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即离一直盯着吕洞宾,所以没有错过老头子眼里闪过的郁闷,暗自叹息这种只能看不能摸的日子自己也曾有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极有可能。鉴于我已经被刺激了一次,他不想冒险,所以干脆换一个人。只是,凭什么他就这么肯定用照影作剑灵的提议不会刺激到我的?”
“因为你跟照影并没有真正的相处过,而且她是蚩灵用你的一部分记忆作为基础制造出来的,没人会喜欢被替代。尤其是她曾经欺骗了夜寒他们,尽管她只是为了能够存在下去。”捋了捋胡子,吕洞宾深觉猜测大道的想法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可偏偏他们不得不如此。“他知道你重情,除了照影之外他提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刺激到你。他大概觉得,如果是照影的话,你可能不会那么反感,毕竟她的出现可以说并不符合你们的期望,是一个不好说的意外。”
“可照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感情和思想,她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不管我们有没有期待过她,都不能否认她已经存在的事实。即使她曾经隐瞒了真相,在一定程度上欺骗了夜寒他们,可最后她却是为了保护谨言而死,就只冲这点我都不可能让她做什么剑灵。”其实君即离一直都觉得君照影是她的另类延续,就算会成长为跟她完全不同的人,也是她曾经存在过的一点痕迹。所以,实际上君即离从未讨厌过君照影。
笑了笑,吕洞宾一直都觉得自家徒孙和谢云流有相似的地方,坚韧、倔强、嘴硬,又格外的心软。不过,比起自家大弟子年轻的时候,君即离倒显得理智得多,鲜少有冲动的时候。“所以你拒绝他了?我想,他一定很失望。”
“虽说拒绝了,可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我实在没法安心。当初逼着我替他赢天道,之前要我跟顾子方合作,他可是威逼利诱什么都来。”一想到自己被大道逼着就范的悲催历史,君即离就忍不住磨牙。
“呵呵,既然知道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索性做好准备。”想了想,吕洞宾觉得君照影的问题也该认真考虑。“不过话说回来,残缺不全的魂魄想要还阳着实太难,成功的可能太低了。关于这个,大道确实没有骗你。”
他有必要骗我吗?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值当花心思骗?心头苦涩,君即离坐直了给自己倒上一碗酒。“说起来,老头子,有些事我想问很久了。当初我跟野山明明是一起死的,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成了坐忘峰上的孤魂野鬼?若说野山跟我不同,那为什么月衣卿他们也没有跟我一样?整个[忘川],为什么只有我落到那般境地?”
大概是没有想到君即离会突然提起旧事,吕洞宾眼皮跳了跳,没有开口。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想来想去,若非要说我跟他们有什么不同,顶多就是我是一心作死,而他们都想活。”这个问题放在君即离心里已经很久了,从当初他在坐忘峰上醒来到现在,从未停止过思考。“可是为什么当初你就挑中了我?还有大道,即便是找一个棋子,也不该是我这种无甚特别没有主角命的角色。老头子,能不能告诉我,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看着一脸严肃的君即离,看到对方眼中的坚持,吕洞宾叹了口气。“简而言之,你的命格太硬。”
这种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却听到了一句废话的感觉……,君即离把酒碗放下,脸上明明白白的表达出不耐。眼前这是自家祖师爷,不能暴躁。如是说服自己,君即离开口。“很小的时候,外婆找人给我算命,说我命犯桃花。后来长大了,外婆依然热爱做这事,但结果不是命犯桃花就是须得过了中年才能富贵安稳。虽然我不觉得她找的那些人会有多么高明,却也知道大多被人说是命硬的都会克身边的人。可是,我身边的人都比我过得好,至少他们没跟我似的活得生无所欢一心作死。”
命犯桃花?觉得有些好笑,吕洞宾可没想到那些骗人的家伙居然能摸到一点边。“说你命犯桃花并没有错,但这只是不需要在意的细枝末节。我说你的命硬,并非是那种会克亲人的命硬。我知道你不懂紫微斗数,详细的也就不说了。简单点说就是,你的命格杀伐之气太重,且阳气也重,实在不适合安在一个身份普通的女子身上。而且,你那时生活的世界可以算得上平和,于你的命格却是无益。真要说起来,你这样的命格最适合的就是乱世军中。”
一愣,君即离显然不曾想到命犯桃花什么的居然是真的,当然这不是重点。“也就是说,因为我上辈子是女人,可命格不适合女人,而且还是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女人,所以我就克着自己了?”艹,难道就因为这样他才会莫名其妙的投入了大基三世界的怀抱?
