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你,怕早就成了尚思贤的人,为他做事,是么?”
“我没有。”凤影极力否认,“我四师姐以大夫的身份去给我治病,我这才逃了出来。”
“哦?去治病?”在凤影看来,青灯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此刻的他真想上前去看看青灯是不是贴了一张人皮面具。不然,说的每一句话怎么都如此让人不敢相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尚思贤什么时候如此好心了,还会担心区区俘虏的性命?”
“我……”凤影真的不知如何解释,说了自己逃出来也不会被人相信。况且,青灯就认定了自己是被尚思贤收买了吧。
“凤影,若不是他想放了你,你怎么会逃出来呢?”青灯又一次质问,凤影冷静下来想了想,似乎……这么轻易逃出来,是过于简单了。
尚思贤放过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说要折磨死我吗?
难道说他认定了自己不会逃出他的手心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这才放过了自己?
凤影也在怀疑自己的逃脱太过容易,而青灯却已幽幽开了口,“凤影,你走吧。”
“什么?”凤影睁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
青灯冷笑了一声,“你是杀手,而我是潜心修佛的僧人,根本不会站在一起。”
顿了顿,继而道,“杀手的心是冷的,我又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青灯……这是什么意思?”凤影目光瞥到床边的禅杖上,看样子是青缘给带过来的。若有了禅杖,便不需要自己了么?
“你怎么还这么蠢啊?”青灯轻笑,仿佛在说着一件不相干的事,“我骗你说我为你解毒你就要为我负责,哈,那明明只是因为想上你罢了。而现在,上够了玩腻了,也该让你走了吧。”
“青……灯?”
凤影真的怀疑眼前的人是否是那个不染凡尘的僧人,怎么会从嘴里说出这种话来?
何况他笑得真的很刺眼。
“尚思贤有没有上过你呢?可惜我现在瞎了,不然还很想看看,你在他身下是如何婉转求欢的。你要知道,你那双眼睛真是勾人,谁都会被你熬空的吧。”
凤影应当知道,虽然青灯是江湖人称的侠僧,但他身上始终有一种邪气。
在床上时这种邪气愈发明显,几乎是沿着凤影的尾骨侵入全身,同时又让人欲罢不能。若青灯的怀里是地狱,自己也会奋不顾身的沦亡吧。
可并不是这个时候啊。
凤影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他在一刻钟之前还在想该如何与青灯和杀贤盟的人一起推翻尚思贤,是否有更安全便捷的方法。
如今可好,所有的想法一瞬间成了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再也无用了。
凤影攥紧了拳头,沉默良久,狠狠打断了青灯的话。“够了。”
“你不必再说,我懂,你让我走,我走便是了。”离开的同时也要带走尊严,话已至此,凤影并不打算再追问些什么,尽早离去也好,况且……现在的自己已经被尚思贤盯上了,若是留在青灯身边,也会更麻烦的吧。
毕竟他现在是看不见的,武功自然大不如前了。
临走时仍旧要留下一句话表明立场,“我知道,这是教训。”
是一场深刻的教训——他人皆不可信。
咬着唇走到门口,身后的青灯仍旧不动如佛。
算我的真心都给了狗。凤影在心里默默骂道,走出客栈之后,突然有些不舍起来。
也罢,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想过要污蔑青灯一字一句。提着剑走在人头攒动的街上,凤影低声呢喃,“就算我是狗吧,我是狗,我是狗。”唯独不会辨明忠女干。
一句句一声声就砸在他的心里。
青灯说他像穿上衣服的婊子。
说他是邪念是罪恶,亵渎了他的一颗向佛之心。
难怪呵,沉玉山庄那夜之后,他就再没看见青灯的那件袈裟。
扔了也罢,反正就当是一场罪恶吧。
自此之后,人生再无交集。
我做我的杀手,你修你的佛。
身无分文的凤影有些后悔他就这样匆匆离开了,是呵,曾经整个人都光溜溜的在相府待了那么多天,哪里还有钱。
杀人?
这是对他来说最快的赚钱方法了。
于是,凤影决定先将最近几日的餐宿钱赚出来,因此,他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罚罪楼在京师的分舵。
罚罪楼——相对于无名山存在的另一杀手组织。
若说无名山是一块儿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江湖中无人不认。那么罚罪楼就是更贴心的组织,只要有钱,来了罚罪楼,将所杀之人的名字和钱数挂在上面,三日之内,若有人接了生意,那便结了。
当然,另一方也可付更高的价钱去请杀手。这样做的最终结果是无论最后谁死了,罚罪楼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一个。
要想请杀手,一定要看看自己手里的钱多不多,有没有那个要杀的人多。
正因为这样,罚罪楼才没有被平民化,反而一直走着高端的路线。
不只是普通人和罚罪楼中人,任何杀手去了那儿,只要通过简单的手续就可以接生意。杀人,带尸首,拿钱。只怕杀得不够多,不够快。
凤影进了罚罪楼——三层高楼气势恢宏,在大厅处说明来意,很快就办妥了手续,被带到了罚罪墙之前。
墙上挂着很多木牌,按照买凶者出的钱数排序,最上面一层就是出价最高的。
凤影本想本着一劳永逸的想法直接拿钱最多的那生意,没想到,那木牌上用小篆工工整整刻了两个字,青灯。
旁边小字是钱数,黄金三百两。要知道丞相一年的俸禄才有这些钱,谁会如此大手笔的去杀一个江湖中人人称颂的侠僧?
