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镇上桥头村——尔文ada

作者:尔文ada  录入:06-25

癞子做这事不是第一回了,只不过以前王洪生一个老光棍儿,癞子还看不上他们家,没想到今年好不容易“看上”他们家了,还被黑贝给咬了;本来是想着来讹一点医药费,没想到还被灰头土脸的骂了回来。村里人对于他这个毛病,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一来是没抓着实质把柄,二来是好歹一个村儿,家家多少沾点亲,不想太伤了体面;三来,这人也就过年的时候偷点菜啊,肉啊,村里人是可怜他们家那娘儿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不过这人要这么不识抬举,大伙儿也还是会站在“正义”的一边的。

王洪生不是第一次听到癞子跟他说,“你等着!”癞子也不是第一次说要给他“好看”,所以洪生对于癞子的威胁根本没放在心上;反正东西没丢,当然即使是丢一点,他也会跟村里其它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个年,洪生与乐生过的还是很开心,很美满。

正月将尽,洪生又跟着师傅接了木匠的活儿,这次主家指名了要让乐生给画画柜子,洪生也不好推辞,反正乐生也开心,两人就算是一起给人出活儿了。今年可能是个好年景,二月、三月洪生师傅接了好几个活儿,因此到了三月底,别家已经开始准备春耕了,洪生还在做木匠活儿的收尾。

洪生记得这天是农历三月廿十八,谷雨后的第十天,四叔家的这个柜子明天就收工了,洪生盘算着,今年二十亩种什么,菜园子里种什么;乐生爱吃鸡蛋,要不院子里再垒个鸡窝,养几只芦花鸡,隔两天要能吃一个鸡蛋,也不过分。在四叔家吃过午饭,乐生要回去给大力添草喂水,洪生就让他去了,结果这一去,乐生差一点就再没回来。

话说癞子年前在洪生这儿吃了亏,记仇记了一个星期,在赌桌上把这事儿就给忘了,反正他不是第一次“威胁”别人,气得急了,除了半夜给别人家门口拉泡尿,他没干过更过分的事。这天他应媳妇儿要求,到镇上买些家用,忽然看到一处闹哄哄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癞子是个爱凑热闹的,于是左挤右挤,终于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拖着一个脏亏亏还满脸血污的的流浪汉往车上走,那人又踢又打又叫,最后还是被一管儿针打下去,头一歪,不动了,看得癞子那叫一个惊心;扭头问旁边人,才知道是,这流浪汉是个精神病,又没人管,今天在集市上拿了菜刀追着一个人跑了整条街,公安局的来了,这才治住,这不,只能强制送精神病院。

出了人群,癞子的眼珠子一转,忽然就想到了他与洪生的新仇旧恨,心想着,把这乐生也送去精神病院关两天,看这洪生还敢跟自己横。那边医生刚把流浪汉关上车,这边就见一个年轻人过来说,他们村最近也来了个精神病,见了人就打,看能不能也一起抓了;医生满头大汗,一脸不耐烦,心想,今年这精神病怎么这么多,带了年轻人,回了医院,安顿好这个,做了记录,开着车就跟着癞子一起到桥头村了;车上医生们还问这精神病什么情况,反正是由着癞子胡说。

到了洪生家门口,只见他们家大门半开着,往里偷偷瞧了一眼,没狗,村里人这两天忙着春耕,刚过了晌午,人们还在休息,所以街上也没人;癞子叫了两声,转头对一脸不耐烦的医生与两个年壮的护工说,

“就是这家,那个精神病就住这儿了!”

正待医生开口时,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长的白净,生的也英俊,乍一看,根本不像精神病;不过年轻人看到他们,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貌似升起了恐惧,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这时候,癞子一指说,

“就是他!”

