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烟冷冷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父亲是跟张桥一起来的,张桥是大皇子的亲随,是他手下第一可用之人,若说他只是带着父亲来跟自己叙旧,这里面没有半点蹊跷,又有谁信呢。
自顾自说了半晌,流烟也不接话,把谢老汉急得抓耳挠腮,也不知怎么跟流烟提那话头,回头看看张桥,见张桥朝他摆了摆手,又恶狠狠的对着他的妻子儿女比划了一下,那意思他要不说,就杀了他的妻儿泄愤。
谢老汉立时吓得软了手脚,忙转过头来,拉着流烟殷勤笑道:“嘿嘿,爹来看看你,顺便还有一件小事求你。”
流烟早有所料,还是默然无语,只听他下面要说什么。
谢老汉干笑了两声,续道:“真是小事,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流烟猛的抬头,举目望去,冰冷目光直盯着眼前的人,把谢老汉盯得愣是矮了一截,倒退了一步,心里直发寒,暗道:“乖乖,怪不得人都说宫里言周教人呢,自己这个儿子可是大变样,不只神情举止,就连内里气质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了。”
事已到此,就算他不开口,张桥也不会放过他们,咬了咬牙,谢老汉一口气说道:“你是爹的儿子,爹也不跟你客气了。就直说了。这位张官人说了,只要你肯在靖王面前美言几句,放他家主子一条生路,他就给咱家一千两银子的酬谢。你要是没那个本事,爹也不揽这个差使,这不是听说你正得宠,靖王爱你爱得什么似的,你在他面前说一句话,那就跟圣旨一样,爹这才应承下来。反正只要你说一句话,那靖王千岁竟是没有不听的。有这样的好事,你早就该拿来多捞点好处,也为你日后打算打算,免得哪天王爷厌弃你了,连个安身之所都落不下……”
谢老汉总算说到了正题,开始还觉得难开口,可越说越是顺嘴,口沫横飞,想到那一千两银子,眼前都觉得亮闪闪的。
流烟默默听着,心中已是冰凉一片。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钱而来。他的父亲不是因为觉得愧疚或想念,而是因为自己又能给他换回一大笔钱财,才赶到这里来的。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本该爱护自己的人把自己看成了摇钱树,倒是一个无关外人把自己放在了心坎上疼惜。
想到罗铭,流烟脸上泛起一个笑容,轻轻淡淡的,唇角微微勾起,心里都缠绕着丝丝甜意。
谢老汉见流烟笑了,以为事情已然成了,流烟这是答应了,忙也笑道:“这就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既然应下了,就快快回去,找靖王求情,放大皇子出来,爹拿了银子,就能把家里的草屋翻盖一新,再给你弟弟说上一房媳妇。”
张桥也急忙上前,喜道:“多谢流烟公子。只要你能救大皇子出来,我们立刻离开京城,绝不再与靖王争抢什么。至于银子,也请尽管放心,绝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是他多年攒下的私房钱,也是他最后的家当。全都拿了出来,递给流烟,“这银子足有几万两,请流烟公子笑纳!”
流烟接过银票,旁边的谢老汉眼睛都看直了,紧紧盯着银票,喜得眉飞色舞,真恨不得扑上前去,从流烟手里夺下银票,捂在怀里。
流烟仔细数了数,九万两不足十万,他拿着这撂银票,不由就笑了起来。
第102章:威胁
流烟轻声一笑,叹道:“十万两银子,还真是挺多的。我与罗铭相识至今,他都没有给过我这么多银子。我辛苦替他操持王府,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他也没有与我道过一声辛苦。”
张桥急忙道:“正是如此说,公子辛苦半生,也未必能得来十万两银子的酬劳,今日不过是开口说一句话,于你无半分损害,却能轻轻松松的收下这些钱财。何乐而不为?”
谢老汉也帮着搭腔,“是这个理,柠哥儿,现成的钱做什么不拿?不拿那就是个傻子!”
