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一直不动声色,只怕也是存了小心思的吧?想看看子方会不会让他失望。可结果……有一个洛灵霜在前,子方却还是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小离刚伸出来的手这下又缩回去了。而且,这一缩只怕就真的没法子了。越是冷清的人,越是重情义,何况小离这样失去了所有的孩子?可以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天翻地覆,夏侯师弟那般的看重也只换来当场打脸,谁还敢同子方交朋友?
也许,夏侯师弟说得没错,是自己把子方给惯坏了。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孩子会在女色上如此昏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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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柳长青派人把守住了笑傲居不让蓝嫣然进去,但蓝嫣然只是站在院门口同顾子方说话也不会管。发现这一点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两人就隔着一道院门、顶着守卫的目光互诉衷情,活脱脱一个牛郎织女的节奏。
今天蓝嫣然照例来到了笑傲居外面,看见的却不只是站在院门处脸色怪异的顾子方,还有站在院门口神情冷峻的君即离。当着守卫的面,蓝嫣然再怎么心中疑惑也不敢做什么不适宜的事情,恭敬的向君即离行礼。“见过君真人。”
“放肆!”一双眼睛仿佛万年寒冰,君即离的语气也跟寒风似的。“你该叫我太虚真人,且礼节也当庄重些。在外门待了八年,你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曾学会吗?”
一见蓝嫣然被君即离说得满脸尴尬,顾子方硬着头皮开口。“小离,你别这样,嫣然又不是别的什么人。”
冷哼一声,君即离转头看向顾子方。“我辈修士,凡俗姓名只有关系极近的人可以叫,除此之外一律称呼道号。她跟我有什么关系,能以君真人相称?”
君即离说的是实话,只不过顾子方从来没在意过这些,让他一个现代人习惯这些繁文缛节本来就很勉强,何况去遵守。君即离虽说本质上是现代人,可毕竟他在剑三大唐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加上生性谨慎,从来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疏忽大意。
“……虽然师父还没同意,但是,但是嫣然早晚会成为我的道侣。”顾子方知道君即离没有说错,底气就有些不足。可是君即离对蓝嫣然的厌恶连掩饰都没有,刺得他心乱如麻。他应该生气的,因为不尊重嫣然就等于不尊重他。可是,他却又诡异的窃喜,因为君即离明摆着的不喜。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窃喜。
“师父为何要罚你禁足,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吗?不许她进去,这就是师父的态度。你当真要为了她忤逆师父?”君即离脸上是一幅怒其不争的表情,可心里却在为柳长青点蜡——收这么个熊孩子简直就是来讨债的啊。
“太虚真人慎言!”抢在顾子方前面开口,蓝嫣然一副维护顾子方的急切表情,还带着些委屈和不忿。“子……顾真人怎会有忤逆师父的心思,真人误会了。”
冰冷的目光扫过蓝嫣然,君即离的语气更冷。“蓝嫣然,注意自己的身份。我们师兄弟说话,有你开口的余地吗?”
“小离!”见不得蓝嫣然因为身份被人抨击,顾子方脑子一热就吼了出来。“她是我喜欢的人,你就不能看在我面子上尊重她一些吗!”
直直的看着顾子方,君即离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危险。
距离君即离最近的两个守卫已经开始腿发颤了,因为那笑容出现之后他们就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杀气包围了。至于真实修为结丹境的蓝嫣然,这下也不用演戏了,只觉得自己被庞大的杀气牢牢锁定,丹田中的金丹都出现了裂纹。
“小离你要做什么!”在场的人,顾子方算是最熟悉这杀气的了,顿时慌了手脚,眼看着蓝嫣然被杀气骇得瘫坐在地上,再也记不得什么禁足令,一个闪身挡在了蓝嫣然身前。“快把杀气收起来,嫣然受不住的!”
君即离却没耐心跟顾子方大呼小叫,直接上去一脚踹飞,左手迅速的卡住了蓝嫣然的脖子。没人看到,冷冽的剑气在袍袖的遮挡下顺着蓝嫣然的脖子侵入她的躯体,直扑丹田。
“啪!”
“放开嫣然!”
愕然的转头看着顾子方,君即离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会对自己出手。左手在袍袖里发颤,他甚至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顺着手指往下滴落。感受到心脏仿佛受到重击的阵痛,君即离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让顾子方走进了自己的世界,尽管只有寥寥几步远。
是了,他是妖孽,不是石头。这么些年的相处,再怎么看不顺眼也习惯了,习惯成自然么,呵呵。也许,他应该觉得庆幸,不算发现得太晚,还可以补救。
“阿离!”本来躲在暗处围观的蚩灵猛然窜出来,拉开袍袖,君即离左手背上狰狞的伤口刺得他睚眦欲裂。扭头瞪向握着纵横一脸空白的顾子方,蚩灵第一次产生了一定要杀了这人的念头。“顾子方,你竟敢对阿离出手!”
