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面色苍白的宋远桥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宋青书急忙松开张三丰飞奔上前跪在他面前哭道:“爹爹!爹爹,你如何了?”
宋远桥同样一无所觉,见到张三丰便挣扎着起身在床头叩首道:“见过师父。徒儿不孝,偌大年纪还要师父操心!”
张三丰久经风雨洞悉世情,此时也不多说什么“安心养病”之类的废话,沉吟片刻后便直言道:“远桥,是为师一掌打死了青书,你怪我吗?”
宋青书全身战栗,筛糠似地不住发颤,只呆呆地跪在原地不敢做声。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徒儿既为师又为父,青书落得如此下场是徒儿没有教好他。”宋远桥垂头叹息,“徒儿不能怪师父,更不会怪师父。”
宋远桥虽已近弥留却仍心智清明,张三丰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宋青书纵有千错万错,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他自己不也仍对青书心存不忍么?
却是宋远桥既然把话说开了反而坦然,咳了数声后续道:“徒儿而立之年才仅有这一子,他母亲又去地早,徒儿怜他孤苦难免娇宠些,养地他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见无忌孩儿武功名望皆胜于他便心生不忿,又为了个女子争风吃醋铸下大错。七弟尚在襁褓时便入得武当,那时我与文氏膝下犹空,当七弟亲生孩儿般养大。文氏离世时最牵挂的除了青书便是嘱咐我要给七弟定下一门婚约,她连给弟媳妇的贺礼都早早准备好交付我手……文氏过世,七弟守的是一年母孝!青书……”宋远桥面上忿恨与痛楚的神色不断交错最终化为如铁石般的决绝,“他该死!”
宋青书全身震颤仿佛狠狠挨了一鞭,他不敢出言狡辩只深深地叩首下去,不再起身。莫声谷与宋青书名为叔侄,年纪却只相差了七八岁,又是一同由宋远桥照顾长大,感情如兄弟如父子。宋青书也知道:是的,我该死!
“他贪图美色心仪周芷若,原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并非是错。只是那周掌门是何等人物,他明白吗?他配得上吗?”宋远桥冷笑一声,神色似嘲讽似不忿。
宋远桥卸任武当代掌门由俞莲舟接任,周芷若回归峨嵋之后励精图治,借着九阴真经的偌大名声将峨嵋首徒丁敏君极其党羽压地服服帖帖,又打破峨嵋男女弟子习武之限允许有资质的男弟子学习峨嵋精要武学,如今峨嵋派声势浩大咄咄逼人,当真英雄了得不可小觑。听得宋远桥这么说,俞莲舟也是苦笑,只叹道:“周掌门的眼界手腕非青书所及,武功谋略更是拍马也赶不上……”
跪在地上的宋青书想到在少林重伤之后峨嵋弟子对他的冷嘲热讽更是羞愤难当,脸颊一时涨地通红,忽而又成身冷汗。背叛师门之后他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周姑娘原就不曾对他有过情意,之后又何曾有半分感动?这个女子温和柔顺楚楚可怜,当初一颦一笑都令他神魂颠倒身不由己,那个杀了张无忌便成亲的许诺,那一声声的“外子”,如今想来、如今想来……宋青书冷汗淋漓,再不敢想下去。
“中秋之夜,徒儿偷偷去……去看了那畜生……”宋远桥苦涩地道。
“爹爹!”宋青书闻言猛抬起头,扑到宋远桥身上哭道,“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
宋远桥自枕下取出一本书册递给张三丰。“师父要徒儿专心精研太极拳法,拳法奥义已着书成册请师父斧正;这一本、这一本太极剑法释义……青书心浮气躁太极剑法总是学不好,还请师父允许……”
“为师自会替你在青书面前焚之予他。”张三丰轻声道。
“谢师父!”得张三丰一句应允宋远桥好似放下心头大石,卧倒在床头双目将阖未阖然目中神采已散,只望着虚空喃喃自问,“骨肉至亲、手足之情,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颜面再见七弟?再见夫人?”
