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质(包子)下——青桦

作者:青桦  录入:06-15

卓信惊喜地呼喊,“公子醒了,少爷,公子醒了!”怪不得他如此高兴,沈青岚这些天来哪怕醒了也是闭着眼睛不语不动,有时候根本察觉不了他到底有没有醒过。

卓天屹抬头,看到沈青岚看着他的眼睛,他也被卓信的惊喜感染,“快,快去叫厨子做些吃的来!”

卓信蹬蹬蹬跑到外屋端来一碗温在木桶里的米粥,“少爷,吃的一直备着呢,就怕公子想吃的时候来不及做!”

“快,把公子扶起来!”卓天屹吩咐道。

卓信放下粥碗,上前小心扶起沈青岚的上身,在他身后塞上枕头。卓天屹从碗里捏过汤勺,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沈青岚嘴边,“乖,吃一口。”

沈青岚看着他,那眼里没有几天前的恐惧绝望,也没有他期望出现的柔情蜜意,只是平静无比。

好像什么都过去了,什么都看淡了。

卓天屹的心擂鼓一般响起来,不确定此时沈青岚到底在想什么,两个人之间在这场巨大变故之后既然没有出现他期望中的样子,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一切都要等沈青岚开口之后才能明确。

他无比紧张地望着沈青岚睁开的眼睛和闭着的嘴唇,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第八十二章:对饮

沈青岚眼神从卓天屹脸上滑过,出神地看着地上从窗外照进来的明亮月光,问道:“今天是几时?”

卓天屹昏迷了这么些天,自己也答不上来今夕何夕,卓信答道:“公子,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

“中秋……”沈青岚喃喃道,“怪不得月光这么明亮。”

随口一说的话,听在卓天屹耳朵里却是酸楚不已,中秋佳节,人月两圆,原本他是计划要与沈青岚到坐落在随州香湖边的卓氏别苑过的,没想到弄成现在这样的场面。

他把那勺粥重新递到沈青岚旁边,“吃一口,好不好?”

“卓天屹。”沈青岚忽然抬头唤了他一声,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明亮得如同此时窗外的月光一样的视线投注在他脸上,让他觉得无所遁逃。

卓天屹心悸不已,这样的眼神和语气让他不敢接应,生怕下一刻,那些生离死别的话语就那么平平静静地从沈青岚口中说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又无法不回应,他只能尽量稳着语气,轻道:“我在,你想要什么?”

“我想喝酒。”沈青岚平静不已地说出这四个字,在卓天屹心中又带起巨大的酸楚,沈青岚从未主动要求喝酒过,他甚至从未提过要求,无论是吃穿用,还是别的什么,从来都只有自己硬安排给他,强行塞给他。

看着沈青岚凹陷的眼窝,青白的面色,他心里深深地明白,这样虚弱的身体,喝酒绝对是伤身害命之举,可在那双平静雪亮的眼眸注视之下,却一个拒绝的字也说不出来。

“好,”他听见自己说道:“你想喝什么酒?”

“醉春风,”沈青岚清楚地说出这几个字,“可以吗?”

“可以,我陪你喝。”卓天屹忍住心口的剧痛应道。深吸口气,转身吩咐卓信去找卓世安让他即刻派人去晋阳城里的孟氏酒楼买醉春风。

卓信在一边听得心焦不已,见卓天屹真的答应了沈青岚,急得不得了,“少爷,你跟公子现在都不宜饮酒,太伤身了!”

卓天屹摇摇头,“叫你去你就去,快些!”

卓信还想说什么,卓天屹冲他摆摆手,他只好无奈地领命而去。

门外,卓世安听闻卓信的禀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的祖宗啊,这时节怎么能饮酒,太胡闹了哇!”急得团团乱转,想想还是派下人即刻骑马去孟氏酒楼买酒去,毕竟,卓天屹的吩咐,从来没有打折扣的时候。

打发卓信回去东厢随时照看着,自己又拎着袍摆颠颠地跑到前院,找到正在卓天屹书房里忙活家里事务的顾清扬,把卓天屹的吩咐说了一遍。

顾清扬脸色凝重,叫他赶紧去把药材铺的大夫和贵重药材都弄来,自己即刻叫了周云雷等弟子,往东厢后院赶去。

两坛醉春风买来的时候,卓天屹与沈青岚已经来到院子里,卓信在院中桂树下的石凳上铺上座垫,又将酒具小菜端到石桌上。

卓天屹把连同卓信在内的所有下人都遣出了主院,院内只剩他与沈青岚两人。

沈青岚什么都没看在眼里,只是抚着放在桌上的一坛醉春风,俯下身深深地嗅了一口。

卓天屹捏着粥勺走到他身边,恳求道:“先吃点粥垫垫肚子,这么多天没吃饭,这样喝酒,身体会受不住的。”

沈青岚像没听到一样,面上带着微笑,“醉春风是师兄和我最喜欢喝的酒,味甘冽,性绵长,十八岁前,师兄一直不让我多喝。”

卓天屹心口刺痛,沈青岚的样子丝毫不为他所动,而是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

“不过我经常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喝他珍藏的酒,每次只喝一两杯,少了他也发觉不了。”沈青岚抬头朝卓天屹一笑,眸子里泛上一丝灵动的慧黠之色。银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为他那双因消瘦显得更大更亮的眼睛更增添了几分光泽。

那是这么久以来从未在他脸上看到的神采,哪怕他此时如此虚弱,都比从前快乐得多。

愧悔难受之下,卓天屹一狠心,“好,今日我便陪你喝个痛快!”