“蚩灵。”语气平淡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君即离原本因为愕然而瞪大的眼睛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顺势用左手揪住蚩灵背上的毛。“回去。”
一直到君即离带着不甘不愿的蚩灵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顾子方手里的纵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慢慢的弯下腰,直至蹲在地上,顾子方的视线钉死在几步开外君即离滴下的血迹上。
我对小离动了手,还打伤了他……。
无边的悔恨和恐慌将顾子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抓住任意揉捏,痛得他掉下泪来。四肢百骸里流窜的似乎不再是灵力,而是比小离的剑气还要冷的东西,冻得他不得不蜷缩成一团。
小离……。
第60章:崖上崖下
明月臭着一张脸走进顾子方的卧房,随便看了一眼自家失魂落魄的主子,径直走到装丹药的柜子前。
“君真人被观主罚去听风崖思过了,堂堂化神真人因为一个杂事弟子而受罚,少爷您可真有面子。”找到了想要的丹药,明月也不在乎他家主子看没看见,转身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明月到底气不过。“说句逾越的话,君真人为了帮您连自己的修行都耽误了,一句抱怨都没有。实战是他陪着您练的,兵器是他帮着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为了一个蓝嫣然您还真下得了手!”
看顾子方还是没点反应要死不活的样子,明月好不容易才强压下怒火,哼了一声冲了出去。就是他都觉得寒心,君真人有多难受他简直不敢想,难怪连伤都不想治直接就上了听风崖。他家主子不识好人心恩将仇报,他可不会,好歹把药送过去疗伤要紧。
等到明月跑没影儿了,器灵出现在房间里,盯着顾子方一动不动的看。
“你是不是也想骂我一顿?”也许是器灵的注视太难忽视,好半晌过后,顾子方终于开了口。
别开眼,眼神晦涩的看了一眼听风崖的方向,器灵的语气仍旧是四平八稳。“有资格骂你的不是我。”
如果器灵破口大骂,或者像明月一样冷嘲热讽,说不定顾子方还是没什么感觉——除了心里的痛和通体的寒冷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偏偏器灵没有,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反倒让顾子方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颤抖起来,再次缩成一团。
“……小离不会骂我了。”
顾子方的声音很沉闷,器灵从中听出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没看到他走之前的眼神,那种明明是在看我,却仿佛看路边的花花草草一样的眼神。”那一幕仿佛被刻在了脑子里,顾子方怎么也没办法将之抹去,就在那眼神下越来越痛、越来越冷。
其实,不用顾子方说器灵也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无法挽回了。原本他就能感觉到君即离只是勉强接受了顾子方,远没有到朋友的地步,眼下却……,换了谁都不可能再给顾子方任何机会。“所以?”
“……其实,我知道小离还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也知道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这里的一切。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想被他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我想要和他站一起,看一样的风景,做一样的事,走同一条路。他和嫣然是不一样的,他比嫣然更重要。每次嫣然冲我笑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要是小离能这样对我笑多好。可是我知道他不会的,他能不骂我就很不错了,谁让我总是那么笨又老惹他生气呢。”
“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的,努力做到最好,再也不惹他生气,好到他愿意真心实意的表扬我。可是,可是嫣然的事情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跟我说过什么,那天要不是哥哥非要留下他,恐怕他还是会保持沉默。无极,你知道吗,听着到处都是八卦绯闻的时候我真的很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多想听听小离的意见,哪怕要挨骂或者挨揍都行,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这种感觉……,就好像我身边不管是嫣然还是洛灵霜,或者别的什么人也好,他都不在乎。我忍不住就觉得,也许我这个人他也是不在乎的,所以才会不在乎我跟谁在一起、闹出多大的事情。从十岁到十六岁,他还是可以一点都不在乎我。那我再努力六十年、六百年,会有区别吗?所以我怕了,我突然就觉得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走进他的世界,对他来说我可能永远都只是沧海大陆上一个认识的人。”
“你们都说,修仙无岁月。叔叔婶婶也好,哥哥子梦也好,都不可能一直在。师父和师兄师姐能多陪我一段时间,可是我知道早晚他们也是会离开的。你说得对,以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男主角,所以心里始终是高高在上的。这么大的烟霞观,有几个人是真心和我来往的呢?我没有小离那么坚强,即使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即使身边只有一只又凶又恶劣的狐狸,小离一样可以活下去。一想到那么漫长的岁月我要一个人活着,我就恨不得能重来一次不要修仙。”