张三丰与俞莲舟都沉默不语面露悲色,唯有宋青书仍不断哭喊“爹爹”,鬼魂本无泪,然他伤心到极处竟流出泪来,那滴滴泪珠色泽殷红竟是血泪。
宋远桥到了濒死之境,恍惚间竟好似看到了宋青书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微笑着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再嘱咐几句,然而手指尚未触到他就已闭目而逝。
“爹爹!是我害了你!”宋青书痛叫一声,心口一阵窒痛,当即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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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角色:武当派弟子周云石。
03.打人莫打脸
昏昏沉沉的宋青书感觉有一双手将他扶起,温暖的掌心触到他的额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唤道:“青书?”
宋青书心念一动,猛然睁开眼果然见到爹爹宋远桥正蹲在他身侧双手揽着他,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关切。“爹爹!”他大叫一声急忙合身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爹爹,我知错了!”
宋远桥闻言冷哼一声,轻声斥责道:“知错了?冯默之虽是带艺投师却也是武当弟子,你既为大师兄非但不能友爱同门,反而与他斗殴成什么样子?”
宋青书惊讶莫名,与冯默之斗殴?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故典,如何又旧事重提?更何况,冯默之早已出师下山回泉州老家主持家业出海行商与武林中人都少有来往。“爹爹?”宋青书刚想出言问个究竟却猛然觉出不对来,面前的这个宋远桥看起来不过是不惑之年且精神奕奕,绝不是方才所见行将就木的枯槁模样,而他自己的一双手也比原先小了不止一点。再想到爹爹所提之事,宋青书的背上忽然泛起一股难言的寒意紧接着又狂喜莫名,心道:莫非是上天怜我,让我回到了十数年前?
宋远桥见儿子沉默不语只当他是真心认错便也住了口,两个孩子之间先是言语冲撞复又大打出手的前因后果他已尽数知悉。冯默之带艺投师入门未满一月,小小孩童骤然离家思念家人,心中恼怒自然将怒火泄在所学武功之上,口口声声言道武当武学远不如冯家家传武功。青书心中不忿便与他争执起来,冯默之远不如青书伶牙俐齿被驳地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之下便是拔拳相向。恃强凌弱不能友爱师门自然是错,只是对师门不敬以下犯上更加谈不上是对。然而冯默之论口舌之利比不上青书论武功那更是差得远了,他即已在青书手下受伤宋远桥也就不好再行处罚。再想到这独子自小心高气傲情愿受苦受罚也不愿轻易低头,如今罚跪一夜还起了热症,心中更是大为不忍,只柔声道:“还不起来?”
“谢爹爹!”宋青书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他记得上一世他宁死也不肯认错,还大言不惭要将冯默之赶出武当,却是将爹爹气地不轻被多罚了好几日。
宋远桥又正色道:“你即已知错就当向冯师弟好生赔个不是!”
宋青书闻言面色重又变苦,想也不想地嚷道:“明明是他先动手……”
“嗯?”宋远桥当下止步侧目望住他。
宋青书心头一跳,背弃师门之后他落魄江湖受尽白眼冷语,当初那些贵胄心气早被磨地再不剩一分半点;眼见亲父因己之故伤心而死,如今重头来过又哪里再敢违背宋远桥?当下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
宋远桥在独生爱子的额头轻轻一抹,不厌其烦地再度提点道:“青书,你是大师兄。”
“孩儿明白。”当年这个大师兄当地嚣张跋扈以致死后坟茔寥落,重来一世定要痛改前非!眼见宋远桥已跨出门槛,宋青书急忙跟上两步紧紧扯住宋远桥的衣角,仰起头又轻声喊一句:“爹爹。”他唯恐这只是美梦一场,待一出门便要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一切烟消云散。
宋远桥心中诧异,这个儿子向来要强平日里都不愿与自己太过亲近唯恐招人耻笑。再转念一想,想是昨晚独自一人跪在静室又是电闪雷鸣,终究是年纪尚小受了惊吓。当下微微一笑,伸手牵住他父子俩一同迈出静室。
刚回到自己的斋堂便有宋远桥身边道童明湛送来了一碗热姜茶,说是宋远桥吩咐煮了给他驱寒。宋青书向来眼高于顶明湛与他脾性不投也不甚乐意与他多言,送了热姜茶就要告辞。谁料,这一回竟是宋青书主动拉住了明湛向他问起昨日那场斗殴。
眼见宋青书难得言笑晏晏明湛也不好置之不理,再加上昨日之事也的确是冯默之不对在先,听他说的那些话便是明湛也难免忿忿。所谓先撩者贱打死无怨,宋青书如果能下手稍微轻一些,想来也不会被罚跪一夜。心里这么想言辞上也就难免有了偏向,着重描述了冯默之的恶形恶状,宋青书的冷嘲热讽便含糊带过,最后才道:“冯默之脸肿了半边,牙掉了两颗。”见宋青书面色有异又好心安抚,“乳牙,以后还会再长。”
宋青书将明湛的讲述与自己的记忆对照,再度确定他这的确是回到了过去。只是毕竟是十余年前,具体时日却是记不清楚了,不由开口问道:“今年可是乙丑年?如今是几月了?”
