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长老半眯着眼,摸了摸胡须,慢吞吞道:“虎族想吃掉龙族,我恐怕狼族和鹰族不会答应。只要我们找准时机前去求援,定然会获得帮助。”
当年若不是虎族一声不吭突然袭击,龙城也不会有如此大的损失了。
龙翎点点头,目光落到似乎一直在发呆的景昀身上。
“景昀,你怎么想?”
景昀抬眸,见其他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来,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狼族和鹰族不会让虎族一家独大,但……我们若要求援恐怕也讨不到好处,狼族狡诈,定然会趁机狮子大开口。依景昀看,比起坐以待毙,我们率先反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是更好?”
龙翎皱眉,“前半截还说得像那么回事,后半截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往人家坑里跳吗?”
景昀扬起笑容,吐了吐舌头。
龙翎拿他简直没辙,收回视线道:“祭师和弦长老说得都有道理,尤其祭师一句话虽然看似简单,有心之人听来却别有意味。”
景冥挑眉,“哦?”了一声。
“当突然得知自己的家园将逢变故,我想大家心头升起的必然是愤怒,恐慌反而还在之后。这时候就算狼族打得下来,也定然会遭受一定的损失,我相信弥部落不会束手就擒。”
他看向娩画,娩画很肯定地点头,“几千年来我们一直独立于外,不受任何大族管辖,今天是这样,明天是这样,未来也会一直是。”
龙翎点头,“弥部落虽擅长手工制品,部落的勇士也不见得会输给狼族。反而因为长期雕刻等原因,他们的手臂肌肉和力量是非常发达的,论弓箭射程和枪法指不定还在狼族之上。若是消耗战,狼族即使会赢,却也得不了多少便宜。可若是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各地的行脚商人,让他们有意识地去给弥部落放放风呢?”
景昀心里暗暗点头。
龙翎和自己果然想得一样,比起突然遭遇的变故,温水煮青蛙显然是更好的办法。狼族和弥部落相聚不远,两者之间也一直有生意往来。
若是有意放出消息,而这消息却无法肯定来源和真假,就如同弥长这一次做得一样,虽觉怪异,却觉得狼族不可能做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并没有多计较。
只是弥长还是多了个心眼儿,打发闺女送来一封信给老熟人们,否则狼族的计谋可能真的会成功。
景昀想到此,就听龙翎道:“待两边商人往来之时,狼族提高购买价格,又有意释放友好,这期间只要狼族寻得一些机会帮上弥部落几把,再奉送一些以前想也想不到的好福利,没有谁不愿意过上更好的日子的。狼族的族人们只要故意传达出‘就算有一天和部落合二为一,彼此也并不会有所改变,相反还能过得更好’的思想,娩画公主,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持续上三年五载之后,你们习惯了这种‘友好’之后,当狼族族长堂堂正正找你们和谈时,你们还会反抗吗?”
娩画顿时愣了,因为她竟然无法确定这样的事是否真的会发生。
小公主的背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景昀道:“到那时候,就是兵不血刃。”
龙翎点头,景昀看向他,二人目光相对,景昀眼里带着笑,“族长好聪明,三言两语就识破了狼族计谋。不过狼族也真够狡猾的,换成是其他大族,或许做不出等候三年五年的事,可若是狼族,还真不一定。”
和野狼一样,他们有极好的耐性,极佳的分工配合能力。
只要他们所有人团结一心,没有任何猎物能逃得掉。
龙翎勾起嘴角,“你终于没拍到马腿上,这褒奖我受了。”
景昀眼里的笑顿时化开,他看着龙翎志得意满的模样,心里涌满了温暖的情愫。这样的龙翎是他最爱的龙翎,谈笑风生间自有把握,年少时是志得意满,成年后内敛中带着谁也无法反抗的专横霸道。
他总是能说出许多让人吃惊的话,如同这一次。自己早已是经历多事之人,有些事能想到不足为奇,可龙翎如今才十三岁,长老平常教育的只是如何背负好自己的责任,提高自己的品行修养,管理好族人。
可有些事,放在某些人身上,早已是天生就会的。
景昀又欣慰又惊喜,余光扫见娩画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又稍稍不是滋味。
他以为自己早已下定决心这一世不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只要对方能平安度过一生,自己便无憾了。可哪知,幼时自己未曾注意的细节,如今再看来,竟是无比耀眼,竟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简直像是要……再次爱上。
娩画没注意景昀复杂的神情,她很快回神,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道:“我这就回去通知父亲!”
