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中的戒备十分明显，甚至带了一丝敌意，尽管徐子泰脸上的神色十分平和，根本没有要以此作为要挟的意思。
徐子泰微笑的摊了摊手，用略微无辜的语气说：“我只是随口提了个建议罢了，如果您觉得不合理，那就当我没说吧。不好意思，冒犯了。”
周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当了，于是和缓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低声问道：“你也懂ZMB的设计？”
“略知一二吧，”徐子泰非常谦逊地笑了笑，“我主修的是ZMA。”
他答得谦逊，但周霖却不会轻易相信这是他的真话，否则他不可能一眼就看出这张设计图中的弊端；尤其他提到设计理念以外的因素，比如功能与性价比之间的平衡问题，这说明对方并不只在设计上有所造诣，还深谙销售之道。
更难能可贵的是，对方在指出周霖设计中存在的问题时，语气是非常温和谦逊的，甚至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让周霖这个年逾花甲的老设计师，不至于在小辈面前颜面扫地。
想到这些，周霖对徐子泰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于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别站着了，坐吧。”
不远处的小伙子陈前留意到这个空降顾问已经和组长攀谈起来了，出于好奇，他竖起耳朵开始凝神听他们说话。
周霖问道：“听说，你是陆总从V星球高薪聘请过来的技术顾问？”
“顾问不敢当。”徐子泰说，“只不过上次陆总去V星球的时候，偶遇之下随便聊了几句，陆总得知我有意来Z星球发展，就给了我一次机会。他考虑到我擅长的是精细化设计类型，进技术A组恐怕不太合适，所以就让我进了B组。”
周霖苦笑了一下：“进A组和进B组，其实没什么区别了。反正再过一段时间，我们B组的人，都要被并到A组去了。”
他这句话音量并不低，好几个设计师听了这话，也都陆续停下手中的工作，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只听徐子泰道：“我听陆总的意思，似乎原本是想留下B组的，但是目前还没有充足的数据来说服股东大会，所以合并只是权宜之计。”
他这句话，立即让周霖脸上有了一丝变化，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一旁的陈前迫不及待地问：“你的意思是，其实陆总是想要留下我们的？”
周霖觉得他这话问得太没有骨气了，于是一个眼色把他逼退了回去。他斟酌了片刻，谨慎地问道：“余顾问，你刚才说的说服股东大会的‘数据’，是什么意思？”
“这个……其实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徐子泰故意模棱两可地推脱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得到这些人的信任，如果把一切说得言辞凿凿，反而会惹人怀疑，“你们知道，股东是只看盈利的，如果成本太高，盈利太低，股东是不可能凭白付出昂贵的成本的。我想陆总应该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陈前听得一脸莫名，问道：“这……到底什么意思啊，什么昂贵的成本？”
然而周霖已经听懂了，沉声叹了口气：“所谓的成本，就是养活我们这些人的薪酬。当初我们都是被徐总重金聘请来的，如今‘巅峰遨游’被兼并，我们如果还拿着和以前一样的薪酬，却无法为公司带来效益，公司自然没有义务白白养活我们这么多张嘴。”
陈前还是不明白：“那我们就努力设计出让公司满意的东西来啊，怎么会白白养活我们呢？”
“关键是，我们设计出的东西，新东家根本不需要。”周霖说着，将“巅峰遨游”和“迁徙者联盟”之间的区别简单解释了一下。
他们当中，有的已经大致知晓了缘由，甚至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心理准备，所以脸上的表情十分淡然；而另一些像陈前这样心思单纯的，在听完周霖的解释之后，一边恍然大悟，一边也开始慌张起来，问道：“那要怎么办呢？难道我们真的要改行去做低端产品的设计吗？”
徐子泰环视了一圈众人的反应，说：“事实上，我这里有个不太成熟的设计理念，需要大家共同协作完成。如果这个设计能够成功投入市场，或许就能继续打开我们的市场，并有足够的数据说服股东会保留我们团队的独立性了。”
众人都朝他望过来，脸上都带着疑惑：“是什么样设计理念？”
徐子泰继续道：“抱歉，我不能提前透露给大家，因为我不确定，这里究竟有多少人是打算跳槽的。为了防止商业机密泄露，我只会把我的设计理念告诉愿意留下的人。”
他这话说得十分直白，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随即，包括周霖在内的几名打算跳槽的工程师，都眼神闪烁了起来。
徐子泰的这个提议，非常具有诱惑力，毕竟“巅峰遨游”曾经一直是高端路线的引领者，能为“巅峰遨游”效力，是他们最大的骄傲。现在虽然“巅峰遨游”已经风光不再，但他们还是有感情的，若不是逼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轻易离开。
但他不把这个设计理念说出来，别人就无法正确判断其可行性。要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做出抉择，这太强人所难了。
就在众人犹疑之际，陈前第一个举起了手：“我愿意留下！”
徐子泰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随即又有几个年轻的技术人员表示愿意留下，再拼一拼。