“今日是乙丑年八月初十。”明湛心中讶异急忙问道,“宋师兄,你怎么连年月也记不住了?”
乙丑年,原来今年也不过是十三岁。感受到明湛的急切与关心,宋青书心中一暖揉着额角笑道:“我不是有些热症吗?想到一会要给冯师弟陪个不是,更是头痛!”
明湛愈发诧异,宋青书从来自视甚高喜欢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对所犯过错从来讳莫如深,没想到这件事竟是如此坦白。好在明湛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诧异过后也就不放在心上只顺着宋青书的话题建议道:“师父只是生气宋师兄下手不知轻重,宋师兄维护武当声誉却是并未有错,而冯师弟也该好好学学武当武学以免技不如人。宋师兄虽说是去赔不是,不卑不亢就好。”
“这些道理我却没有明湛清楚,多谢明湛指点。”宋青书喜道,此话是假也是真。在上辈子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的确从未想明白这道理。满心委屈自己明明是为了维护武当声誉才出的手,为何还要低头?现在重又经历一回,这才明白于武学上的天分终究难掩于人情道理上的蠢笨,更何况这天分跟张无忌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
宋青书真心道谢明湛自然高兴,站起身笑道:“宋师兄昨日出手,的确是大快人心!只不过……”
“打人莫打脸,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切莫被爹爹抓了把柄!”宋青书苦笑叹息。
明湛见自己想说的话被宋青书抢了先不禁一怔,怔愣之后复又大笑附和:“正是这个道理!”心中只觉这个宋师兄虽心高气傲却也十分率真可爱,并不是当真难以亲近。
明湛走后宋青书在斋堂内稍做梳洗便去了冯默之的房间,虽然已经听过明湛介绍冯默之的伤情也表示了惊讶,可如今真正见到宋青书仍感十分愧疚。肿了半边脸掉了两颗牙对大人来说或许只是小事,行走江湖多年宋青书自己受过的伤便已数之不尽且每一次都比冯默之现在的伤情更为严重,可冯默之此时不过是个十岁上下的孩童。
冯默之见到宋青书出现在自己的寝室也并无好气,虽然挨揍的是他却不代表他没有被罚,桌上还摆着一份门规等他抄!因此虽有同寝师兄方振武好心提点,他仍旧极不客气。“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么?”
冯默之掉的两颗是前面的门牙又肿着半边脸,说起话来难免咬词不准四面漏风。宋青书却并未如上一世般嘲笑讽刺于他,他静默片刻向着冯默之郑重作揖赔礼。
宋青书如此郑重其事,不但方振武被吓了一跳,冯默之也蹬蹬蹬连退数步,惊骇发问:“你这是何意?”
“你我毕竟是同门师兄弟,是我出手太重,向你陪个不是。”宋青书平心静气地道。
冯默之另半边脸颊也涨得通红,抢道:“宋青书你别太得意!我终有一日会打败你!”
宋青书哑然失笑,他终究不再是十三岁的孩童不会因为这种挑衅就失了风度。“武当武学博大精深,冯师弟既然心存高远就更要勤学苦练才是,我可是——大师兄。还有,你该叫我宋师兄!”
