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证上岗(矫枉过正)上——雨过碧色

作者:雨过碧色  录入:06-13

“顾之泽,”李润野放开手站直身体,他说,“你很看重我对你的评价?”

顾之泽点点头。

“咱们报社那么多人欣赏你,我也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因为你是我师父,我尊重你,你的评价最重要。”顾之泽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润野沉默了一会儿,他从顾之泽的眼睛里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慌乱和恐惧,千军万马呼啸奔腾。这个人,刚刚踏出校门,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刚刚上路,可是辛苦了一个月的稿子又打了水漂……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实在有点儿残酷。

李润野不想把这个人吓跑了,他有的是时间和信心,所以他压下那一点点苦涩的感觉,勉强笑道:“既然这样,我来给你说说这稿子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顾之泽浑浑噩噩地跟着李润野坐在沙发上,两个人膝盖挨着膝盖,茶几上放着打印成册的文稿。李润野由衷地赞叹一声:“真的写的很好,顾之泽,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能力。”

“为什么不能发?”顾之泽问,混乱的大脑终于开始清醒了。

“因为不合时宜!”李润野双手交握,斟酌着说。

顾之泽不解地看着李润野,今年教改的重头戏就是高考政策的改革,高考科目从3+x变成了2+x,在这其中大大强化了文体艺术的权重。中考和小升初取消择校生,但是保留特长生,小学严格按片就近入学……

策略的初衷是减轻中小学生课业负担,全面提升其综合素质,最大范围内力求教育公平。

可是这些政策也有弊端:就近入学必然催生房价的飙升,保留特长生必然让很多孩子被迫接受文体方面的培训,优秀教师资源流动制可能会流于形式甚至适得其反……

顾之泽通过大量的调查分析得出的这些结论是有充分理由的,这些弊端不可避免。

“师父,为什么不合时宜?”

李润野说:“你看,今年是教改第一年,你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文章按说应时应景,可是你的结论有些……太尖锐!”

“我的结论不对?”

“不,结论是对的!”

“那为什么不能发?”顾之泽有点儿激动,他不服气,自己太冤了,这一个月的罪白遭了!“师父,我还记得当初面试时,我说‘媒体应该有自己的声音’,而您对这个观点是持赞同态度的。”

“我现在依然赞同!”李润野站起来,慢慢走到窗户边,12层的高度,窗外漆黑的夜幕和灯火通明的楼宇,脚下奔流的车河流泻出绚丽的红色光带,夜空中隐隐飘来音乐声,夹杂着喇叭声、刹车声。

深夜,依然嘈杂。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声音,这个世界只是缺少冷静的声音。

“之泽,”李润野说,“你知道一项改革的推进要经过多么艰难的历程么?无数的人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推进时代往前走哪怕一小步。而古往今来,没有哪次改革是一帆风顺的,每一步都是淌着血往前走。咱们国家的教育改革前后已经历经了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里,我们竭尽全力向国际靠拢,让学生能够全面发展,摆脱‘应试’的桎梏,让入学不再成为‘拼爹拼钱’的代名词……

“作为媒体,在这种敏感期,我们的每一篇报道都有可能带来巨大的社会影响,甚至掀起舆论狂潮,一不小心就会让改革的成果付诸东流,这些,你想过没有?我们的教改刚刚起步,它还不完善,还很幼小,我们要给它成长的空间和时间,不要上来就判它的死刑。

“之泽,媒体的确要有自己的声音,但是更要有自己的头脑,我们需要判断,什么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样的话,只有这样,才能引导整个社会舆论良性发展。”

顾之泽坐在沙发上,看着伫立在窗前的李润野,在漆黑的背景下,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但是身形笔直如剑,眼睛雪亮,顾之泽忽然觉得这几天一直堵着的脑子豁然开朗了!

李润野的那篇稿子,教改的事情,媒体的作用,舆论的影响……所有的一切统统有了答案。

一个新闻人的理智和良心!

“师父,”顾之泽站起来,诚恳地说,“我懂了。”

“懂了就好。”李润野走过来拿起那份调查报告,“这篇文章先放我这里,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们把它发了。”

“那时,我想再写一篇新的,”顾之泽说,“到那个时候,很多想法可能就变了。”

李润野笑着把手指插进顾之泽满头的发丝里,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住颅顶,每一寸肌肤都紧密贴合,他微微用力扳起顾之泽的头,俯视着顾之泽的眼睛,慢慢地说,“之泽,我很期待!”

顾之泽的喉咙如同被扼住一样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被两潭深泉牢牢吸住,毫无挣脱的可能。

李润野松开手,后退半步:“之泽,我很庆幸辛奕录用了你。”

顾之泽垂下头,碎长的发帘遮住满眼的情绪,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指尖在微微颤动,冰冷!

