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蓝田玉生烟——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6-26

“你可知我这几日找你找得多累!”

见这位没轻没重的大姐夫,脚都已抬起,就要往谢芷屁股上踢,李沨上前呈辞:“小芷因我私事耽误,并非有心,还请手下留情。”大姐夫没收回脚,踹了谢芷一屁股,声势大,力道小,谢芷没蹲稳,还是以狗趴屎的姿势,扑在了地面。

李沨:“……”

大姐夫不理会谢芷,抬头端详李沨,从脚至头,目光最终落在李沨脸上,挑动下巴问:“你是?”

“在下是小芷在溪山书院的同窗,名唤李沨。”李沨端端正正作揖。

见他年纪轻轻,沉稳内敛,仪表堂堂,大姐夫恍然道:“原来你便是李沨。”

谢芷曾在大姐夫家住了段时间,提起书院的事,提的最多的便是李沨,所以大姐夫有印象。

“这般说来,小芷这些日子,承蒙李公子照顾。”

大姐夫拱拱手,以示谢意。

“这小子,娇生惯养,没有一技之长,流落在外头,终不是个事,我今日是来抓他回去,以便交差,李公子来日再叙。”

单手拎起谢芷领子,谢芷挂在他手臂上挣扎着,小声说:“不要,我不去。”大姐夫抬手又要打,骂道:“不去?”谢芷护头,哀求着:“大姐夫,我要在这里用心读书,你告诉我姐,明年我一定考个秀才!”知道谢芷能耐的大姐夫,晃着谢芷,斥道:“胡扯。”

沉寂如李沨,出声制止:“放下他罢,他说在此读书,并非荒谬之事。”大姐夫眼里,谢芷是个孩子,对待李沨,他恭敬许多,果然将谢芷放下,说道:“且听你一言。”

“我游学余杭,有意隐居此地苦读,若小芷相伴左右,亦好将平日对学问的领会,传授予他。在下不才,是昆山的廪生。兄台领小芷回去,亦是想让他用心读书,求取功名吧。”

大姐夫点了点头,谢芷不可能跟随他经商,不是做商人的材料,是要谢芷好好用功读书,考个秀才也好呀。至于廪生,不觉又将李沨端详一番,果然少年才俊,心里喜悦。

“子川……”

谢芷眼泪汪汪看着李沨,他何曾想过,李沨会帮他说这些话,发出这样的承诺。当初,那位冷若冰霜,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李沨,如冰雪消化般。

大姐夫离开前,留下了些银两,说是给谢芷读书做资费,又说要将正月唤来伺候谢芷,两人穷得连个书童都没有,成何体统。

目送谢芷的姐夫远去,李沨扫视长满杂草的院子,漏风的门窗,摇头说:“这几日该好好清整一番,垦处田地,养些鸡鸭,好省去日常开销;这破屋败门,也该修葺,才像个样子。”谢芷坐在木阶上,荡着两条腿,仰头看身边竹节劲拔的李沨,夕阳照在他的脸庞,他甜甜笑着,应声:“好。”

第二十章(下)

雾气笼罩山腰,山脚下蒙蒙茫茫一片,再不知道深浅,稍不留意,一脚踩空,便生死永隔。孟然抓住文佩的手,他在前,文佩在后,双手紧紧联结,纵使身后人坠崖,身前之人,也不会松开手指,如果坠崖,便一起坠下吧。

两人爬累,坐在陡峭的岩石上小歇,双手仍旧紧握,文佩坐在里头,孟然坐外头,揽住文佩的腰,几乎是要将文佩护在怀中。两人沾染了水汽,眸子朦胧不清,印不出双方真切的表情。

“未料想竟会如此之高,早知将你留在山下。”

几日前,孟然找到当年寄存父亲棺柩的寺庙,和尚们说,藏在寺后的山上,因只知姓孟,墓碑上唯刻一个孟字。失策,未曾想,这山竟如此高,如此难攀登。

“是我执意要来,任性妄为,无用至极。”

文佩喘着气,心中自责。勉强爬至山腰,他双腿酸疼,汗流浃背,如果不是孟然在旁护着他,只怕一不小心,脚下踩空,葬身于这无名山中。他平日养尊处优,兼之年幼瘦弱,空有一腔热情,举步维艰。

“我唯一怕的是回头不见你,勿自责。”

孟然安抚文佩,他单揽抱文佩,另一只手在文佩腰间摸索,文佩几乎立即恍然,帮忙解开自己腰间的大带,递给孟然。

孟然在文佩腰间绑了个牢固死结,又将自己手腕递向文佩,让帮他绑个结,这样由一条大带,联系两人。

“打死结。”

孟然见文佩打的是活结,叮嘱一番。文佩咬牙,在孟然手腕上打了个死结。脚下白茫茫一片,两人如果一同坠下,定然都没命。燃之,这般是要我牵累你了。燃之,如果我们搂抱在一起,葬身于山脚的溪涧野花中,未必是坏事吧。我,我终究在想些什么,不对,不行。

“燃之,你不怕我带你下去?”