“宋青书,你可真够厚颜的!”冯默之跳脚大骂,打败他便算是“心存高远”,冯默之真是再未见过比宋青书更加厚颜无耻之人!可对学习武当武学此时却再无排斥反而有极为迫切的向往。冯默之并不知晓,在上一世因为此事被连罚几日的宋青书深觉大失颜面此后行事更是处处有心针对于他,加之他失言在先又挑衅动手在先,师门弟子对他并不同情。而他遭受排斥愈发不肯认错,一颗向武之心也渐渐冷了下来,最终只能黯然离开武当继承家业。
宋青书并不理会,只把伤药交托给方振武嘱咐他每日给冯默之用一次,不出三日便可化淤消肿。“你好好养伤,消肿之前先别乱跑,我明日再来看你。”他最后对冯默之叮嘱一句后扬长而去。
宋青书向冯默之赔不是还送去伤药的事不多时便传入宋远桥耳中,他原以为赔礼之事以青书的心性必然是要拖到避无可避才不情不愿地走这一趟,却不知事情竟已了结。不久之后冯默之也找到他,为诋毁师门之事郑重道歉。宋远桥好言安抚了冯默之一番在他走后满意而笑,青书终究是有长进的。为人父母,子女有所长进便是再欢喜不过。可到了晚上与宋青书同桌而食,宋远桥却仍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宋青书见状放下碗筷问道:“爹爹,出了何事?”
宋远桥叹息一声,低声道:“你无忌师弟的病愈发重啦!你五师叔在这世上只有这一点骨血……”武当七侠同门学艺连袂行侠当真情逾骨肉,宋远桥话未说全眼眶便已湿润。“你与无忌年纪相仿,有空便多陪陪他吧!”
宋青书心知宋远桥这么说是怕张无忌时日无多,他却知道再过几日中秋佳节太师父便将带张无忌去少林求医,张无忌不但死不了,几年后江湖上更是只闻明教张教主威名,不知还有他人。宋青书走到宋远桥身侧,拉着宋远桥的手轻声劝慰:“爹爹且宽心,无忌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
宋青书熟知后事宋远桥却是一无所知,想到五弟之子命在旦夕再看看眼前这个健康活泼的独子更是慈爱满怀,轻抚着他的头顶,心道威名武功都是虚妄,为人父母只愿孩儿能一生顺遂平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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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角色:武当派弟子冯默之、明湛。
04.张无忌上少林
宋远桥交代了要与张无忌多亲近,这一回宋青书却并不乐意听命行事。上一世他就与张无忌并不亲近,先是觉得他病怏怏的随时都要照顾难免厌烦,之后勉强相处两回也颇觉性情不合话不投机,加之宋青书还要练武习书张无忌身边又少不了长辈在侧以防病发,因而宋青书总是与同门师兄弟们相处时日长些,张无忌则与太师父、几位师叔更为亲近。至于后来,张教主威震天下群雄低首,又因周芷若之故宋青书就更不乐意与张无忌亲近了。再往后,那便是他宋青书鬼蜮伎俩害人终害己愈发衬托出张无忌心胸广博大人大量。如今再世为人,宋青书见张无忌虽不如见债主般愧负却也难免感觉丢脸,此人见识过他最无耻下贱落魄狼狈的一面,但凡自己还有半分廉耻之心也当远远避开。
事情果然如宋青书记忆中的一般发展,五日后的中秋武当诸侠齐聚与太师父贺节,出门在外的武当七侠莫声谷也提了在河南一带为虐的黄河七鬼的人头来为师父祝贺。莫声谷此时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已长得魁梧奇伟,一身道服穿在身上非但看不出半点衣带当风的飘然欲仙,反而因为言谈豪爽行止果决更显龙行虎步雄姿英发。当年听得七叔侃侃而谈他如何设计擒获黄河七鬼之事,宋青书自是喜不自胜恨不能亲身相从,如今再见莫声谷宋青书对他的崇拜依旧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一眼。武当诸侠中以七侠莫声谷发射暗器之技最精,暗器之技易学难精,心眼手三者配合缺一不可,他虽个性粗豪但仅此一事便可知他粗中有细,眼风一扫立时看出蹊跷。当下招手将宋青书唤至身侧,直言询问:“可是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