仿佛要将乐雅揉入他的骨髓一样的拼命的拥抱。
——哥?
“乐儿,我撒谎骗了娘亲,娘亲大概……都知道了。”周博雅的声音沙哑不已。
周乐雅一僵,娘亲……知道了?
周博雅低头,额头抵着额头,一双如墨般的深幽的眼死死的盯着周乐雅,“乐儿,我不会放手,除非我神魂俱散,不然,谁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博雅的神情凌厉的也是阴沉的。
——他是天下最卑鄙无耻的人,但那又如何?
他可以为天下苍生竭尽全力,他可以将他的一生都给予桃源社,他不为名不为利,他所求的,仅此一人而已。
他的一生,惟独乐雅,他不能让,他不能放弃,他不能松手。
周乐雅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暴戾和隐藏恐惧的脸,心中所激荡的所沸腾的是他的还是兄长的?还是早已融合一起无法分辨的?
周乐雅慢慢的将双手抬起,伸向周博雅的脸颊,慢慢的抚摸着:哥,我在这。
只是四个字而已,但周博雅却忍不住眼眶泛红泛涩。
这是第一次,乐雅明确的回应。
周博雅猛然吻上周乐雅,激烈的吻带着几分决绝几分温柔。
——那不管前方是何种风景,他们就都绝对不会分开了。
同一时间的,李绣娘坐在厢房里的软榻上,挥退了所有人的仆人,李绣娘缓缓的流下了眼泪。
再说李家这边,李福泽看着不管他怎么问,都固执的不肯言明,只说不知道的李云鹤,终于,气恼之下,李福泽忍不住拿起拐杖狠狠的打了李云鹤一下,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李云鹤无奈的挨了这一下,看着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李福泽,李云鹤心头好笑又好气,看来,他的老父亲还很康健就是了。
“云鹤?”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云鹤转身,看着朝他大步走来的面容温和的兄长李文山,李云鹤恭敬的做礼,兄长李文山向来是他最敬服的人。
“你回来了?”李文山看着李云鹤,很高兴的问着。
他们这一代里,就只有他们兄弟两人,和妹妹,都是同胞兄妹,父亲李福泽只娶了他们的娘亲,也只有他的娘亲一个女人,连通房妾室都没有。可惜,到了他和云鹤就不得不破了这个规矩。
想着家里上演的那些闹剧,李文山很头疼。
“嗯。兄长近来可好?”李云鹤恭敬问候着。
“我?哎,都快被他们吵死了!”李文山摇头叹气。
“可是成玉?”李云鹤心头一动,低声问着。
李文山抬眼看向李云鹤,苦笑一声,“你知道?他娘亲是郑家那边的,把他们郑家的好传统都给拿过来了……哎。”李文山又重重叹了口气。
李云鹤见李文山烦恼的模样,却是挑眉笑了起来,“兄长,弟弟跟前何必做戏?你心里定是有了主意的。”
李文山听了这话,斜睨了李云鹤一眼,终于收起了愁眉苦脸,笑道,“还是你最懂我。”
李云鹤摇头,“不是弟弟懂你,是爹,如果兄长真的无法安抚后院的话,爹就不会是刚刚我所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