龙翎却道:“公主且慢,我有一事想问公主。”
娩画奇怪地看他,准备离开的脚步收了回来,点头,“您请。”
“和狼族合作,真的那么不好吗?”龙翎的问话非常大胆而直接,惊得意长老差点蹦起来。却被旁边的知长老轻轻按住了。
龙翎无视掉娩画惊异地目光,继续说:“事实上,若是打通了水渠,你们也会有更多好处。我知道弥长一直也想开拓一条水渠,只是人力和精力有限,钱也很是问题。”
娩画皱眉,看了看龙翎,发现他是诚心诚意在问,于是也认真回答:“这事娩画恐怕没资格跟族长保证什么,但若将娩画放在部落子民的立场上来想,与如此擅长谋略,擅长设计的狼族合作,我不觉得最后我们能讨到什么好处。正如族长所说,他们可以用三年五年或许更长的时间来卸掉我们的防备,一旦我们点头,我相信,依狼族的性子,会将这些年他们所奉献的一切,加倍从我们身上找回来。”
龙翎挑眉,第一次真正欣赏起眼前的小姑娘来。
十一岁的年纪不算小了,却也不算成熟。对于一个小部落的公主来说,她已经做得太好,已经足够引人侧目了。
龙翎扬起笑容,“感谢你的回答,我想我放心了不少。”
娩画反应过来,也跟着扬起笑容,“原来族长是担心我们被收买?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弥部落不是傻子,也知道谁才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她说着,行了个礼就匆匆出门回信去了。
景昀看着小姑娘身姿利落地离开,粉色的襦裙在门口被风轻轻拉起,形成一条美好的弧度。龙翎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是捉摸不透。
景昀突然觉得胸口一紧,手指不由自主抓紧了木椅扶手,竟是下意识出口喊道:“族长!”
龙翎收回视线回头,表情维持着刚才与娩画对话时的温柔,微微挑起眉,“恩?”
景昀张了张口,竟有些失语。
巨大的落差感从内往外蔓延,让他觉得上一刻还满是甜蜜的心情刹那苦得让人想落泪。
“……没什么。”景昀皱眉,慢慢撑起身子,“我想去找和大夫看看伤。”
龙翎点头,“去吧。”
他说着,又转头看屋里的随从,“去跟着公主,有什么吩咐立刻回报我。”
“是!”
那人很快离开了,景昀有些失神地走到门口,一只脚刚踏出去,就听身后弦长老慢慢道:“娩画是个不错的姑娘。”
龙翎嗯了一声。
景昀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弦长老又道:“还有两年族长就该娶妻了,族长觉得……娩画如何?”
景昀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浑身僵直地离开了屋前。
龙翎似乎说了什么,他却没能听清。
第十九章: 神医
景昀一路失神地进了和世人的家门,连门都忘记敲,径直绕过小院走进了房间里。
和世人正在整理行囊,桌上摆了一堆瓶瓶罐罐,桌脚倒着一只空了的木匣子,料想就是用来装那些瓶瓶罐罐用的。
景昀随便扫了一眼,慢吞吞爬上一旁的椅子坐下,和世人压根没发现他的存在,低头一阵兵荒马乱,将行囊里的衣物书本弄得满地都是。
隔壁屋舍家养的狗突然犬吠起来,凶狠的叫声惊醒了景昀,他这才抬头,茫然地扫视左右,道:“桌上放的是药?”
和世人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狼狈的脸。
这天在屋里闷着还是挺燥热的,男人头上出了一层汗,发丝黏在脸颊上,他顺着景昀的目光朝桌上瞟去一眼,喘了口气才道:“是啊,你怎么来了?”
和世人已经习惯了景昀成熟的说话方式,干净利落,没有废话,虽然嗓音还带着点奶气,听起来可爱得紧,却因为出口的话常常出人意料,反而让人忽视了他的年岁。
偶尔和世人会觉得,自己压根就在和一个成年人交流。不知不觉也就用起了与成年人交流的方式。
“我来……随便看看。”景昀微妙地顿了一下,又岔开话题,“顺着这条小道往前直走就是我家,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和世人笑了笑,盘膝坐在地上继续收拾东西,边说:“承蒙提摩大人关爱了,否则在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这里混下去。”
景昀一愣,“什么意思?”
“你也看见了。”和世人指指满屋狼藉,“今天我刚到,神医大人的弟子们就上门打了招呼,那场面……不可谓不热情啊。”
他说话时满面无奈,手里拿着一瓶碧绿的小药瓶子,里头看起来装着某种液体。随着他的动作,那液体晃荡一下,撞在瓶子上发出轻微地响动声。
和世人将手放在膝盖上,手心里转着小瓶子,慢吞吞道:“其实族长大可不必让我跟来,到了九弋,有的是人为您看病。”
景昀不喜欢和世人对自己用“您”或者“大人”,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个人没将自己当做孩子,会正常的与自己交流。
上一世两人未曾有机会碰面,景昀突然觉得,他与自己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我会去警告他们。”景昀保证道:“这样的行为有损龙族名声,没想到神医门下竟会出如此嚣张之徒。”
和世人眼睛刷得亮了,“能带我去吗?”