“山清水秀,云雾袅袅,埋骨于此,其余皆好,唯独离乡太远。”

孟然是位洒脱的男子,拿生死他开得起玩笑。他再次握住文佩的手,紧紧揣住,他不会让文佩受点伤,更何况坠下崖。

两人依靠在一起,在山腰休息许久,吃点干粮,待文佩有气力了,孟然护着他,继续往山上攀爬。

午后阳光穿过云层,倾泄而下,金灿灿,照得人晃眼,孟然牵着文佩的手,登上相对平坦的石道,走入林荫中。林风萧萧,吹干两人身上的汗水,丝丝寒意钻骨。孟然脱下身上穿的风衣,披在文佩身上,他到膝盖处的衣服,文佩盖到小腿上。

“燃之?”两人上山时,都是衬袍风衣。

“你身体单薄,不似我这干粗活的莽夫。”

说是如此,然而你穿件衬袍,还是会冷吧。文佩低头嗅取风衣上暖暖的气息,这是孟然的气息,环抱着他的身体。

一路走来,发觉孟然的体贴入微,文佩分辨不清,孟燃之平素待亲友皆是这般,还是唯独对自己特别。在书院时,孟燃之,就时常关照谢芷。饶是如文佩这般聪慧,却还是陷入迷茫,太过接近,他看不清,孟然对他的关切,远胜对待任何人。

终于走到一处大墓地,野草蔓延,墓碑隐隐呈现,杂乱无章的慕丘,几乎都为齐膝的杂草吞噬。

文佩低身解开自己腰间的大带,费尽力气。拉过孟然的手,想要帮孟然解大带,只是一瞥,整个人顿时愣了。手腕被勒处血红的印子,有些地方更是磨得破皮出血。文佩手齿并用,小心翼翼解开,捧着孟然的手腕,心疼无措。从怀中抽出绢巾,绕着孟然手腕缠上,说道:“一会寻些草药,再敷上。”孟然挥动手,不以为然:“皮肉小伤。”

孟然在前砍伐草木,清出条路,文佩跟随在后头,查看墓碑。这处墓地,年代久远,保存状态极差。一一探看,墓碑上的刻字,往往寥寥几字,无籍贯无全名无来历。此处,本是流放官员罪犯之所,这里埋葬的,都是这些死得凄凉的失意人吧。

“燃之,是这座吗?”

文佩双膝着地,趴着身子,将墓碑前的杂草铲去,墓碑上赫然刻着一个“孟”字。孟然赶紧过来查看,确认是个孟子,竟是起身,将四周的墓碑都探看了一番。再次来到文佩身边,文佩仍跪在那里,清理墓丘四周的杂草。

“燃之?”文佩抬头看他。

孟然神情静穆,他对文佩颔首,喃语:“是他。”

四周再无任何其他刻有“孟”字的墓碑,这必然是他爹孟湲的。

穿林风呜咽,拂动墓地的荒草,一时竟像无数幽魂,在窃窃细语。

折树叶扫去墓前沙土,拔折墓丘上的杂草,低矮孤寂的小墓丘呈现全貌,若不是知情者,谁能相信,这里埋葬了当年一位名冠一时的才俊呢。

插上香烛,孟然躬立,一次次跪拜,待他拜完,抬头看见站在他身边的文佩,又低头陈语:“爹,这是长清先生之子,名唤文佩。”

爹,这是你往日交好之子,文长清的后代,他来看你了。

文佩在墓碑前,恭恭敬敬躬身,行拜礼。上一代的交情,在这一代延续,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夕阳斜照,孟然走至山脚的凉亭,驻足,仰望山中,雾气沉沉之所,沉思不去。山下晚风呼啸,吹得人发丝衣带凌乱,他静静伫立,像尊石像。

爹当年所蒙受的不白之屈,将由我去雪洗;不辱父名,光耀门楣,这便娘亲与兄长要我读书的初衷;这也是我无法逃避之职责。

双手在袖下拳紧,双眼阖上,心中平荡而浩瀚,父亲这短暂一生,未能走至终点的仕途,由我来实现。

腰间一双柔软的手臂揽入,背上被温暖贴熨,孟燃之回头,双眼绽开,那是双冰冷缺乏温度的眼睛。入目的是文佩的脸,他一只漂亮得眼睛,在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

为何,你会流泪……

孟然侧过身,捧住他的脸,眼中的冷意,缓缓散去。

抬手抚摸他柔滑的脸庞,痴痴拭去他眼角的泪迹,此时孟然已分辨不清自己的情感,然而,他知道文佩心中所感。

耳鬓厮磨,文佩柔软的唇蹭过孟然的双唇,温泽湿润,美妙得心碎,那是这一路,遗落的一个吻。

正文完

推书 20234-06-26 :寻欢作乐——南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