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整座美人指峰上,鹰愁涧一地因为地势险要,左右两面数百米高的山壁就像被巨人从中间直直劈开,夹着峡谷底部一条细长的水涧,素来又有鬼门关之称。路人要通过这里,除了走峡谷上方一条最宽处仅能供两人并行的山道外别无他途。
由于这里距雷振的山间别墅已经很远,按地势上来讲又是在山中段,其他人都还在山上搜寻,暂时没人往下走。天上雨虽然停了,山道却又湿又滑,钟云清和郑璐拄着树枝当支撑拐棍,扶着山壁边走边喊周贝贝的名字,可除了峡谷里空荡的回音外,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办?”郑璐声音发急,看样子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我们再往前,过吊桥去下游看看。”回过头,钟二哑着嗓子回道。他心里也急,可面对眼看又快崩溃的郑璐,只能强自镇定。
向前远眺,浓绿的树丛掩映下,一座悬索桥凌空架在左右深峡之间。吊桥再往前,就是鹰愁涧下游终点——一条垂直落差近百米的瀑布。而瀑布之下,就是地势较为平缓的赤水溪了。
走在晃晃悠悠的木板悬索桥上,脚下的鹰愁涧因为连场的大雨,水位暴涨,流势湍急,正发出轰隆隆咆哮的声音。钟云清还好,他身后的郑璐却吓得腿软,抓着一边的吊绳几乎要走不动路。
钟二只能扶着她,两个人快要走过吊桥时,钟二被郑璐紧紧抓着的手臂就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他看着刚才还一脸惨白的女人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再看看还扎在他手臂上的注射针头,神色有些迷惘,心底又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药剂起效很快,钟二眼前开始模糊,连出口的声音都像蚊子哼似的。
“你、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的!是他们逼我的……!”看到钟云清抓着桥索迟迟不肯倒下去,郑璐突然发疯一样又哭又笑,摇头摆手嘴里含糊其辞,翻来覆去说着什么我是被逼的。
“你把……你把贝贝……贝贝她藏哪儿了?”钟二气喘吁吁,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姓郑的这个疯女人,不知道给他打的什么药,他连舌头都麻了,喘不过气来。
接触到钟云清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郑璐脸色越发狰狞,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钟云清,从她喉咙深处发出喝喝的喘气声,不停喃喃道:“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你去死吧——!!”
努力眯起眼,眼前其实白茫茫一片,钟二什么都看不清。
幸好听觉没有受到影响,当模糊的视野里看见一道人影双手高举着什么东西,朝他扑过来时,耳边带起破风声,手脚都麻痹的钟云清下意识侧身,因为药剂身体反应迟钝,手臂还是被扎了一下,不同于刚才,猛烈尖锐的疼痛让钟二皱起眉头,坑爹呢这是?好好的出游在最后竟然演变成凶杀片现场,这疯女人她还随身带着刀!
不过多亏这股剧痛,让肾上腺素激增,钟云清浑浑噩噩仿佛飘在云端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清醒,背靠着桥索,钟二伸出手,用力推开了那个疯疯癫癫尖叫着还想往他身上扎刀子的郑璐。
手掌被尖利的刀锋划出一道血口子,郑璐手里的凶器也顺势被钟二拍飞出去,刀子划出一条抛物线,向下掉进了深幽奔腾的鹰愁涧。
用尽全身力气的钟云清一下脱力坐倒,又冷又饿,加上失血和药物的影响,当陷入癫狂状态、已经彻底杀红了眼的郑璐,再一次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扑倒在吊桥桥面上时,钟二连动一动手指,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为缺氧,肺部像要爆炸一样,钟二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快要死了吗?这么稀里糊涂憋屈的死了?他还没看到他们的新专辑上市,他还没攒够钱,娶雷振过门呢!
生死关头,大概产生了幻听,钟二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了远处有狗吠和人声传来。强烈的求生意志让钟云清伸出手,想掰开郑璐掐着他脖子的手,可骑在他身上的那个个头不高的女人,也不知道是真的疯了还是怎么回事,一身怪力,手掌就像两只铁钳一样纹丝不动。钟云清用出了吃奶的力气,顾不得手上的刀伤,转而猛拍着吊桥的木板。
感谢老天爷,发疯的郑璐这时也受刺激了一样,嘴里连连发出‘啊啊啊’的尖声怪叫,声音大到足够引起注意了。不过钟二没来得及顾上高兴,他就发现郑璐在往外推他,看样子显然是想把他推下桥去。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什么武林大侠,随便掉个悬崖都能捡到绝世秘籍,从桥上掉进下面水势湍急的鹰愁涧,那绝对是没命了!
钟云清想不通他哪里惹到了郑璐,才让她这样招招下死手,不过现在考虑这些也根本没用了,他大半个身体已经被推出桥外,只剩两根手指还紧紧勾着一段吊桥绳索,情势岌岌可危。
之后的事,钟二记得不太清楚了,身下的桥面仿佛波涛剧烈起伏,他好像听到雷振野兽一样的怒吼声,然后他身上的郑璐发出了惨叫,心里一松,意识就不断下坠,下坠,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一把抓住钟云清差点滑出吊桥外的身体,雷振有那么一瞬间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
桥面上到处涂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稍后赶到的玉米等人看得脸色刷白,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们又怒火满炽,视线纷纷盯向被雷振一脚踢开的郑璐。而此时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坐在一边吃吃怪笑的郑璐,哪里还有一点平时的和善可亲!