剩下周霖等几位颇有威望的工程师，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举棋不定。
而后一位中年工程师开了口：“抱歉，我就不冒这个险了，我家里还有好几口子需要我养活，而且……我已经和新东家基本谈妥了，过几天就提辞呈。所以，我就不加入你们了，祝你们好运。”
他这么说了之后，另外几名工程师也都陆续表了态，他们不是因为要养家糊口，就是新东家给出了更高的薪酬待遇，所以他们觉得，没必要呆在这里，为了一个虚无的梦想而拿自己的前程打赌。
最后，只剩下周霖没有表态。周霖作为这个组的组长，也是这个团队的灵魂人物，所以他的一举一动，直接能影响大家的决心甚至决定。
周霖此刻心中也十分矛盾，理智上，他也是打算另谋高就的，但是感情上，他又实在舍不得就此撒手不管。而当众人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时，他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陡然增加了许多。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徐子泰开了口：“其实走不走，不必这么快做决定。听陆总说，两个小组合并的时间大概是在本月中旬，所以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等到合并的前一天，我会再来询问大家的意见的。”
听他说完这句，周霖明显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徐子泰一眼。
这天晚上，徐子泰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没有再搭乘陆昭明的私人飞艇。
陆昭明怕他路上不安全，专门派了一架普通飞艇，又安排了几个私人保镖专程接送——这排场，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隐姓埋名的公子哥。
徐子泰回到陆宅时，陆昭明已经在餐桌旁坐着了，就等着他回来开饭。
当徐子泰坐下开吃的时候，陆昭明一再打量他，问道：“第一天上班，还习惯么？”
“还行。”
“他们认出你没有？”
“除了那个人事部的唐经理，其他人都没怎么注意我的长相。”徐子泰说着，看向陆昭明，“这位唐经理眼睛很毒，我看他上午见到我的时候就有点怀疑我了，为免节外生枝，你干脆私下里跟他打声招呼吧，免得他哪天识破了我的身份，四处去说。”
“唐柯这个人很守本分，不该说的事情，他不会乱说的。”陆昭明摇了摇头，但是为了宽徐子泰的心，他只好承诺，“好吧，等明天见着他了，我叮嘱他一句。”
随后陆昭明又问了几句徐子泰在公司的人际关系，但都被徐子泰简简单单的一两句打发了。
徐子泰见他东一句西一句地与自己闲扯，脸上却有些心不在焉，于是直接点破他：“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说。”
陆昭明无奈，只好语意模糊地问：“小宁，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照做了，那你答应我的那件事……”
“你的事情，我记着呢。”徐子泰摆手道，“但也得等机会才行。”
“机会？”陆昭明不明所以。
徐子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出一段话：【让你一次性就能成功烧到四十度的机会。你的身体素质太好了，不用点非常手段，你烧不到那种程度。】
“……”陆昭明无语地看着徐子泰，不知这话是在褒奖他，还是在嫌弃他。
第40章：我还是更希望与你合作。
两人吃完饭，刚要上楼，却见管家李学才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餐厅门外等着他们。
“陆先生，又有人送匿名信过来了。”李学才说。
陆昭明从他手中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面依然是宋青和的照片，但是这一次，照片上浸染了鲜血，似乎在警告他们，下一次非得让他们见血不可。
“这种恐吓手段真是低级，”陆昭明皱了皱眉，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与鄙夷，“他要是想为宋青和报仇，就真刀真枪的来，老寄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心理战罢了，”徐子泰说，“能让你感到反感和厌恶，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他口上如此说着，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捕捉不到。
陆昭明一再嘱咐李学才要落实人员加强守卫，不能掉以轻心，然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沙发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如果对方再度雇佣兵前来袭击，他的那些保镖根本不是佣兵的对手。警方虽然答应说会增加警备力量保证他们的安全，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敷衍之词罢了，他们不可能因为一两封恐吓信，就派出宝贵的警力资源没日没夜地给予保护。
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他只能靠自己，这种听天由命的被动感，让他非常不舒服。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杨见江主动打电话过来，对方同时还提交了开启视频通话的请求。