大家都叫他“阿泽”,只有李润野会叫他“之泽”,这两个字并不顺口,但是百转千回地从李润野的舌尖上吐出来时,会像电流一样顺着自己的耳道流窜全身。

顾之泽听起来太过生疏。

八戒听起来又太过调侃。

只有“之泽”,温暖而甜蜜,这是他的名字,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顾之泽想,我不会叫你老板,因为人人都这么叫,我也不会叫你“润野”,因为刘明远就这么叫你;我只会叫你“师父”,因为你亲口说过,我是你“唯一承认的徒弟”!

那天晚上,顾之泽拒绝了李润野送他回家的提议。他一个人提前了几站地下车慢慢地往回走。当不再烦心工作上的事以后,他的头脑又被李润野占满了,耳边反反复复都是两句话:

“我只承认你是我徒弟”

“你比我希望的还好!”

顾之泽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什么但又不确定,而自己那种喜悦伴着恐惧,温暖掺着惊慌的感觉又陌生又复杂,顾之泽站在路边,听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砰砰砰,砰砰砰……李润野!

李润野!

这个名字一旦清晰地显露出来,一切就已经无可逆转,山呼海啸一般,顾之泽清晰地感到心里有某样东西轰然倒塌,然后在一片废墟上另一种全然陌生的情感一点点建立起来,这是一种近乎甜蜜和满足,温暖和幸福的感觉。

顾之泽一点点回忆,从五月初的那场面试开始:自己的挑衅,李润野的挫折教育,新人入职前三课,暴雨夜的那点儿温暖,还有那盒出奇好吃的鸡丝凉面……

呆在李润野身边,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个蛇精病师父千变万化腹黑毒舌,把自己折磨得羞愤欲死。而且他还会一脸诚恳地指出一条路,崎岖坎坷到处都是陷阱,还他妈连盏灯都不给,让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可是一旦走过去就能柳暗花明,天地都变了样子。而在李润野的注视下,自己就算蒙上双眼也敢坦然自信地一路走下去,因为心底有全然的信赖。

满足、喜悦、甜蜜、安全、温暖、信任……

这种陌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顾之泽仰起头,头顶的路灯闪出刺目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渐渐地漫上来一层泪雾,在一片朦胧中,他听到自己说:

我喜欢他。

周末两天,李润野跑了两个法庭去旁听刘明远的案子,刑事法庭那边比较简单,民事法庭这边虽然有些争执但是也基本达成了谅解协议。刘明远在法庭门口对李润野说:“润野,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你这样反而让我觉得欠了你什么。”

“于情于理,我应该的。”李润野觉得自己可能终其一声都会对这个人感到遗憾。

“你动用了太多的关系,”刘明远不赞同地说,“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居然做了这么多!其实我要那么多赔偿金干嘛?还不如你请我吃顿饭呢。”

“我请你,”李润野痛快地说,“现在就走。”

两个人随便找了家馆子坐下,话题漫无边际地延展开来,李润野说了五年前自己为什么离职,刘明远说了自己这五年的单相思,然后刘明远问:“润野,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李润野点点头,一点儿也没打算隐瞒。

“是……咱们报社的?”

“你怎么知道?”

“呵,因为你每天在报社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猜猜,是……顾之泽?”

李润野抬起眼睛看着刘明远不说话,渐渐地竟然红了脸。

“真的?”刘明远惊叹一声,“那我岂不是太冤了?”

李润野不说话,感情的事,从来就没有冤不冤的,即便你爱了我五年而他才出现四个月,可我……就是喜欢他!

“他知道么?”刘明远问。

“以前不知道,现在……”李润野犹疑了一下,“可能知道了吧,我拿不准。”

“什么反应?”

“他毕业前身边还有个女朋友呢,你说他能有什么反应?”李润野苦笑一下。

“润野,”刘明远很认真地说,“我不是拆台,但是找个直男很麻烦的。”

“我知道,”李润说,“我知道。”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知道会如此,但是却掌控不了命运的走向。

周一的时候,顾之泽赖在床上死活不起来,顾云森中午时分去敲儿子的房门,觉得儿子八成是生病了。

“爸爸,”顾之泽抱着毯子坐在床上,很认真地说,“当初,你怎么就敢和妈妈背着长辈偷摸把结婚证领了呢?”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顾云森坐在床边,看着越来越像妻子的顾之泽,想起那么多年相携走过的路,不由得有些伤感。

“你不害怕么?”顾之泽问。

“有什么好怕的?”顾云森唇角边有了淡淡的笑意,“那时年轻,爱情至上,所以胆子也就特别大。”

“那……”顾之泽犹豫了一下问,“姥姥姥爷那么伤心,妈妈后悔过么?”

