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珩自己选择赴死——由他亲手,把怨灵体扼杀在体内——以此,永绝后患。
不得不说,桂琪的做法确实很高明。林珩一向性格温和感性,比起赤裸的威胁,动之以情的说辞更容易让他下定决心。
林珩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走到了悬崖边缘,看着脚下的湖水沉思。
这两天以来,林珩一直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很多事情在知道的那一瞬间,固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然而这一种冲击持续的时间却十分的短暂。
有时候,林珩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为这些真相而感到过难受?
他的情绪,仿佛被什么东西巧妙的隔绝开,就好像他以往所能感知到的那些痛苦、绝望,都变成了一些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情感。
这一种认知,让林珩清醒的意识到,也许,潜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个怨灵体,真的快要苏醒了。
怨灵体所能带来的绝望和麻木感染了林珩本身的情绪,他开始慢慢地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即使残酷的真相赤裸的划开了他眼前的世界,他竟然也不觉得痛了。
剩下的,只有疲惫。
劈天盖地的疲惫像是重重的包袱一下子压到了林珩的身上。他想要睡下去,一直一直地睡下去,好像这样就可以不面对眼前的这一切——这个,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的世界。
因此,当桂琪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林珩并没有反驳。事实上,在他的心底,甚至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他没有回答桂琪,但是他的神色已经向桂琪传达了某种讯息。
他沉默了很久,才转过身对桂琪道:“可以离开一下吗,我想打个电话。”
桂琪点点头。到这个地步,她的劝说已经没有意义,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剩下的决定只能由林珩自己来下。
桂琪走后,林珩慢慢地坐了下来。
两个人在这里聊了一个晚上,天色已经渐渐开始亮了。很快地,太阳就会升起,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林珩掏出手机,并没有立刻打电话,而是先翻了翻短信箱里以往的短信。
他反倒自己跟南郁城发过的那些信息,短信的内容五花八门,而南郁城的回复一向都十分简短。
“我今天买了虾,早点回来做给你吃。”
“好。”
“刚才在公司里遇到影帝慕影鹤了!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帅!”
“下班我来接你。”
“……哦,好。”
“家里电视坏了,维修工人的联系电话单你放在哪里了?我怎么没找到?”
“没有电话单,等我回来看看。”
“刚才我放在桌子上的水杯又动了!你确定家里已经没有小鬼了吗?!为什么我感觉还是凉飕飕的!”
“没有。”
“你不会是骗我吧!我要搬出去!我受不了了!”
“没有骗你,不准搬。”
“做了个噩梦,求安慰!”
“下次把我装进你的梦里。”
“好主意!”
……
两个人其实平时并不常发短信,但是时间久了,累计下来的短信竟然已经多到塞满了林珩的信箱。
他一条一条的慢慢看过去,许多回忆随着短信的内容一点一点的被开启。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跟南郁城相处的时间太少,因此每一次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格外的珍惜,然而当林珩回味这些短信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两人竟然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长的时光。
长到……他甚至已经回忆不起所有的细节了。
他叹了一口气,退出短信界面,拨通了南郁城的电话。
这个时间南郁城应该已经醒来,他的睡眠一向很短,因为工作的性质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用在睡眠上,往往只需要四五个小时就足以恢复精神。
果然,他的电话打出去很快就被接通了。
南郁城的嗓音里带着一种刚睡醒时的慵懒:“你在哪里?”
他应该已经看到自己留下的纸条了。出门时,为了怕南郁城中途醒来找人,林珩在纸条上随便写了几句,说自己出去散步,没想到这一走,就没有再要回去的念头。
他没有吭声,安静地听着南郁城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
南郁城呼吸的频率很稳,就像他这个人给林珩的感觉一样,在林珩的心中,南郁城就仿佛是一座永不会倒的山峰,他的坚毅和果敢,是林珩自认一生都学不来的品质。
南郁城也没有说话,沉默蔓延开来。风声从林珩的颊边刮过,吹到听筒中,变成呜呜的幽咽,像是有什么人躲在听筒中偷偷的哭。
过了很久,南郁城又问了一遍:“你在哪里?”
林珩忽然就像是被惊醒了,他喃喃地叫了一声:“郁城。”
“嗯。”
“你……记得裴风珩吗?”