一场阴谋绑架,她自导自演,表演得分外逼真。几乎差一点,所有人就都被她骗过去了。
如果不是找了一上午毫无所获,让心里有了怀疑的古老爷子打着手势,‘告诉’雷振他们——进门时他就闻到郑璐身上有外头山雨的气味,又‘问’众人她是不是更早之前出去过。原本被蒙在鼓里的一行人,联系这次避暑之行一开始的种种巧合,以及周贝贝离奇失踪后,郑璐解释她失眠又早起洗澡的说辞,终究起了疑心。
加上钟云清迟迟没回来跟他们会合,一群人急忙赶回山间别墅,在房间里照看毛毛的一位庄子里的大婶告诉他们,好像从窗口瞥见两个人一起出去了,不过因为当时山民们为了找人进进出出的,那位大婶也没太在意。
郑璐的嫌疑越来越大。如果真的是她,周贝贝虽说是姑娘家,到底也还是成年人,郑璐她一个女人,要把另一个成人隐藏起来,还要在被别墅里的其他人发现之前及时赶回来伪装,肯定不会走太远。
在外头山上树林里满世界找了半天,玉米他们却没想过人可能根本就没出院墙。最后,把别墅四周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仔仔细细搜了一圈,众人很快在第一进院子的池塘尽头,紧靠山壁的瀑布后面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昏迷不醒,身上穿着睡衣,被绑住手脚塞住嘴的周贝贝。
谢天谢地,那时候雨也已经停了,雷振和古老爷子带着众人,在细犬的引路下,又马不停蹄追踪到了鹰愁涧。
没人知道在他们发觉事情不对,一路赶来的这段时间里,钟云清究竟挣扎了多久。现在他躺在雷振怀里已经失去知觉,扯开他身上的雨衣,等雷振发现钟二穿在底下的衣服一大半都被血染红了时,暴怒几乎让他的眼睛都烧红了。
把人小心放平,雷振半跪着,抬高了钟云清受伤的手臂。一边的赵领队和玉米他们七手八脚,也上前帮忙紧急压迫止血。可明明没有刺中要害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血。
“为什么还止不了血?”雷振声音绷得像几乎快要断裂的弓弦。
“呵呵呵……没用的,他死了……死定了……”吊桥另一边,已经被古老爷子和两个山民制服看住的郑璐,阴测测的视线紧盯着人事不省的钟云清,嘴里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啪啪两下响亮的耳光在整个峡谷上空回荡,小龙虾白着一张脸,嘴角微抿露出一边的酒窝,他气得浑身直哆嗦,看到郑璐不可置信的目光时,才一字一句说道:“这一巴掌是为卿卿,剩下的那一巴掌,是替贝贝打的。你做了坏的事,我们没有对不起你!”
郑璐捧着脸低着头,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却又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似哭似笑的诡异笑声,“我也没对不起谁,呵呵……是他们逼我的,你们每一个每一个都在逼我!呵呵呵……”
没有人再愿意搭理她。
古老爷子上前几步,弯腰捡起卡在木板与绳索之间的那截针筒,凑近鼻尖闻了闻,他阴沉的脸色也变了。
他步履矫捷,径直跨过像摊烂泥一样软倒在地的郑璐,伸手推开束手无策的玉米等人,凑近钟云清,翻了翻他的眼皮,食指又沾了一点血迹,此刻从钟二手上伤口流出的血已经不那么鲜红了,反而呈某种粉红色。古老爷子同样把沾血的食指凑近鼻尖嗅了嗅,最后搭上了钟云清的手腕,又快又急的脉搏,似乎都坐实了老人的猜测。
是毒。
原本对古老爷子抱有一线希望的雷振他们,看到读懂他的嘴型时,所有人的心都一下子沉到了底。
雷振捏着手里那支针筒,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克制着,没有把针筒捏碎了。
琥珀色的眼珠如同结冰的利刃射向瘫坐在地的郑璐,雷振他逐字逐句,像要把郑璐生生嚼碎了一样问:“你、给、他打了什么?你他妈的究竟给他打了什么——?!!”