“后悔啊,她每天都后悔!”顾云森说,“但是后悔没有用,只能一点点去补偿,其实老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我对你妈妈好,我们过得幸福,他们总会原谅我们的……可是……”

顾云森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爸爸,”顾之泽抓住父亲的手,他知道八年前母亲的离世让父亲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姥姥姥爷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父亲了。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顾云森慈爱地揉揉儿子乱成一团的头发,“你也想偷摸把结婚证领了?“

“我跟谁领去啊!”顾之泽笑了,“爸爸,万一你儿子找不到老婆呢!”

“怎么会!”顾云森说,“你看看杨思宁,多喜欢你!”

顾之泽呻吟一声,他是真心不想提到这个名字,“爸爸,我跟思宁之间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云森安慰地拍拍儿子的手,“我是说你以后总会爱上别人的。”

“爸爸,”顾之泽问,“你说爱情有对错之分么?”

“当然有啊!”顾云森说,“爱情首先要建立在理智和道德的基础上,你可以控制不住地去爱一个人,但是要有理智,不能违背基本的社会道德和伦理……”

顾云森突然停了下来,他觉得儿子的这问题实在太过危险,于是沉下脸,严肃地问:“顾之泽,你可不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顾之泽眨眨眼,“爸爸,我真心没那么重口味!”

“那就好,”顾云森拍一拍儿子的头,“总之,爱上谁就勇敢地去追求,只要不伤害别人,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都是可以的!”

顾之泽默默低下头:可是爸爸,那样会伤害你的。

第三十三章

从周一开始,《晨报》社会版的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平时跟在李润野身后师父长师父短,像个跟屁虫一样的顾之泽变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他鲜少出现在李润野跟前,经常会一个人默默发呆,或者隔着整个工区遥遥地向李润野行注目礼,当李润野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他又会落荒而逃。

李润野找了很多借口想要跟他聊聊,可是顾之泽秉持公私分明的原则,公事聊完立刻落跑,每每把李润野满腔的话堵在嗓子眼,憋得他要死要活的;李润野也曾经邀他去吃个晚饭宵夜什么的,可是顾之泽每次都要拖着马轩或者崔遥;李润野想要送他回家……顾之泽吓得抱头鼠窜!

所有的人都认为顾之泽是在闹小脾气,因为李润野毙了他的专题;可是顾之泽知道,他只是害怕而已,他不知道要怎么跟父亲解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不知道……李润野喜不喜欢自己!

所有的“不知道”混杂在一起,让顾之泽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他害怕看到李润野,因为每天看到他,看到那挺拔的身影,冷峻但是帅气的脸,看到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握着钢笔龙飞凤舞地签名,看到他幽深的眸子里射出的探寻的目光……只要看到这个人,心里的喜欢就会更多,而恐慌也会更多!

顾之泽终于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怎样一个心态,一想起来就甜蜜温暖安稳喜悦,但是也会患得患失紧张恐慌,越爱越怕,就这么矛盾着、逃避着,顾之泽挣扎在情感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李润野冷眼看了一个礼拜,看得自己越来越高兴,心情爆靓。

辛奕这个礼拜天天往社会版跑,乐此不疲,在李润野的办公室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和李润野一起追着顾之泽的目光走。

辛奕说:“润野啊,你小子的桃花运实在太好了。”

李润野不吭声,他又抓住了顾之泽的目光,兴致盎然地看着顾之泽腾地红了一张脸,然后目光游离,躲闪着缩回了电脑屏幕后面。

“润野啊,他这都明火执仗了,你还想干嘛,不赶紧趁机拿下?”

“你看他吓得那样儿,”李润野嘴里不屑地说,目光却柔得能滴下水来,“让他想想,给他点儿时间。这不是一条康庄大道,走上了就没有回头路,我必须要让他自己想明白了。”

李润野低低地叹口气:“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可能改变了。但是他不一样,他完全可以成为主流社会所承认的那种‘成功人士’,有事业有家庭,幸福美满人人羡慕,只要他转个身,一切都会不同。我不能太自私,我要让他再想想,如果他想明白了,我是不可能再放他走的。”

辛奕啧啧地摇摇头,说自己认识李润野二十多年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温柔过。李润野冷笑着说,我床上更温柔,你要不要看?

辛奕手一抖,洒了一裤子的咖啡,讪讪地走了。

李润野这人,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出点儿幺蛾子,心情好了,那就更要出点儿幺蛾子了!于是看顾之泽腾挪躲闪两个星期后,李润野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顾小猪真是货真价实的一头小蠢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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