医生正准备回头与年轻人对话时,那人忽然冲了过来,大家下一意识的一拉,对方就开始又踢又打,三个大男人,累是差点没拉住,其中一个还被掀的一下子撞到了车上;癞子是彻底傻了,他从没见过王乐生这种表情,跟要吃人一样,又像是求生意志特别强的想逃跑,被抓住时,红着眼睛的样子跟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模一样,吓得他还出了一身的冷汗。乐生想叫洪生,可是喉咙管儿像是被卡住一般,呜呜的喊不出来,这种白大褂他认识,记忆中好像就是从这种很多白大褂的地方逃出来的;当初为什么逃他记不得了,只是觉得一定要逃出来,那个地方为什么恐惧他也记不得了,只是觉得,那样的恐惧已经烙在骨髓上一般,见了他们腿就软了;后来好像“洪生”这个词终于叫出来了,却弱弱的像是呢喃,终于乐生没有办法,哭喊了出来,边哭边打身边抓着他的人,最后他看到一个针管儿,针尖冲着天,嗞一下喷出去一点水,乐生就哭也哭不出来了。

这边车门啪一声拍上,癞子被吓得打了个冷颤,这时候隔壁的五奶奶出来倒灰渣,看着这阵式,问了句,

“癞子,这是咋了?”

癞子已经被吓坏了,下意识的说,

“乐生让精神病院给抓走了!”

五奶奶一听,也吓了一跳,

“谁说他是精神病了?”

“我又不知道人家能真的抓他!”癞子猛的回头辩解,才发现,把自己做的事儿给暴露了,赶忙溜开的时候,听到五奶奶骂道,

“好你个王财富,你不怕损了德?乐生那么好的娃,让你送精神病院了……”

后面骂什么,癞子没听见,加快了步子,走掉了;在医院的车掉了头,往出开的时候,从沟里面冲出一条大黑狗,扒着车门,露着森森白牙就是咬,但黑狗的牙再厉害,也没挡住铁皮盒子离开的脚步。黑贝平时都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乐生,这几天村里的母狗发情,黑贝有时候就抽了空,泡妞去了;这天它正在跟自己心爱的小花狗示好呢,貌似听见自己主人的声音,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猛的冲了出来,结果还是没赶上。

15.乐生“丢了”

洪生又回四叔屋里看了看表,这都快一个钟头了,乐生还没回来,不放心的跟师傅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家,院门半敞着,屋里屋外都没人,叫了半天,没人应,又叫黑贝,还是没人应,这时候五奶奶踩着小脚从隔壁院子里出来了,一脸愤愤的,

“洪生,赶紧的哇,乐生让精神病院的给抓走了!”

洪生一听,愣了一下,

“精神病院的咋跑来抓乐生了么!”

“还不是那个损了德的癞子,成天阶不干好事,领的精神病院的开车把乐生抓走了,你赶紧的过去看看哇!”

洪生转身就回院骑了车子往镇上跑,去了以后,发现黑贝正站在院门口,冲里面叫,看门的师傅正拿着棍子吓唬它呢;洪生说明来意,见了医生,说他们乐生不是精神病,没有伤害任何人,磨了一下午,嘴皮子都快说破了,那边说要乐生的户口本,身份证,还有村里的介绍信;可是乐生哪来的户口么,好说歹说,对方说,没办法,这是流程,万一他要是再伤了人,谁能担这个责?洪生说,我担责!对方说,你又不是他亲属,拿什么担责,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回去把户口本和介绍信拿来再说。

洪生人也没见着,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回来了,到了门口,黑贝还在守着,见了他,忽的一下站起来,没见着乐生,黑贝也没跟他回去,继续守着。回了村,太阳就已经下山了,洪生第一件事就是找村长,开介绍信,这没有户口怎么办?村长说,你先拿着介绍信去试试,把实际情况跟医院说明一下,如果可以的话,等乐生回来,就想办法给上户口。这边介绍信的事刚办完,洪生就红着眼冲到癞子家了,癞子是被洪生从被窝里拎出来的,仅穿着条秋裤,两个人从屋里打到了屋外,洪生就跟不要命了一样,下手又黑又狠;癞子的媳妇儿孩子哭成一堆,那媳妇一边拉洪生,一边哭叫着说,

“洪生,不要打了洪生,再打就打死人了!”