林珩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内心十分平静,他敏锐的感觉到,一向不动声色的南郁城却在这一句话之后呼吸停滞了一瞬。
“记得,你前段时间跟我提过。”
“在老家的时候,有一次你曾经抱着我叫过‘风’这个名字,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这个风到底是谁,直到后来我做了那个梦……”林珩顿了顿,平静道:“你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是。”
这是第一次,南郁城没有回避关于裴风珩的问题,坦诚的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林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果然是这样。”
南郁城似乎察觉到林珩情绪的异常,连忙道:“这个事情等你回来之后我可以和你慢慢解释。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
“不用了。”林珩打断他,淡淡道:“郁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后悔认识你。”
说完,不顾对方的反应,他掐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扔到地上,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耀眼的光芒让林珩感到一阵眩晕。他站在崖边,看着底下的湖水:清晨的日光下,水面泛起了一片宛如蓝宝石一般透亮的光泽,让人目眩神迷。
林珩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崖外,然而他却始终也无法迈出最后一步。
他回过头,看着被仍在地上的手机。手机在不断地震动,来电屏幕上显示着南郁城的名字,林珩可以想象,对方此时正在无比焦急的等在电话的那一头。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回忆像是潮水一般像他涌来,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他转了下身,下意识地想要朝着震动的手机靠近。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因为整夜未睡而头脑昏沉的林珩足下不稳,一下子竟然就从悬崖上落了下去!
失重的刹那,林珩的脑中闪过了很多个念头,最后都归于沉寂。
其实,他已经有些不想死了。但……也许这就是命,无论自己是否反抗,最终都逃不过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任凭自己落入冰凉的湖水中。
chapter 9
林珩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空旷的屋内。
他闭着眼睛,迷糊中听到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挡在了外面,听上去有些模糊。
他睁开眼睛,意识还停留在之前落水的那一刻,脑子里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身体有些僵硬,感觉冰冷而潮湿。手掌下面的地方是冰凉的铁板,他猜测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张金属床上,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看看。
一动,他便发现,自己并不只是简单的躺在这里,准确地说,他是被绑在了上面。
他的四肢被四个金属环死死的扣住,腰上一根皮带固定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
他艰难的转了转脖子,想看看四周的景象,然而他却发现,周围竟然一无所有。
这个空档而巨大的房间内,除了林珩身下的这张金属床,竟然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这种空档的环境让林珩感到一阵不安。他渐渐地回想起了落水后的场景,意识模糊之前,他音乐看到似乎有人在向着自己靠近……是那个人救了自己?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桂琪,可是,如果不是桂琪,那又会是谁?
难道当天晚上他和桂琪在悬崖边谈话时,一直有另外一个人在附近?
林珩不知道。
事实上,对于这个将他绑在这里的人,他并没有太多的推测。
在经历了濒死的一刻被救回来后,他的想法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又试着动了动身子,能够感觉到虽然身体乏力,但并没有受伤,而之所以会乏力大概也是因为之前睡眠不足又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的缘故。
长时间保持被束缚的姿势让林珩的肌肉已经有些僵硬,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正琢磨着看能不能试着将扣住自己的金属环打开,就听见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林珩背对着门的方向,因为被固定在床上,他只能左右活动脖子,无法转身去看来人。他听到那个人先是站在门口顿了一下,随即便慢慢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个人的脚步声十分沉稳,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悠然自得,他从容的走进来,在背后墙上的按钮上啪的一声按开了顶灯,刺目的白光一下子射到了林珩的眼中,他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
“太亮了?不好意思。”那个人看到林珩的反应,笑眯眯的道了个谦,却没有半点要关灯的意思。他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不过,一会儿你就喜欢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这个人声音的瞬间,林珩仍然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顾伯伯。”光线的刺激渐渐褪去,林珩慢慢张开眼,看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当的中年男人,林珩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顾奕笑着点点头。他走到林珩旁边,碰了碰扣在林珩脚踝上的金属环,笑道:“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你永远很有礼貌。”
林珩闭了闭眼,忍耐道:“是你救了我?”
“啊,没错。”顾奕摸了摸下巴,在金属床边缘坐了下来,他有些不满:“你居然会自杀,这一点我真是没有想到。我辛辛苦苦把你培养了这么多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你要是死了,我的计划谁来完成?”