“买凶者的身份是保密的么?”凤影问一旁领他进来的一女子,女子面容沉静,“那是自然。”
“这个牌子挂了多久了?”凤影指着青灯的那张牌子,问道。
“刚挂上。”女子答。
“姑娘,你说,这个牌子会有人摘么?”摘牌子,意味着接了这生意。凤影因而问道。
“嗯,只要是排名第一的牌子,都会有人摘。”女子微微扬起头,因罚罪楼而自豪。
凤影想了想,跳起来,摘了牌子,问女子,“我有多少时间?”
“十天。十天后若目标未死,或你出了什么意外,新的牌子会挂上去,你手里的那张,便失去了作用。”女子解释道。
新的罚罪牌会因此而更改,以防他人拿着先前的来冒领。事实上也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从罚罪楼可以将分舵开到京师,便可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组织,怎容在它身上打主意的人?
若问这罚罪楼的存在不是很危险吗?因江湖有它自己的秩序,庙堂之高的帝王对此也是纵容。
何况……人们都知道皇帝与罚罪楼的楼主交好,因此这些年来才相安无事。
罚罪楼也有它的规矩,之所以先前没有说,是因为这规矩是个江湖中人都懂。
江湖事,江湖来解决。因此买凶要杀的人也只能是江湖中人,绝不可触犯朝廷。这就像是井水与河水,绝不可一视同仁。
凤影倒是希望能在这儿看见尚思贤的牌子,可因他是丞相,罚罪楼自然是不会挂出这牌子来。没有尚思贤的牌子,拿着青灯的也好。
至少,这上面还刻有他的名字。
青灯古佛的青灯。
29、狗与佛
除了青灯的牌子,凤影还摘了另一个人的牌子。
揽月乡的二老板——司马追空。刚好,可以顺便看看千秋雪是否仍旧醉倒在揽月乡里。
正当凤影去往揽月乡时,突然看到了空中的信号弹。那是无名山独有的、象征着事出紧急无名山中人见到必须前去。看那个方向,应该是揽月乡没错了。难不成三师兄真的在那儿?还是四师姐去找三师兄没找到,这才放了信号弹?
让凤影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匆匆到了揽月乡里,正遇上了官府搜查。而这搜查的原因却是这里刚发生了命案。
凤影不得入内,便在外面随着人群看了一会儿热闹,不一会儿,捕快们就抬出了两具尸首,当凤影看到其中一人的时候,已经愣在了原地。
千秋雪!
从表面上看,他确实是一具尸首了。胸口处的血洞昭然,手无力的垂下,眼睛睁大,痛苦不可名状,仿佛杀了他的人是他绝不会想到的一样。而他旁边的那具是一女尸,凤影不认得是谁,旁边人却兀自叹着,“哎,好好的名女支就这样死了……”
是千秋雪喜欢的那个名女支小烟?凤影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他的注意力仍旧放在千秋雪胸前的伤口,凤影想上前去查看,奈何官兵在前,不可造次。揽月乡很快就被封了起来,凤影打算等夜间时去查看千秋雪的尸首。
现在……已经不是难过的时候了。
凤影只感到自己的身边危机四伏,似乎有人将主意打在了无名山身上,从二师姐顾千机开始,到这次的三师兄,四师姐又下落不明……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算是终结?
是夜,凤影如一轻盈的蝶,潜入官府,几经周折找到了千秋雪停尸的地方。
月光下,千秋雪一身白衣,面色也是苍白,胸口的伤口凝结,扒开衣服看了看,凤影愣住了。
那伤口……是刀伤。蝴蝶双刀。
之所以看出是蝴蝶双刀所伤,是因为另一个伤口在腹部,两处刀伤深浅几乎一样,伤口宽与蝴蝶刀的刃宽一样。
凤影判断这是一招致命。蝴蝶双刀,顾小狐的武器。因为方便携带,所以就一直研习。
最擅长的一招——顾小狐命名为玉笛暗飞——所造成的伤口就会像千秋雪身上的那样,是在千钧一发即将败北之际身体横飞将双刃以各种敌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插入胸膛和腹部,一击致命。
若真的是顾小狐杀的,那么完全可以解释千秋雪露出的那种惊讶的表情。
可凤影不愿相信。
走到一边去看小烟的尸体——假定她真的是小烟——其实无论是谁,对凤影来说都不怎么重要了。小烟的伤口只胸口处一道,干净利落,许是因为不会武功的缘故,无法抵挡这种致命的攻击。
总之,今夜也不算是没有收获。凤影带着满腹狐疑回到了揽月乡,仍旧是被封的模样。打听不到司马追空的下落,又连夜去了罚罪楼,将牌子主动交还,走到罚罪墙前重新打量下一个目标。
正当凤影要摘下一个价钱中等难度也适中的牌子时,鬼使神差的向第一排望去,却讶异的发现排名第一的牌子已经被摘了……
青灯?