可是洪生根本听不进去,乐生就这么平白无故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那是他心尖上的人啊,都不知道被怎么抓的,都不知道这晚上怎么过,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乐生能睡吗?害怕吧?一定哭了……

周围邻居听到癞子家的动静,也出来了,一看洪生与癞子打的两人满脸是血,赶忙上前去拉,好不容易拉扯开两人,听了事情原委,一边安抚洪生,一边不住的骂癞子;有人安慰说,

“洪生,气也出了,可不敢再打了,打出人命就麻烦了!”

还有人说,

“洪生,这精神病院也不是说关人就关人了,明天村长开了介绍信,人就能领回来了,你不要着急!”

……

然而乐生最终还是没有回来,洪生第二天一早拿着介绍信去了,医院说,让他再等两天,他就又等了两天,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医院门口没有了黑贝的影子,还以为是找地儿喝水去了,进去一问,值班人员说,王乐生转院了!

洪生一听,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转哪儿了?”

“转哪儿我哪知道!”

洪生晕晕乎乎出了医院,蹲在门口,坐了大概有一刻钟,开始叫黑贝,叫的嗓子都快哑了,还是没影子;猛的站起来,拎了块砖,又再次进了医院,值班人员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一见洪生,正准备不耐烦的赶人时,转眼看到了对方手里的砖和红着的像要杀人一样的双眼;忽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洪生过来,把砖往桌上一拍,说,

“你们把王乐生弄哪儿去了?”

这人才哆哆嗦嗦,两眼一边搜索着可以叫过来帮忙的人,一边应付着眼前的男人,说

“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来了辆车,连夜就拉走了!”

“你胡说,人拉走了,你们咋可能不知道了!”

“真的不知道!”

洪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脑子又乱的整理不出一套思绪来,后来洪生是被两个护工拖着扔出来的,被扔出来的王洪生还不死心,前前后后的又闹了四五回,最后被带到了看守所,两天后,是村长把他领出来的;村长当时跟他说,问过医院了,他们真不知道乐生被送到了哪个精神病院,只是有个医生说,可能是河北;可是河北那么大,河北的精神病院那么多,村长就劝了,

“洪生,你看就算了哇,乐生也确确实实不是咱们桥头村的人,说不定是人家家里头把他接回去也不一定!”

洪生心里一下子就空了,跟着村长回了村儿,躺在自家炕上,睁着眼,想的是乐生,闭着眼,看到的也是乐生;他笑啊,哭啊,还有偶尔生气啊,活灵活现的,就跟真在你跟前儿一样;他们那张“结婚照”上,乐生笑的那么好看,他还说,“洪生,我做你媳妇儿哇”,“洪生,你一辈子就只能我一个媳妇儿!”“洪生,你不老,可年轻了!”……想着这些,洪生眼里就生疼生疼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往外冒。

第二天洪生就把家里的钱全拿上,把骡子托付给四老爷,坐上车去河北了,这是洪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儿,以前到趟市里就觉得了不起了,更别说出省;此时他站在陌生的城市,听着陌生的语言,迈开步子的时候,都不知道往左还往右。

洪生一直觉得,一定要把乐生找到,万一他不是回家了,万一他又被关到精神病院了,万一他想洪生找不见了,万一他害怕了,万一他吃不好睡不好了……于是洪生迈开了步子,见人就打听,哪儿有精神病院;期间打电话回村儿问了一次,黑贝没回来,乐生也没回来,不过村长说,他又去镇上的医院打听了几次,好像听说是在河北挨着北京的一个“疗养院”;挨着北京的地儿多了去了,洪生就从廊坊下了车,又一路开始打听;出了桥头村才知道,这钱真不是个钱,花起来跟流水一样,所以洪生一天只敢吃一顿饭,一顿饭就两个馍馍,后来就边给人干活儿,边找,有时候就只挣一顿饭,有时候还有人给个一块两块的……洪生记不得自己睡了多少个桥洞,多少个公园的长椅,多少次被人从候车室赶出来,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这天越来越暖和,暖和过了,又慢慢热了起来;洪生记不得今天是星期三还是星期五,记不得到底找了多久,因为这段期间,他的心被乐生塞的满满的;只记得有一次,帮一家饭店打扫卫生的时候,听到电视机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7月23号星期四,农历六月廿十四,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这时洪生才意识到,原来乐生已经离开自己快三个月了,而他自己也找了快三个月了。第四个月的时候,洪生还是打电话回了村儿,那边接到电话一听是他,开心的说,