“啊?”
“你要教训他们,肯定会去找曲闲之?”和世人将手里的瓶子往旁边一放,如饿狼扑食般抱住景昀小腿,之前沉稳的模样顿时消散殆尽了,“带我去吧!曲神医啊!在下这一生只要能见他一面,死也足矣!”
景昀:“……”
景昀一脸抽搐地动了动腿,对方抱得死死的,一脸要和这条腿双宿双栖的意思。
景昀莫名其妙,“他们这样对你,你不生气吗?”
“诶!”和世人一脸大度,“所谓同行相轻嘛!再则说,在他们眼里,九弋城外的大夫都是不值一提的,初来乍到受到如此待遇在下也能理解。”
“……”你理解个鬼啊?
景昀翻了个白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此人才好。他伸手扯了扯男人头发,“我知道了,起来,先起来……脚麻了!”
和世人这才赶紧松开,兴奋之情一过,可能也觉得自己方才行为有些丢脸,尴尬地咳嗽一声,伸手弹了弹衣摆,试探地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景昀一挑眉,“这可真是说风就是雨,你是一刻也闲不住啊?”
和世人嘿嘿笑,大男孩儿似的,知道的是去看神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见心上人。
景昀扯了扯裤脚,懒洋洋说:“今日乏了,明天一早再去拜会吧。”
和世人脸上的失望简直显而易见,景昀好笑道:“神医哪儿是你想见就见的?哪怕是我……不,我算个什么呢?顶多仗着继承人的身份,可以提些意见,量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可要见曲神医本人,还是得让族长先打过招呼的。”
和世人立刻收敛了面上表情,点头,“提摩大人说得有理,是在下莽撞了。”
景昀摆摆手,“叫我景昀就行,别那么拘束。”
和世人愣了愣,他却也不是喜欢讲规矩的人,何况这位未来祭师还比自己小上那么多。于是爽快地点了头,“景昀弟弟,多谢。”
好嘛,平白让人捡了便宜。
景昀扬眉看他,和世人笑得无辜,“是景昀弟弟让我不要拘束的。”
景昀无奈,“做大夫的,怎么还存着这么多心思?”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倒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药瓶子,好奇地看来看去。
和世人却当他是真兄弟了,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了,道:“实不相瞒,我和寡家以前在津封有很多家药铺,后来经营失败,药铺一家家关门,眼下也只能给人看看病了。”
他看看景昀,见对方没有不耐烦地样子,便放松下来继续道:“和寡家曾承蒙族长厚爱,祖父被赐名‘恩言’,意为知恩图报,永不忘本。也正是因此奠定了和寡家的荣耀,津封的族人包括城主都非常尊敬我们,只可惜……”
前人打下的基础,总归逃不掉被后人败毁的命运。不管是谁,不管生在何等家族里,莫不是如此。
“至父亲一代,家中分了本家和分家,各自圈地互不来往,在生意上争得一塌糊涂。别说是给人看诊了,就是买回来的药也总会莫名其妙丢失不少,后来才知道不是分家人在作怪,便是本家人打了小主意,偷偷拿了转手高价卖掉。”
和寡家既然做药铺生意,定然有低价拿药材的渠道,亦或是有专人去采药,哪一样都是要成本的。可这些可恶的家伙,却是偷拿了药材转手高价卖掉,平白赚了钱往自己荷包里藏,另外还领一份本家的工钱,真是好一手空手套白狼啊。
景昀了然点头,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嘀咕:“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和世人感慨,“可不是吗?我是和寡家的三子,上头大哥和二哥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本家里只剩下我从小修习医术,还能出门给人看诊补贴些家用,就这样,大哥和二哥还算计着要分刮我的那份财产……”
他顿了顿,略好笑地道:“明明是大夫世家,悬壶济世,可不是全藏着心眼儿吗?”
景昀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你会医术,他们还要赶你?他们准备以后怎么过?吃药材?”
景昀说这话时微微歪了个头,平白生出几分天真,和世人哈哈一笑,忍不住道:“弟弟真是会开玩笑!”
景昀面无表情看向手里的药瓶,心说:这回连前缀都省了,直接成弟了。
“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和世人慢慢收起笑容,手指在桌沿边轻敲,“自从最后一家药铺也关门之后,大哥就召集了本家和分家的人,说是开了个大会,准备纠集所有人团结一心,重新开一家药铺。不过他们都没请我,我也懒得去听,那时候我大概在别的城里看诊吧。”
景昀唔了一声,将手里的药瓶研究完了,放下道:“你要是不嫌弃,干脆留在这里如何?”
和世人一愣,“啊?”
“如你所见,九弋眼下全是曲闲之的徒弟在主事,偏生他徒弟又多得很,虽说帮了族人不少忙,却也没少惹麻烦。一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上的主,没出去见过世面还当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