流烟微微颌首,沉思道:“想来我的确是傻!明知道只要我开口,哪怕要黄金铺满床榻,明珠坠满宫室,罗铭也会二话不说的替我办到,可我却每日规规矩矩的守在屋中,从不求他什么,只一心盼着他能早些回府,与我多说几句话。
摇头苦笑,“我是傻,我是爱他爱傻了。为了他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别说这区区十万两银子,你就是拿东离的万里河山来换,也抵不过罗铭一根头发。”
流烟抬起头,甩手将银票朝张桥扔了过去,腰背挺直,傲然说道:“想拿银子来收买我,也未免把流烟看得太过轻贱了。流烟虽自幼为奴,长到这么大,受尽了欺辱打骂,在外人眼中,流烟也许只是个小小的男宠,能够被人看得起,也无非是因为得了靖王的宠爱。可你忘了,流烟也是个有铮铮铁骨的男人,我心中有大义,有爱憎,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爱罗铭,爱得没有半点世俗杂质,为了他我可以不要名分,为了他我可以粉身碎骨再所不惜。你把这银票收回去,少在我面前羞辱人,流烟就是冻饿至死,也不会要这样的昧心钱。”
说罢流烟背转身去,不再看张桥和谢老汉一眼。
“我不会替大皇子求情,你们快快走吧!”
张桥大惊失色,这结果实在是出乎所料。流烟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男宠,罗铭喜欢他,把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也没再宠幸过旁人,俩人的情分的确是不一般。可就算如此,他男宠的身份也是定准了的,就算罗铭把他宠上天去,流烟也逃脱不了身份的限制。
既然是男宠,自然就低人一等,在东离,这就更是一个男人抹不去的污点。只要是男人,就没有甘心如此的,肯定会千方百计的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流烟是男宠,那就不应该有例外,张桥怎么也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竟然当众直言他爱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身份还与他差了十万八千里,两个人几乎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都挨不着边的。可在流烟口中,他的爱情却是如此光明正大,他爱得干净,爱得磊落,就如他所言,爱得不含一点世俗杂质。他只是纯粹的爱上了罗铭本人而已。
不只张桥,连谢老汉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羞怒的指着流烟,骂道:“你……你这是不要脸!”
张桥震惊片刻,立刻恢复如常,如今不是诧异这些的时候,今日不管使出什么手段,都一定要逼得流烟去求情才行。这是大皇子惟一的生路了。
张桥躬身施礼,又求道:“在下求求流烟公子了,若是嫌钱少,这里还有胭脂院的地契,这所宅子位置极好,日后重新开张,一定生意兴隆。流烟公子,大皇子与靖王是亲兄弟,你开口求情,靖王那里也绝不会怪你,在下求你了!”
流烟面容冰冷,不为所动。张桥见他一脸决绝,就知道事情不妙,没想到流烟看似柔顺,却有如此骨气,还真是让他说中了,想在他身上打主意,自己真是打错了算盘。
大皇子被擒,大皇子一党也基本被罗铭肃清,城中戒严,到处都有捉拿他的官兵。如今前无进路,后有追兵,已然到了绝境,再不使点非常手段,难道真要束手就擒?
张桥心思电转,脸上渐渐露出狰狞之色。他猛一转身,一脚将身旁的谢老汉踹倒在地,伸手从腰间拽出一把长刀,横在谢老汉脖颈上,喝道:“流烟公子若是再不识抬举,那就休怪张桥心狠手辣!”
谢老汉站在一边,正盯着地上的银票发愣,偷偷盘算趁张桥不备,拣起一张两张的掖进怀里,估计他此时情急,也不会一张一张算计去。
正盘算得高兴,想着何时下手,腰间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扑倒在地,还没缓过劲儿来,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谢老汉哪见过这阵势,在村里宰牛都不用这么大的刀,立时慌了手脚,整个人都瘫了,吓得连喊带叫,不住求饶道:“官人千万别杀我,别杀我,老汉家里还有一双儿女,你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一家老小,四条人命啊!”