陆昭明略一斟酌，接受了请求，很快杨见江的上半身影像便出现在了可视屏幕中。
“陆总，近来可好啊？”杨见江笑着打招呼。
陆昭明心想，我好不好，你不是一清二楚么。脸上却笑着应付：“杨老板别来无恙，我就没有你这福气了，被你种了病毒在身体里，不知哪一天会突然发作，我怎么可能过得踏实呢？”
杨见江摆手笑道：“陆总言重了，我可是个非常讲原则的商人，只要陆总按照我们的约定办事，我自然不会为难陆总，更不会出尔反尔，这一点，陆总尽管放心。”
陆昭明懒得听他废话，问道：“杨老板此次打电话过来，想必不是专程为了跟我闲话家常的吧？”
“哎，真是瞒不过陆总啊，”杨见江露出一脸苦恼的模样，“实不相瞒，其实，我正在为一件事而苦恼，想请陆总帮忙支个招。”
“什么事？”陆昭明心想，你有苦恼会来找我？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听杨见江道：“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我接到宋青和那位幕后老板的电话。”
他话说一半，观察了一下陆昭明的反应，果然见陆昭明神色凝重了起来，于是慢悠悠地继续说：“对方说，你们害死了他的干儿子宋青和，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悲痛万分，想要找你们复仇。”
陆昭明冷笑：“宋青和怎么是我们害死的？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他想害人不成，自己落入法网才对吧？”
“哎，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其实我是不愿意插手的。”杨见江摆了摆手，“但是既然对方主动找到了我，想要与我合作，我就不得不考虑考虑了。”
陆昭明眉心一跳：“他想找你合作？合作什么？”
杨见江不答反问：“他想要与我合作什么，陆总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陆昭明不说话了，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
杨见江也不着急，换了个坐姿不疾不徐地道：“不过呢，我是个有原则的商人，谨守先来后到的规矩。既然我与陆总合作在先，自然是要先问问陆总的意思，你对我们之间的合作，到底还有几分诚意呢？如果你没有诚意，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与那位幕后老板合作了。”
陆昭明默默咬紧了牙根，他知道，杨见江这是在变相地威胁他，但他却根本没有与之讨价还价的资本。
沉默片刻之后，他问：“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幕后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杨见江笑眯眯地道，“这是游戏规则，我如果坏了规则，倒霉的就是我了。”
陆昭明见套不出他的话，只得作罢，和缓了一下口气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让我尽快从庄宁那里套出跃迁资料的下落罢了。但是经过上次那件绑架案之后，庄宁一直非常小心谨慎，对谁都十分防备，包括我在内。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他的婚姻一直是有名无实的政治婚姻，我们俩表面装得很恩爱，事实上谁也不信任谁。”
他说得十分无奈，似乎是将自己最不可告人的家丑暴露在了对方面前。但陆昭明知道，他们之间的婚姻状况如何，一直监听着的杨见江最清楚不过了，他如此说，反倒能消除对方的疑虑。
果然，杨见江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我为此感到遗憾，陆总。”他摊了摊手，“好吧，我可以再给你一段时间，希望你能尽快得到庄家少爷的信任。”
“那关于宋青和的那位幕后老板……”
陆昭明话说一半，杨见江便笑了起来：“你放心，我还是更希望与你合作的，否则我就不会打这通电话了。但是我的耐心毕竟有限，希望陆总能加快动作，尽早拿出点成果来，证明你合作的诚意。”
说罢，杨见江便单方面切断了信号，可视屏幕上的身影瞬间消失。
陆昭明默默握紧了拳头，他很想骂娘，但是他不能，只要身体里的监听器存在一天，他就一天不能正常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他将刚才与杨见江的通话录音发送给了徐子泰。
过了一会儿，徐子泰果然发了短信过来：【宋青和的幕后老板居然跑去找杨见江合作？他是怎么知道杨见江的？】
陆昭明：【这也是我在疑惑的事情。不过我想起第一次跟杨见江见面的时候，杨见江就曾经提醒过我，那个出卖徐子泰的神秘人，不止把信息卖给了他一家，所以我猜想，杨见江和宋青和的幕后老板，或许一开始就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
徐子泰看着陆昭明发过来的这段话，脑中又闪过一个晦暗不明的念头，无奈的是，他依然没能抓住它。
陆昭明又发了信息过来：【所以我尝试着从杨见江那里打听到那个人的身份和下落，但是杨见江太谨慎了，我从他那里套不出任何信息。】
徐子泰想了想，突然来了精神：【或许我有办法。】
陆昭明：【什么办法？】
徐子泰：【这个办法得等你去除身上的“病毒”之后，才能见效。】
陆昭明叹了口气，又是“病毒”。他已经被这个随身携带的监听器折磨得快要发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