凤影又问一旁那白天接待他的姑娘,姑娘似乎有些疲惫,懒懒的看了一眼,“嗯,在你来之前不久,有人来摘走了。”
“谁?”凤影问。
姑娘白了他一眼,冷冷道,“罚罪楼的规矩你可知道?”
“呃,略知一二。”凤影尴尬道,“可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摘了牌子。”
对方只送他四个字,“无可奉告。”附赠冷冷白眼。哪怕他长得再好再俊,那姑娘仍旧是一心守护罚罪楼,守护着自己引以为豪打算为此奉献一生的事业。
凤影心想,问这么多也是无用,还是快去告诉青灯为妙。现在的青灯与往日的他不可同日而语,失明的状态下,如何抵挡住那些杀手?
何况连排名第一的牌子都敢摘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万一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那些杀手,青灯岂不是更加危险?
快!
凤影此时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用尽毕生所学的轻功赶到之前的客栈,还在认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
从窗户飞进客栈,里面并没有人,可青灯的僧袍还在地上,里面也有打斗的痕迹。僧袍沾血,让凤影的心倏然一紧。
凤影此时才知青灯在他心里的地位。
看见千秋雪的尸体时,凤影并没有太过悲恸。千秋雪同他的关系并没有十分太好,凤影对他也总是有意疏远。凤影不像顾小狐,表里如一的讨厌千秋雪,甚至说他视钱财如命,总有一天会为了钱出卖无名山或者是师父,两个人见面大多也形同陌路。凤影只觉得千秋雪也可以有他自己的抉择,他要钱,便自己赚去,只要不违背良心,不作女干犯科,怎样都好。
见了千秋雪尸体的他还没有多少其余想法,只是震惊到底是谁会杀了他,幕后黑手是谁。
可当他得知青灯正有可能被追杀的时候,脚下生风,循着血迹——月光下映照出的血迹,追到了小树林里。
小树林,杀手埋伏最佳地点,高手决斗首选场所,土匪劫道不二选择。
凤影只听见被风送来的刀剑相撞声,循着声音追了过去,月光下,一群人围着那白衣僧人,身影变幻莫测,武功奇异诡谲,绝不像属于中原。
那些人手持类似乾坤日月刀的短双刀——同顾小狐的蝴蝶双刀属于一类,在月光下发出凌冽寒光剑影,剑花一道一道,晃得凤影心慌。
青灯穿着里衣,拄着禅杖,另一手捂着胸口,稍显狼狈。幽幽开口,“贵教一向远居大漠,此番来到中原,仅仅是为了杀我一人?”话音未落,噗地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沾染朵朵血梅在胸口。
傻子现在还说什么话?躲在不远处的凤影只见青灯张口未听说话声,因此也就听不到那些黑衣人的恻恻的笑声以及回答,“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才是最清楚的。不是么?上!”
众人一拥而上,青灯虽尽力抵挡,却似乎吃了失明的亏,四处受限,身上又划出好几道血印,凤影再也看不下去了,调整好内息后施展轻功掠了过去,飞到青灯头上的时候抓住他的肩膀衣衫就向上提去,向更远处掠去。
余人追上,凤影干脆将青灯放在地面,嘱咐他不要再乱动,自己挡在他身前,替他抵挡那些杀手。
那些人约莫有二十个。
月光下,挥动着剑的凤影一腔孤勇。冲入人群之中,剑仍旧很快,杀人绝不流血,在几个来回后,凤影回到了青灯身边。
青灯仍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纵然身上伤痕累累。
“你回来做什么?”青灯双目失神,黯淡无光。即便这样,问起话来,也是严肃的口吻。
凤影没有说话,仍旧站立着的那些黑衣人纷纷倒下,有的人开始流血。
看着青灯身上的血迹,凤影抑制不住的眩晕恶心,却支撑着没有倒下。他并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拽了拽青灯的衣袖,如同以往无数次的那样。
凤影在树林里替青灯运功疗伤,哪怕他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疗伤完毕,青灯坐在地上,仍是淡淡呢喃,“你绝不该回来的。”
“是啊。”凤影淡淡的笑了笑。
眼中闪烁着璀璨的比银河更为耀眼的光。
“我就像你的宠物,在手里把玩着,高兴的时候,你宠我,不高兴的时候,把我扔在一边,再不就赶我走,就像是一条狗吧。”凤影吐出一口气,顿了顿,见青灯没有反应,继续说道。
“就算是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的啊……”
“我不是你,更不是佛,不知道你怎么想,不过,这一点儿都不要紧。”
“只要我不想走,没有人可以再赶我走了。你也不行。在你赶我走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那条狗了,我要留在你身边,等我觉得你真的再也不需要我了,我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