“我不会再那么做了,你把我放开。”林珩冷冷道。
“口说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顾奕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急,我抓你来这里,当然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林珩警惕道:“你想唤醒怨灵体?不是还没到时候吗?”
顾奕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反而满意的打量了林珩一会儿,忽地道:“小珩,你乖乖的,等我们把怨灵体弄出来之后,你就可以好好过你的日子了。”
林珩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懂的,我也不会向你解释。”顾奕安抚的拍拍林珩:“我儿子就在外面,他还在等着事情结束之后带着你远走高飞。”
林珩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崎远……也参与了这件事?”
“是的。”顾奕满意的点头:“说起来,你们学校里白琴的那个案子,就是他负责的呢。”他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你二叔的案子也是。”
“这么说来,崎远还挺能干的?”他偏着头看了林珩一眼,笑眯眯的问道:“是不是?”
林珩咬牙:“为什么?”
“因为你啊。”顾奕失笑:“我儿子就是个情圣,为了你,他可是什么都愿意做。”
“为了我?”林珩气急反笑:“这就是所谓的‘为了我’?为了我什么?为了我就要把我身边的人赶尽杀绝?把我逼上绝路?!”
“不,你想得太简单了。”顾奕缓缓道:“如果不把怨灵体从你身体里剥离出去,你这一世,活不过三十岁。”
林珩一怔。
“你的身体是承载怨灵体的容器,而容器是有使用期限的。你的期限,恰好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后,你会重新回归到婴儿状态,就像凤凰涅盘重生……你永远不会死,但是你会不断地经历,然后忘记。”
林珩没有料到顾奕会说出这么一段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他胡乱回道:“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会死?”
“这个,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顾奕笑了笑,看着林珩一脸的茫然,摇头无奈道:“算了,干脆都告诉你。免得你到头了都不明不白,也算是我作为你这一世的长辈给你的一点心意吧。”
“当年顾家在制造怨灵体的时候,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顾家用尽了各种办法,最后在一部古书里找到了一些类似怨灵体炼制的方法记载。在那本书里提到,炼制怨灵体最基本的要求,是需要‘纯阴之躯’,但是这种体制的人十分难得一见,顾家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最后才在风家本家找到了具有这种体制的人,为了得到这个人,顾家不惜发动了两家分家以后的第一次战争。当然,最后顾家的目的达到了,得到了那个人。”说到这里,顾奕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如果我没记错的人,那个人应该是叫裴——”
“裴风珩。”林珩喃喃。
“对。就是这个名字。”顾奕赞许的点点头:“你果然想起来了。”
林珩脸色苍白,轻声问:“这个人……就是怨灵体吧?”
“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顾奕奇怪的看了林珩一眼,说出一句彻底颠覆林珩之前所有推论的话:“——这个人是你。”
林珩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奕:“怎、怎么会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顾奕失笑:“当初裴风珩的那具身体底子太差,炼制到一半就不行了,本来想当做弃子,但是当时的顾家当家人十分具有先见之明——纯阴之体太少,难得找到一个不能轻易放弃,于是就想方设法将他救了回来,留下来以备之后不时之需。”
“后来,又过了很长时间,顾家终于又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这一次他们终于成功了。”顾奕连连感叹:“所以说不得不承认前人的智慧实在伟大——当怨灵体炼制成功后,它所带来的强大力量让当时的阴阳界为之震撼,没过多久,阴阳界的许多世家就联合起来对怨灵体发动了战役。那一场战役规模空前,也就是那一次之后,怨灵体由于受损太过严重,甚至无法凝结成形,为了让怨灵体不至于消散,顾家人只能想方设法来保存怨灵体。他们很快便想到了被关押着的裴风珩——裴风珩体制本身就是纯阴,跟怨灵体最接近,用他来做怨灵体修复期的容器再合适不过。”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怨灵体所蕴含的气息不是普通人的身体所能承受的。即使裴风珩是纯阴体制,可以接纳怨灵体,但也无法维持很长的时间。至多三十年,他的身体就会达到一个极限。到时候,顾家又要上哪里去找下一个纯阴体来寄存怨灵体?就算找到了,怨灵体的恢复也不是短期内所能实现的,那下一个三十年呢?下下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