“我本来以为小离可以一直在的,我们的资质一样,而且小离比我厉害得多,他一定不会比我先走。可是……如果他根本不在乎我,那我就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然后我发现,嫣然是在乎我的。她会为我着想,会因为我不开心而心疼,会为了让我不为难牺牲自己。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就是她的全世界。我需要有一个人在乎我,无极,我没办法一个人。即使嫣然并不算大美人,即使她的资质可能需要我想尽办法来弥补,只要她在乎我,这就足够了。”
“今天小离终于不沉默了,虽然他的态度和师父他们一样,但我还是有点高兴,这说明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的。可是他那么厌恶嫣然,甚至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很失落,也许他在乎的不是我,而是我这么做让师父难做了。所以我才没控制住朝他吼,看到他要杀了嫣然的时候我才会……。”
顾子方说不下去了,脑子里君即离愕然转头的样子那么清晰,他甚至第一次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受伤。可是紧接着,小离眼里什么都没了,包括自己。
器灵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定义,只能沉默。他看得出顾子方是绝望了,因为知道君即离不可能再机会。因为绝望,所以破罐子破摔,没了顾忌什么都敢说了。可总是顾子方说的这些话可能不是那么条理分明,他却听出了一个让他难以平静的结论——顾子方喜欢的不是蓝嫣然而是君即离。
他只是一个器灵,不懂得喜欢这么复杂的感情。可是旧主曾经说过,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你不能忍受他眼中没有你,不能忍受和他有距离,而是想要他一直在你身边,想要和他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那这个人就是你喜欢的人了。
所以,顾子方其实害怕的不是要一个人走,而是害怕肯陪着他一起走的人不是君即离。哪怕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不曾朝这个方面去想,心却早已陷落。蓝嫣然,不过是在顾子方心生绝望的时候恰好出现的替代品。
可是,得出了这个结论又怎么样呢?为时已晚了。如此,顾子方并不曾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也算是好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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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崖的罡风是整个烟霞观唯一的不淡然、不和、谐,也是所有弟子的噩梦。但凡被罚上听风崖的弟子,上去之间都会被执法堂的人封住灵力,只能用躯体和意志去抵抗刀子一样的罡风。
这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崖,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大小各异的白色石头,再没有半点别的颜色。罡风一年四季从不停歇,把崖上的大石头变成了小石头,小石头变成了碎石头,碎石头变成了白色的石粉。
大道看着崖边上打坐的君即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知道柳长青暗示了执法堂不用封住君即离的灵力,可君即离却直接用寒冰一样的目光迫使执法堂弟子照规矩来。细看的话,此时的君即离其实整个人都在发颤,以躯体和意志抵抗罡风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是炼体达到了金身罗汉境界的佛修也会吃力,何况根本没有炼体的君即离?
只是,大道却不会像蚩灵他们一样去劝说,只会让君即离直截了当的把他们赶回去。他知道,劝说没有任何的用处。君即离决定了的事情,没人可以改变,包括他这个大道。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节选自)
“我还以为你早把那些经文忘干净了。”走到君即离身边,大道才听清楚对方用轻如羽毛的声音念的是什么,尽管发现自己靠近对方就不念了。一眼瞥见君即离的左手背,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的伤口早就被罡风刮得重新开裂。眼看着君即离好像没有感觉一般任由那伤口不断的渗血,大道简直想要咆哮了。瞬间帮君即离止了血,大道的术法自然不会因为罡风而失效。“你就不怕失血过多吗,疯子。”
目光仍旧停留在前方,仿佛想要一直看到无尽的虚空,君即离神情漠然。如果不是他不再念经,看上去就好像根本没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似的。
“唉,算我怕了你了。”在君即离身边蹲下来,大道苦着脸,终于承认自己拿这个妖孽毫无办法——除非他把君即离变成傀儡或者直接灭杀。“是我算错了顾子方的心思,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不出格。”
“以后我跟顾子方之间的事情决定权在我,你不能再以任何方式进行干涉。我不保证会出手救他,但至少他不会死在我手里。”目的达到,君即离终于出了声。“另外,等我弄到温养魂魄的东西,你拿去给照影用。不能复活那就和老头子一样做鬼修,总之我绝不允许她变成剑灵。最后,我要一把剑。”
对于第一个要求,大道丝毫不感到意外,否则他就该怀疑君即离是不是真的疯了。“温养魂魄这种事情我可以直接弄好,不需要你去找材料。”他就知道,君即离绝不会同意让君照影当剑灵的。
“无功不受禄,为了避免将来你用这件事作为要挟,我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要不是我没办法把照影的魂魄弄到身边来,我连提都不会跟你提。”
为什么突然有种比面对天道还要憋屈的感觉?盯着君即离毫无波澜的眼睛,大道莫名就觉得自己找上君即离作为棋子简直就是找虐。不过,到目前为止君即离一直做得很好,比他预期的还要好。如果不是自己的算计出了错,或许还能更好。也许,君即离比自己更懂得如何取得胜利,因为自己所站的立场永远不可能真正懂得人心。“那么,为什么还有一把剑?你不是已经有了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