张桥闻言,朝流烟处努了努嘴,冷笑道:“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也不想杀你,可你儿子若是逼得我没了活路,那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谢老汉也反应过来,忙转向流烟,求道:“柠哥儿,快救救我!我可是你亲爹,亲爹啊,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亲爹被人宰了,也不肯开口去求靖王?”
流烟也变了脸色,他见过张桥几次,一直觉得他风度翩翩,是个文生公子,谁想他竟然腰藏利刃,持刀杀人,转眼就变成了穷凶极恶的凶徒。
眼见父亲被人拿刀抵着,流烟几乎脱口而出,喊道:“别杀他!”
张桥干笑两声,“不杀他容易,只要你答应去求靖王,放大皇子出来,我立刻放了你爹!”
流烟皱眉紧蹙,摇头应道:“不可!”
若放了大皇子,等于放虎归山。张桥嘴里说得好听,说大皇子脱困后一定安分守己,不会再起什么歪心思。可看他二人往日的所做所为,为了争皇位竟能勾结敌国,连江山祖宗都能卖了,与这样的人谈交易,哪有什么信用可谈。
张桥哈哈大笑,讽刺道:“流烟公子倒是痴情,为了一个男人,连生身之父都能不理。真是天下少见!你枉顾生父性命,就不怕日后被人骂做畜生不如?”
谢老汉也急红了眼,跟着骂道:“你个混帐小子,什么男人迷得你连亲爹都不管了!”
不管二人如何辱骂,流烟都咬死不松口,这样的事是绝不能答应的,否则自己就再也没脸去说什么爱他了。
张桥的耐心渐渐耗尽,脸上凶像毕露,刀往里推,恶狠狠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亲眼看着这老儿人头落地!”
“不要!”
角落里的妇人大叫一声,飞扑过来,在张桥面前又拜又求,让他不要动手。
张桥一脚踢开她,那妇人不敢再上前,只好转身去求流烟,“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哀声哭道:“你,柠哥儿,你救救他吧,救救他,他是你爹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就算不为他,也要为了这两个小的,他们可是你的亲弟弟、亲妹妹……”
手拉两个孩子,让他们也与流烟跪下,“快给你哥哥磕头,求他救救你爹!”
两个孩子早吓傻了,听话跪下,大哭不止。
那妇人扑在流烟身上,哭得声嘶力竭,两个孩子也跪在流烟脚边,又哭又求,把流烟的心哭成了一团乱麻。
流烟对父亲并没什么感情,时间冲淡了一切怨恨、亲情,他与谢老汉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父子之情。可就这样让流烟亲眼看着他命丧刀下,他心中还是觉得不忍。不是流烟软弱,也不是他乱使好心,就算眼前被威胁的人是无关路人,让他亲眼看着这人惨死,流烟也会于心不安,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与他有血缘牵绊的亲生父亲。
流烟左右为难,扶起那妇人,让她不要再跪了。那妇人怎么也不肯起身,抱着流烟的腿哭叫哀求,说流烟如果不答应,她就碰死在他面前。
被人以命相逼,流烟实在无法,心中纷乱复杂,胸口也说不出的难受,情急之下,他从袍袖里抽出一把匕首,那是罗铭给他让他做防身之用的。
流烟用匕首抵在喉间,朝张桥高声喝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不用牵扯旁人。你放了他,若要以命抵命,流烟用这条命来换他也就是了!”
流烟手掌一推,锋利匕首刺破肌肤,白皙的脖颈上立刻滚下血珠子来。张桥也不料他有此一招,刚一愣征,就觉得手腕一麻,再回神时,手里的刀已被追风的长剑卷了过去。
张桥惊异万分,刚要说话,罗铭就从厅堂外面大步闯了进来,到了张桥跟前,举拳就打,痛揍了一顿,打得张桥倒地不起,惨叫连声,罗铭才狠道:“若不是念你一介文弱书生,不会武艺,今日就将你活活打死!”