话音一落,便听被卓世安找来已守在门口的大夫大喊,“使不得啊少当家,您身上的伤刚止住血,这个时候一喝酒,血脉一热,那伤口立时就开裂了呀!”

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个弟子,还有卓世安都七嘴八舌阻止劝慰起来。卓天屹听得心烦,高声道:“都给我出东厢,到厢院门口去等着!”

卓世安还想再说什么,顾清扬止住了他,“什么都别说了,天屹自有主张,都出去吧。”率先出了东厢,他这么一带头,其余弟子和卓世安也只好都出去了。几个大夫叹着气到前院伙房备药。

主院里,卓天屹忍着适才大声说话时引起的伤口疼痛,用空着的手拍开一坛酒的封泥,刚想提坛子往杯中倒酒,沈青岚就上前捧起那坛酒,仰脸喝了一口,腕上的铁链碰在坛子上,嚓嚓地响。

热辣的酒液经过口腔顺着咽喉流进多日不曾进食的肠胃,带起阵阵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胸腔里的一颗心像被疼痛点燃了一般,也蓦地燃烧起来。

少许酒液顺着嘴角流出,沾湿了干裂的唇,在月光下为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增了几分颜色。

卓天屹看得心里像有刀子在搅动一样,干脆也开了另一坛酒,拎起来仰脖喝了一大口。酒一入喉,尝到了那烈性的滋味,满心满脑便更是焦灼不已,沈青岚的身体在这样的烈酒刺激下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他已经不敢再多细想,只能泄愤似地往自己嘴里猛灌,似乎这样就能抵消心里的焦急疼痛一般。

沈青岚闭着眼睛,慢慢体会此刻由内而外蔓延整个身心的火热疼痛,“是江南的醉春风,这么几年过去,味道还是一点都没变。”仰头又是一口。

卓天屹也喝了一大口,坐在石凳上,伤感道:“味道是不错,难怪你能怀念那么些年,而不愿改喝眼儿媚。”

听到他一语双关的话,沈青岚绽出一个笑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醉春风吗,那是因为,”他抬头看向悬在深蓝色天幕中的圆月,语音变得悠远,“醉春风是我这辈子喝的第一口酒。”

“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在石驼山,也就是去苗寨的时候,船队等候的渡口附近,遇上了山洪,是孟怀渊救了我,那天,也是八月十五,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在孟家的船上,为给我驱在山洪中受的寒气,他让我喝了一小杯醉春风。”

“我第一次喝到酒,也第一次遇到山外的人,都是孟怀渊带来的。”沈青岚的声音带上了春风沉醉的味道,尽管此时是秋夜。

仲秋的夜风虽不比苗寨的山风,但也带着丝丝凉意,他却不觉得冷,满心都沉浸在回忆里,让卓天屹想起那日在小船上,沈青岚讲起《越人歌》的故事时的神采样貌。

现在才知道,那天小船经过的地方,对沈青岚来说根本就是故地重游。怪不得他能那样在水中不懈追寻,又在自己想要表白的时候不惜用那种方式阻止。

他根本就不想在那个地方留下新的故事,而只想存着许多年前那一段不可替代的传奇。

卓天屹的心口疼痛渐渐苏醒,和着嘴里甘冽醇香的酒味,在胸膛上肆虐,伸手一抹,沾了一手暗色的濡湿。他也不去管它,只提起酒坛,朝嘴里一气猛灌。

“孟怀渊带我回了孟家,让他父亲收我做了徒弟,我成为了他最小的师弟。”沈青岚的叙述还在一口口的醉春风中继续,“他对我像亲弟弟一样,教我读书识字,接物待人,可惜我不能练孟家的武功,所以,他与我说是师兄弟,其实就是师徒,只不过不是教习武功的师徒。”

“跟他在一起,我从来不担心不害怕,我相信,他总是能够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就像当年在我危难的时候出现在山洪里救了我一样。后来,我发现,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就这样爱上了他,那是我最好的岁月,整整八年。到我二十岁,来到这里……”沈青岚的声音变轻,带上了不可避免的苦涩与遗憾。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酒坛,提起来又是一大口。

胸腹内的火烧火燎开始变成刀割剑刺一样的疼痛,沈青岚眉头微蹙,眼中带上丝丝光亮,双脚好像已经踩上了云朵,在回忆与意念里飞驰。

“师兄是我一路走来的根,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我连话都不敢说,看见生人就觉得害怕,是他一点一点让我放下防备,融入红尘;也是他,让我感受到,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关爱……”

“当年在潜龙江上,师父让我送立盟信物到竹亭,师兄送我上栈桥的时候,曾说等我回去,就为我温一壶醉春风,可没想到……呵,说起来,他还欠我一壶醉春风。”

沈青岚笑起来,一滴泪滑下眼角,“可我已经不想问他要了,我太累了……今晚,是最后一次喝醉春风了。”

他说着提起酒坛仰头喝掉小半坛,末了闭着眼睛,在疼痛和晕眩中吐出一句,“谢谢你陪我,卓天屹。”

卓天屹听得肝肠寸断,胸口湿热不已,撑着石桌站起身来,蹒跚走到他面前,“别这样,世上不是只有醉春风一种酒,还有别的,你不能一叶障目啊,青岚!”