“这么理解也没错,所以虽然等闲的事情没办法要你的命,却也因为命格所限难以自在。我记得蚩灵说在你记忆中看到你那时病痛缠身,这也是命格的缘故。若非你自己看得透彻,放下了名利之心,只怕早已身亡,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吕洞宾没有看过君即离的记忆,却听蚩灵说过不少,所以他很能理解为什么王遗风会对自家徒孙另眼相看。于滚滚浊世小小年纪就能看透名利成败,放下功利,过着几乎算得上毫无欲求的生活,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然而即使换了一个世界,你的命格却没有改变。我虽然抢到了生机,可我敌不过天罚之威,就算侥幸存活下来也不能将这一线生机转为现实。而你不同,你本就命主杀伐,原该于乱世之中杀出一片天地,除了你之外我在想不到更适合的人选。最直接的证据,同样是杀伐三年,我险些入了魔,你却始终不受戾气影响保持理智。虽说也有我魂魄不全的缘故,但更关键的原因却是我的命格不如你硬,镇不住血腥戾气。”看了一眼一脸空白的君即离,吕洞宾也猜不透对方此刻的心情。
“我本想着,沾染了生机之后以你的命格或许能逃过天罚,却不想到底是奢望。大道选中你作为棋子,老头子我倒是有些感激,好歹你没有因为我的自私而魂飞魄散。至于大道为什么会选中你,我想恐怕也跟你的命格脱不了关系。古往今来,拥有你这般命格的人大多成就了一番事业,可像你这般在一开始就看透了名利功业、不恋红尘的,却是不多。依你所说,大道既想赢,又想顺手帮天道一把。”
“清理仙界这种充满杀气的事情,你来做确实比那顾子方更合适。他虽然拥有大气运,可他的命格却太过平和,守成足矣,若要他一力开创什么却是难为他了。而且,我隐约觉得,大道恐怕不只是想帮天道一把那么简单,恐怕他还有什么更深的目的,只能找你这样命格的人来做。”
猜测了这么多年的答案摆在眼前,君即离却并不好受。他猜过很多种可能,玄幻的、科幻的、灵异的甚至各种不怎么靠谱的,却独独没有想过这种宿命论的。百般滋味在心头翻腾,最终化成了难言的苦涩。“……其实我是不信命的,满天神佛我一个都不信,我只信天地自有其规律。有生,故而有死。有得,故而有失。除了天地,没有什么可以万世长存。纵然天地无情,却也因为这无情而公正,无情亦是有情。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的命。”
看向面带忧色的吕洞宾,君即离勉强扯了扯嘴角,眼神却变得坚定。“我记得,曾经有朋友替我惋惜、替我抱不平。我却说,我无法主宰自己如何生,却能决定自己如何死。就算天命真的早就在明明中决定了一切,我也会竭尽全力抢来一部分自己掌握。拱手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天命,不可能。我可以相信有天命的存在,却不会就此认命。我要怎样活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死,应该由我自己说了算。”
将雪名收好站起来,君即离冷笑着。“我不在乎大道究竟想做什么,只是,想要白白利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纵是蝼蚁,也有蝼蚁的尊严。既然他给我了机会还费心费力的提供这么多便利,怎么能浪费?不是说我命主杀伐么,那我就杀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血路来。”
复杂的看着君即离决然的背影,吕洞宾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大厅里那三排灵位。半晌,老头子忽然笑了,笑得既得意又坚定。“王谷主,可觉得我这徒孙天生就该是恶人谷的人?可惜啊,我家小离心里,纯阳宫始终都是排在恶人谷前头的,你嫉妒也没用。”
“老头子本该魂飞魄散,侥天之幸留下这么点残魄,总该做点什么才不浪费这大好机缘。当初一力逆天都做了,如今护着小离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一回生二回熟。”笑眯眯的往唱晚池飘,吕洞宾一边飘一边自言自语。“须知,老头子我也是个不认命的。”
******
顾子方从醉酒中醒来时,天色只是微亮。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昨夜的记忆清晰起来,顾子方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微笑。总觉得,一起喝过酒之后,他和小离的距离仿佛近了那么一点。
“醒了?”
熟悉的清冷语气,有些沙哑的声音。顾子方下意识侧头,看到君即离坐在仍然睡着的蚩灵身边,蚩灵已经很大的脑袋就枕在他腿上,而他一只手搂着狐狸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蚩灵背上的毛。顾子方觉得,此刻君即离周身的气息是一定安然温柔的。只是,那是对蚩灵,不是对他。
看到顾子方有些呆愣的样子,君即离没在意,目光仍是笼罩在蚩灵身上。相伴多年,他早已将蚩灵看作自己的朋友,所以出了道场之后便这样抱着蚩灵,慢慢的平复自己混乱而激荡的情绪。“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一年多的积累,尤其是之前那一次生死之战,也该好好稳固一下境界了。也要跟雪名磨合,骤然换了一把剑总是有些不习惯。”
“好。”除了一个好字,顾子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积累了一年多,的确是需要巩固。只是忍不住想,这一次小离会闭关多长时间呢?他来这风雷山,本就是因为小离,想要再争取一次。
“你也不要松懈,这外围看似已经被我和蚩灵扫了个干净,但实际上仍有许多未曾现身的。加上时不时就会有那种被迫离开中部退至外围的倒霉蛋,所以也谈不上安稳。我知道要你很快适应这些不容易,只是,早晚你都得面对的。若是想活下去,想要飞升成仙,就不可能永远避开这些事。”想到自己闭关之后就只有蚩灵和顾子方,君即离多少是不放心的。虽然这些年蚩灵在他的潜移默化之下学会了很多,却也谈不上精明,而顾子方又是个容易掉链子的。
听着君即离的话,顾子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安稳了许多。会告诫自己这些,小离是不是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了?