第47章
本该开开心心到最后的出游,最后却不得不以钟云清再次紧急入院做了结束。
一群人兵荒马乱地回到望海市,昏迷不醒的钟云清就直接被送进了ICU。雷振把那支注射针筒交给温鹤轩,再由他火速送入温家的实验室分析残留药剂成分,剩下的玉米等人几乎都不眠不休,守在病房外面。
短短三天的时间,那个平时健康的不得了,连个喷嚏感冒都少有的钟小二,就出现了肝功能衰竭,急性肾衰竭等全身多脏器衰竭,并数次发生心搏、呼吸骤停,过去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几乎挣扎在死亡线上。
在山上停电那晚,喝了一杯郑璐端过来的牛奶后,就睡得人事不知的小助理周贝贝,等安眠药效果退去后,得知整件事的她因为自责哭得不行,最后实在没办法,医生只能给她用了镇定剂。
跟雷振他们一起被押送回望海市的郑璐已经正式被警方批捕,等待她的,将是蓄谋绑架,故意杀人等多项重罪指控。
在其他人都在为钟二牵肠挂肚的时候,雷振却独自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沉默不语,一双眼睛犹如北国终年不化的寒冰,所过之处,平白就让人生出风雪交加,严寒刺骨的错觉。
整个雷霆娱乐上下,几乎每个有眼色的员工都察觉到了大老板的反常,这个帝王一样的男人,这一次,为了他心爱的人,终于彻底显露出暴戾恐怖的一面。
命令被一条条下达传发出去,蝴蝶扇动着翅膀,带来的便是一轮又一轮海啸般的震荡。
从郑璐的口中挖出真相,雷振应对处理的手段十分直接了当——如果他先前的息事宁人,让有些人产生了误解,以为脱离了雷家,区区一个商人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才这样肆无忌惮挑衅的话,那就必须把这个误会好好解开了才行。
三天来,办公室案头的电话和手机响个不停,雷振始终面无表情,冷眼以对。纵横商界多年,雷振轻易不得罪人,可有些人踩到了他的头上撒野,动了他们不该动的人,就别怪他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接到内线电话,听见从里头传出的吵闹争执声音时,手掌交扣的雷振抬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凝固的表情裂开了一样,缓缓扯起一个寂静无声的笑容。
一旁找他报告情况的赵全看得寒毛倒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赶紧找了个由头溜了。
不久后,雷振办公室那扇豪华的对开式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雷振,你他妈的疯了?!你想干什么?啊,你他妈的究竟想干什么——?!!”王明哲铁青着脸,他踢开门,就旋风似的冲到雷振面前怒吼连连。
剧烈起伏的胸膛,太阳穴跳动的青筋,都昭示着王明哲他这一刻狂怒的状态。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票紧张兮兮的安保人员,对这个明明白白流露出杀人眼神的男人,保安们时刻准备着一有不对,就将其扑倒制服。
“没事了,你们出去吧。”双手撑着下巴,雷振挥退保安,隔了一张办公桌,看戏般看着他面前像条疯狗乱吠的王明哲。
他只是做了这些人以为他不会做,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而已。自古钱权不分家,只是几间工厂停工,原料断货,股票被大量收购,就把他们急成这样,比起他这几天担的惊受的怕,比起还躺在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和死神争夺时间的钟云清,这点着急算得了什么。
见他竟然还在笑,王明哲铁青的脸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似的扭曲了。他阴沉充满算计的目光直直瞪着雷振,活像看着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怪物一样,好半天才讥讽地笑出声:“……雷振,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本性难移,为了那点儿女情长,非把自己弄成个笑话一样,雷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刻薄的言辞简直不像一个男人说出口的话,句句挑着雷振的伤口戳。
面对挑衅,雷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曾是儿时的玩伴,也经不起时间的推敲磨砺。过往变得面目全非,走到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这些视人命如草芥,将自身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雷振已经不认识了。
拉开抽屉,将录音笔和一叠路边监控镜头拍到的照片甩给王明哲,雷振的脸色连同声音一起变得非常冷淡,“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你让廖云自己来见我。”
早已习惯被人迎合奉承的王明哲震惊了,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帝王般朝他发号施令的雷振,然后目光才又转向手里的照片。照片一张接一张看下去,他拉得老长的脸部肌肉抽动,本来就难看的脸色这时更加精彩纷呈,赤橙黄绿青蓝紫,变化多端跟调色盘似的。
再按下录音笔,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刑侦人员问讯办案的录音片段时,终归是做贼心虚,匆匆听了个开头,王明哲就立即按下了停止键。
“雷振,你到底想怎样?”揣着这些一旦散播出去,就是实打实丑闻的证据,王明哲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本气势汹汹过来兴师问罪的他,理智迅速回笼,这一次,连询问的声音都明显多了些谨慎。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们。”摇摇头,对仍旧试图抵赖装糊涂的王明哲,雷振最后的一点耐心都要告罄,他又沉着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最后再说一次,为了大家好,让廖云亲自来见我。”
王明哲无言。他突然发现——原来过去这么多年,自己还是看不懂雷振。这个生来就仿佛高高在上的男人,哪怕如今都不在他们那圈子了,他的影响依然无远弗届,自己那点小聪明,似乎也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而雷振,无论王明哲承认或否定,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一切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既然连王明哲都已经坐不住了,那么廖家名下产业遭受的损失,显然不会比树大更深的王家更轻微。
廖云他会来的。
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雷振需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克制着不让他的双掌发抖。
气焰嚣张的王明哲最终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离开了,在他走之后没多久,雷振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出的号码时,雷振知道自己赌赢了。
「阿振。」
电话里,廖云喊雷振的声音依旧柔软亲昵,仿佛他和雷振两人分别十多年的时间,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廖云,我想见你。”雷振语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