心里又恨又急,收拾了张桥,急忙回过身去,来到流烟跟前,先瞧了瞧他脖子上的伤,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罗铭冷声吩咐道:“追风,速将张桥送去西北军营,与大皇子等人关押在一处。”
又回头盯了谢老汉一眼,真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终究还是念在他年事已高,不管多贪财,也是流烟生身之父。哼了一声,罗铭冷道:“奔雷,这一家大小就交给你了,你都给本王料理清楚,远远的将他们打发了,若是他们中再有一个人出现在流烟面前,你就别回来了!”
奔雷吓了一跳,跟了罗铭几年,他从没对他们这些暗卫说过一句重话,今日看来是真气急了,才如此疾言遽色。忙与追风跪下,连声称是。
罗铭交待完一切,便冷着一张脸,伸臂一拽,将流烟护在胸前,不再管屋中众人,拉着流烟出了胭脂院,骑上黑马,跨马回了靖王府。
第103章:尾声
罗铭骑得飞快,片刻就回了东城,到靖王府门口,早有家丁接了出来。罗铭一语不发,把缰绳扔给家丁,拉着流烟回了自己房中。
关上房门,罗铭还是周身寒气,看都不看流烟,从架子上寻来药匣,打开找出止血药膏和止痛用的丸药,轻手轻脚与流烟检看伤势。抹了药膏,又喂他吃了丸药,包扎妥当,眼神都还是一直看向别处,不与流烟的相碰。
流烟心慌意乱,也不知罗铭到底为何生气,小心翼翼地笑道:“我,我并没有答应他。你别气我。我虽不懂朝中之事,但也明白利害轻重,你好不容易才肃清女干党,我哪能在这个时候给你添乱呢……”
罗铭恨得咬牙,他是为这个生气吗?
举目望向流烟,见他正怯怯的看着自己,目光中都是惊慌害怕,眼眶里也急得蕴了一层水气。
罗铭一股火蹿上了脑门,倾身一压,将流烟压倒在床榻之上,恶狠狠的吻了上去,也不管流烟的伤口,紧紧搂着他,在他唇上撕咬,撬开唇瓣,舌尖勾缠,吻得他软了身子。解开流烟的袍襟,探手摸了进去,在他腰腹间来回抚弄。
流烟浑身直颤,腰上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声音太过撩人,流烟吓了一跳,急忙挣扎起来,扭着身子想从罗铭身下起来。
罗铭哪里让他,用整个身子压住,不住磨蹭拱火,流烟哪受得如此撩拨,没多久便觉得浑身燥热,叫出了声音。
纠缠许久,罗铭才放开流烟,眼中起了一溜血线,赤红一片,他哑着声音,恨恨说道:“我若不是想在成亲后再与你肌肤相亲,今日非要好好罚你不可。真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吞入腹中,再不让旁人瞧见!”
流烟不由好笑,刚才的慌乱也消失无踪,推了推他,掩口笑了两声。
流烟一笑,更把罗铭的火激了起来。
罗铭坐起身,瞪着流烟,正色问道:“在你心中,我到底算是什么?”
流烟闻言一愣,别看他在外人面前可以直言不讳的说他爱罗铭,如今两人相对,他倒觉得说不出不口了。
僵了半晌,流烟笑道:“我……你是我最亲近的人,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好。”
罗铭自然不满意,听了这话就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迈步就往外走,冷冷说道:“原来如此,我只是亲近之人,只是好。这世上比我好的人千千万万,流烟公子何必还留在我身边,不如早些去罢,罗铭可不敢耽搁公子的大好年华。”
这是怎么了,罗铭向来大度,又疼他,从不会说这些歪声怪话的来和他闹别扭,反倒常常宽慰他,让他不要自卑,做自己就好。
今日这是……
急忙伸手拉住,紧紧攥着罗铭的胳膊,流烟急道:“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对我好,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里,我,我还到哪里去寻比你更好的人,这世上,这辈子,流烟也只对你倾心相许。你别走,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