“可我已经累了,不想再喝别的,我放下了。”沈青岚摇着头,依旧闭着眼睛。

卓天屹深深地凝视过去,沈青岚的话处处透着乘风归去的意思,让他伤感害怕得不得了,用一只手握着沈青岚的肩膀,“不,我求求你,别放弃!你就是能放下孟怀渊欠你的酒,你也不能放下我欠你的,我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难道你不想从我身上讨回吗?!”

沈青岚睁开眼睛,认真地看了他半晌,笑着反问道:“我连孟怀渊都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第八十三章:约定

卓天屹愣怔地望着他,一点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恐慌不已,“青岚,青岚,你不能一句放下就把什么都扔了,我可是把命都给了你了,你不能这样把我撂在半道上,我对你真的都是好意与真心,我爱你,你不能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沈青岚摇头,“卓天屹,我现在相信了你的好意与真心,可我真的累了,很久以前,就已经筋疲力尽,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卓天屹张口结舌,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半晌,才喃喃道:“很久以前,你是说……”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之前的一些事情,“难道说,那次骑马的时候,还有游水的时候,你就……”

“是的,那时候,我就不想坚持了,太累了。”沈青岚转身在月下的石径上走了两步,胸中有一股一股的热液在翻腾,满口腥味,他用力咽下,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后,回头看着地上自己和桂树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其实一辈子也就是这样,长也好,短也罢,总归要过去,早与晚,又有什么区别?”

卓天屹扶在沈青岚肩上的手落了空,浑身像被使了定身法,呆呆地看沈青岚在月光下形消锁立的背影,感觉这次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一时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把命都给了你,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没想到,还真让石其明说中了,我把命给你,你都会嫌脏不要。沈青岚,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硬呢?你能不能别那么固执?!”

沈青岚没有回头,叹息不已,“卓天屹,其实你也一样硬,一样固执,而且总是喜欢强加于人。我根本不想要你的命,不想要。”

他摇着头,“你给的太多太重,还不容拒绝,我实在承受不起,我已经很累很累,走不下去了……放了我,好不好?”

卓天屹心头苦涩,胸口的钝痛一阵又一阵,湿热的感觉顺着身体在往下传递,“所以你就要用放弃自己的性命这种方法来把我给你的命还给我,是不是?”

他看着沈青岚,艰难地向他走出一步,“你对我,真够无情的!一句不想要,累了,走不下去了,就把我像没用的东西一样抛到脑后,你怎么不想想,我会有多痛多伤心?你不能这样不顾一切,青岚!”

沈青岚提起酒坛嘴对嘴喝了一口,之后向着桂树下的石径迈了两步,长叹道:“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就像,当初我也恨你胁迫我一样,可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否认,确实是我自己要回来,也确实是我接受了你用孟怀渊的性命要挟我的要求,把自己给了你……”

适才的酒液下去之后,在胃内一阵火热的翻腾,他终于忍不住,一股腥热泛上来,涌出嘴角,“……所以,我不恨你,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现在,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这几句话像在卓天屹心里塞进一把夹杂着黄连粉的牛毛细针,一时间苦涩疼痛肆虐不已。沈青岚的心甘情愿自然不是委身于自己的心甘情愿,而是为了孟怀渊无尽付出的心甘情愿。

如今他放下了对孟怀渊的爱,那么,连带着,对自己的恨也就随风而逝了。他对自己,别说爱,就连恨都是由对孟怀渊的爱派生的。

此刻才明白,原来真正的无情,不是凶狠凌厉,不是不假辞色,而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什么都不存在的空。

可叹当初自己还愚蠢地用那种要挟强迫的方式去得到他,后来又沾沾自喜于在自己的强势大步推进面前沈青岚的阵脚大乱,如今他一力承担了所有,放弃了一切之后,自己的进攻也就没了着力点,全部努力付诸东流。

“可我放不下!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强迫你。可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你了,真的!青岚,你看看我,我的真心就摆在你眼前,你看一眼,也许就能找到继续下去的念头了呢,我求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卓天屹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前已经慢慢发黑,身体摇晃了几下才稳住。

沈青岚仍是望着前方出神,不言不语,良久,才叹出口气,“卓天屹,别这样执……”

“青岚!”卓天屹打断他,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听沈青岚拒绝的话语了,必须要把心里的所有话都说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你难道不觉得可惜吗?人生在世,百载春秋,你才过了区区二十几年,怎么就能说累了倦了呢?还有那么多事情没经历过,那么多的滋味没尝试过,你怎么就能甘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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