往常在烟霞观闭关,蚩灵的安全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可现在却是在风雷山,君即离免不了唠叨几句。“你不擅长近身,而蚩灵却跟你相反,若要打斗,你们一近一远倒也合适,只是需要多培养默契。如果遇到难处,不如问问你家器灵的意见,总之万事小心不要鲁莽。”
“小离。”还是头一次见到君即离这么担心的样子,也是头一次发现对方也会像大师兄一般唠叨,顾子方下意识的就笑了。“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会再任性的。将来我还想跟你去你家乡看看,亲眼看看纯阳宫是什么样子,还有你们的那个江湖。所以,我不会再那么天真了。”以后再有危险,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去拼命,而是会跟你一起拼。
第41章:打击
“你说什么?!”震惊的望着明月,雁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那种来历不明的人,夏侯长老怎么可能收为亲传弟子?!”
“这么要紧的事情,你觉得我会胡乱开玩笑吗?”明月很理解雁虞的不可置信,因为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她的确是成了夏侯长老的亲传弟子,紫峰那边都已经给她安排好院子和侍童了,拜师仪式也已经准备好了。”
呆呆的坐着,雁虞始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洛灵霜不过是隔壁顾真人在路上随手救下的人,而且背后还牵扯着东来谷下面的家族之争,这样一个意味着麻烦的人物,夏侯长老为什么会收下?就算洛灵霜的家族在东来谷眼中不算什么,可烟霞观却不得不避嫌,否则就会落人口实。尤其,当年夏侯长老就已经得罪了东来谷,如今做这种事情难道就不怕撕破脸吗?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你我这种身份能够多嘴的。”见雁虞若有所思的样子,明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不管怎么说,那洛灵霜倒是真有些本事,回头我一定得跟少爷好好说说,可别再相信她了。我先走了,去执事堂问问是谁被分到洛灵霜的院子。”
“等等。”回过神,雁虞拉住明月,左右看了看才摸出一个乾坤袋低声道。“这里面有些灵石,你拿上,一定得跟洛灵霜的侍童打好关系。之前你跟她一直不怎么和睦,万一她要是记恨你怎么办?她如今身份不同了,你家顾真人又不在,真要是她来找你麻烦那就糟糕了。咱们是不能左右什么,但至少可以做点防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眼眶一热,明月将乾坤袋推回去。“不用了,少爷给我的灵石还多。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看明月匆匆忙忙的离开,雁虞捏着被拒绝的乾坤袋,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想,雁虞出去关了院门,急匆匆的赶到君即离的卧室外面。“不二先生,能出来一下吗?”
话刚说完,君即离卧室的门就开了,雁虞一眼就看见不二坐在里面。
“何事?”
进了门,雁虞将门关好,又按照君即离曾经说过的启动了卧室里的阵法,以免被人听到自己和不二的谈话。做好了防范工作,雁虞这才转过身对不二行了个礼。“不二先生,那洛灵霜成了夏侯长老的亲传弟子,拜师仪式都准备好了。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得很,不论那洛灵霜究竟是不是东来谷的人,夏侯长老都不该收下她,否则说不定就会跟东来谷撕破脸了,甚至还会影响到咱们烟霞观跟东来谷之间的关系。”
目光闪了闪,不二猴示意雁虞坐下。“怎么说?”
“是这样的,夏侯长老原本只是中阶炼丹师,停留在六品长达百年始终无法突破。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夏侯长老认识了东来谷谷主的侄女,一来二去两人就结为了道侣。夏侯长老正是从他的道侣那里学到了东来谷从不外传的炼丹技艺,这才成为了高阶炼丹师,也得到了紫峰峰主的位置。这本来是一件好事,要知道咱们观里已经有上千年不曾有过高阶炼丹师了。”
雁虞从小就在烟霞观长大,执事堂又有那么多人出任内门弟子的侍童,所以有些事情他甚至比内门弟子都要知道得多。“可是没过多久,夏侯长老的道侣就因为意外而陨落,当时东来谷来了好些人,都认为是夏侯长老害死了她。那时候夏侯长老还是元婴境,若非老观主出面,只怕要被东来谷的人当场斩杀。虽然后来查清楚了,夏侯长老的道侣的确是死于意外,可东来谷的人却就此对夏侯长老生了嫌隙,放出流言说夏侯长老是为了炼丹术才会去接近那位女修,得手之后又过河拆桥什么的。”
不二猴没有想到夏侯文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很重要。“你的担忧很有道理,本就有嫌隙,如今又收下东来谷附属家族的孤女,那夏侯长老倒真是胆大妄为。可是,观主却没有阻拦,这里面一定另有缘由。”点点头,不二猴对君即离的眼光越发佩服,当年那妖孽究竟是怎么从一群人里挑中了雁虞的?心思缜密不说还忠心耿耿,更难得的是长了一张忠厚老实的脸,任谁都不会防备。“你且留意着,我会尽快把消息传给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