“洪生,快回来哇,你们家黑贝回来了!”

洪生一听,激动的一下子忘记了一身的疲惫,忙问,

“那乐生也回来了?”

“乐生没跟的回来!”

洪生一下子又泄气了,那边说,

“洪生,你不行先回来哇,这狗儿它有灵性,说不定知道乐生在哪儿了,你这的找也不是个办法,你说了?”

于是洪生就回来了,一进村儿,人们见了,还以为是哪儿要饭的呢,细看是王洪生,都忍不住说,

“洪生,你这是咋了么?找人找的跟要了饭一样!”

“看人家洪生,咋瘦成个这了么!”

“洪生,还是没找见哇?”

……

洪生看到黑贝第一眼,眼泪就又冒出来了,以前精精神神的黑小伙儿,此时瘦骨嶙峋,黑毛一块一块纠结着,鼻子上貌似还有道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黑贝看到他,跑过来呜呜的蹭了蹭,便咬起他的裤管儿往外拉;此时四老爷也过来了,一看这情形,拍拍洪生说,

“洪生,先不要着急,看这情况,小狗子知道乐生在哪儿,这是要带着你去找了,你先休息上两天,合计合计再走!”

一人一狗回了那个冷清了三个月的屋子,屋里那张12寸的大合照上,乐生还是娇笑吟吟,洪生吃不下饭,可还是得吃,不吃就没力气找乐生,一人一狗,一大锅汤面,吃完就睡了,半夜醒来,洪生一摸脸,一手的湿意。

第二天四老爷一早就把他叫过去了,四老奶给端了一大碗小米饭,洪生吃了一半,另一半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四老爷说,

“洪生,等等你到村长家,还是写封介绍信,我这儿帮你写了一张保证书,一来是证明乐生在咱们村没伤害过人,二来证明乐生真的是个愣子,你拿上,让全村儿的人签个字,按个手印!”

“四老爷,乐生他不愣,他甚也知道!”

“唉,娃子,你还小了,经历的事少,四老爷咋说,你咋做就行了,这两件事办完了,回来我再慢慢交待你,先去哇!”

从四老爷家出来,一推门,看见癞子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一对上洪生的视线,低了低头,然后开口说,

“洪风(生),你开介放(绍)信去哇,要不这添(签)字,我全村儿跑哇!”如果按辈儿排的话,洪生还得叫癞子一声叔叔,不过自从两人打过那一架后,这叔叔两颗门牙被他打掉了,说话一直漏风;癞子当时也没想到事情会弄的这么大,当时想想也就吓唬洪生两天,没想到就把乐生这么整没了,他是一身好吃懒做的毛病惹人厌,但本质还不坏;看到洪生找人找的三四个月没回家,他也内疚啊,有时候跑到大队,还跟人打听打听这人找着没;悄悄爬过几次洪生家的院子,都不是为了偷东西,是帮人打扫去了,还割了草隔三差五的去喂喂骡子;这次看到洪生回来,一人一狗变成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痛快,想着大不了再被打一顿么,就这么死皮赖脸的跟了过来;虽然洪生没理他,但还是屁股后面跟着,到了谁谁家,把人叫出来,说明情况,又是拿笔,又是拿印泥,让人签字按手印儿:

推书 20234-06-25 :沉舟(剑三)下+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