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墨檀忽略那跪着的弟子,绕过了他,请青灯凤影入内。凤影路过时侧头看了一眼,嗬,仍旧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此次屏果山一行收获不小。
直到进了门,凤影更加认定了这个念头。空气中,除却弥漫血腥气,竟还有一缕未散去的香气。墨檀面色悲戚的向青灯说明如何发现艾跋思死在床上,又是如何安顿众人,稳住门派的过程,而凤影却一脸兴奋,凑到青灯耳边轻声道,“在这等我!一定!”怕说了更多被墨檀听见,凤影并未告诉青灯,他已经发现了重大的线索……
这空中弥漫的香气,是属于他二师姐顾千机的。之前在两个被害人房中都没有闻到这种气味儿,如今却证明顾千机来过这。凤影查看了房间内的摆设,并没有其余异常。可是单单有这香气,就已经足够了。下了屏果山,寻了个小树林,凤影放出信号弹,红烟直冲天际,若顾千机就在附近,应当可见。
山上,墨檀心中的怒气横冲直撞,隐约冲破尽力维持的镇定。“师父侠义心肠,为追查顾千机的下落几乎倾尽全派之力,也有人担心这般做会引火烧身,师父却将那弟子赶下了山。我还记得当时师父说的那句话,江湖不稳,丈夫何以安身立命?哪怕以命相偿,也要将顾千机绳之以法。如今可好,一语成谶,当真是引火,反倒烧了身。”
红着眼睛的墨檀几乎要冲出去,青灯温润的声音响起,或多或少使得墨檀的情绪平稳了下来。
看着艾跋思的尸体如同吴铁衣一般,都是被相同手法杀害,青灯先将虚空一事告知了墨檀,墨檀惊诧不已,“本以为虚无也是善良之辈,竟会做出此等勾当?”
“自古人心难测。”青灯望着艾跋思的尸体,幽幽道。按理说,若是常人定会听出青灯之意,墨檀向来心性耿直,哪里会反问一句“大师所言何意?”倒是刚进门的小师弟何采听出了其中意味,不禁红着眼冷笑,凭着年少轻狂冷冷反问,“大师是意有所指,怀疑是我门中之人害了师父不成?”
“阿采!”墨檀怒气冲冲,上前拦住了何采,心里却也反应了过来,原来青灯所言是为此。青灯哪里至于动气,只淡淡一笑,“贫僧也不想见贵派重蹈武当一案的覆辙。”
“大师所言极是,墨檀必然多加留意身边之人,当然,那姓顾的,我们也不会放过!诸位师叔已经纷纷追下山,任凭她顾千机插上翅膀,相信她也逃不了多远。”墨檀义正言辞的道,青灯的目光放在了被他护在身后的那男孩儿身上。男孩儿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方才跪在门口的少年。想必同师父感情颇深,不然不会悲戚至斯。看墨檀如此护着他,青灯会心一笑,随后站在艾跋思床前念了经,望他往西方极乐去也。
何采咬了咬牙,转身离去,墨檀见状,悄无声息的也退了出去,在门口拽住了何采的胳膊。
“这段时间,你不可下山。”冷着脸严肃交代,怕扰师父清静,何采压低了声音恨恨道,“我不!”
年少轻狂的年纪,是否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何采不知。他只知一点,便向墨檀挺起愤怒的胸膛,“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让顾千机血债血偿!”
墨檀冷笑一声,提着何采的领子跳到练剑台上。屏果山的建筑错落有致,若轻功尚佳,跳上跳下,不成问题。若轻功不佳,便只能多走那么几刻钟的路程,绕来绕去。
“习武不到两年,也敢下山去送死?”墨檀气极,向来平静的脸上现出不可遏制的怒气。师父一死,心情本就压抑,忍了许久,不怕死的小师弟又来添麻烦,何其可恶?看来不好好教训实在是不行。
何采被突如其来的怒吼拉回到现实当中,是啊,自己学艺不精,绝佳轻功仍没学成,剑术更是普普通通,就算遇到了顾千机,还能打得过她不成?
认真的想了想,何采仍旧愤怒,“那我就和她拼了!哪怕一死,也要见到她!”
“死?死还不容易?”墨檀更是怒气难当,随手抄起一旁剑台上的一柄剑朝着何采掠了过去,抓起何采胸前衣襟,将锋利的剑锋抵在何采细嫩白净的脖颈之上。
“即便是被同门之人所杀,也好过你那破烂武功出去丢人死在姓顾的剑下!”墨檀的眼里布满了暗红的血丝,眼看着那剑刃送进何采的皮肉,被拽在墨檀手里的何采也冷静了下来,咬牙低声唤了句,“师兄。”
“你!”墨檀咬牙切齿,终究是冷静了下来,将剑狠狠的扔在一边,将何采推了出去。何采弱弱的凑到墨檀身边,“我……我不是有意的。”
“算了,我也知道你想为师父报仇,可是……你也知道,知道我们门派的实力究竟如何。”墨檀苦笑,屏果派在众人看来不过是那种“长得很好看这些年也一直努力却依旧没有实力,只凭着一副精致皮囊混日子”的门派。这几年江湖十大美男中是有墨檀一个,还有其余的师兄弟,只是若论门派排名,几乎是要排到五十名开外了。
“就算实力不行,也不能输了志气!”何采执拗认为自己想的没错,若拼都不能拼一把,做缩头乌鬼,怎能对得起自己?
到底是虚长了几岁,墨檀也沉稳得多,深知这一条命的意义,更多时候也未必需要挣那一口气,是励志的精神重要还是先保命再谋划重要,遇到了具体的事情还是要具体分析,不能凭一而论。
“活着,才能报仇,你就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还是……”墨檀笑了,“还是你想在追捕顾千机这些高手中脱颖而出,打响自己的名号?”
“我没那么想!”何采矢口否认,旋即挫败的垂下头,“好吧,我知道是我一时冲动,报仇心切,师兄,我听你的,再不想自己孤身一人去报仇的事儿了,你若不让我下山,我就不下了……”
“嗯。”墨檀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唤了一声阿采,将他唤至身边,叫他侧过头,查看他脖子上的伤势。
“渗血了,疼吗?”墨檀伸出手指朝着伤口上轻轻擦去,何采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没事儿,这点儿小伤算什么?”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呵,一直以来嘴硬的师弟,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下心呢?墨檀在心里轻笑。
而此时二人的所作所为,尽收在山上站立的青灯眼底。
“当时年少,不知愁。”不知怎地,青灯竟在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而下面的二人,竟也慢慢变成了他与凤影的模样。念了静心咒,再睁眼时,二人又恢复了原样。
他不允许凤影如同何采,自己亦不会是墨檀。
而此时的凤影却在树林内有了意外的发现。只见一棵树上有一个奇怪的记号,是用利器随手划出来的一朵云的形状,云的下面划了一个叉。凤影认得,那是他和二师姐之间特定的联系符号。云朵表示她路经此地,而叉表示……
不必去寻她,找是找不到的。
看到记号,凤影的心几乎是放下了。且不说二师姐现在怎么样,至少凤影知道她还活着,这使凤影这些天来心里的大石头稍稍落地了那么一些。与顾千机失之交臂的凤影跑回了屏果山,找到了青灯。青灯与墨檀道别,下山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扫地的大叔。
中年男人衣着并非屏果派中人,简单的粗布衣裳,提着扫帚扫阶梯。凤影走过大叔身边的时候,下意识的朝他看了一眼。男人只是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在扫地。
说不上来是哪一种感觉,凤影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跟在青灯后面下了山。
扫地的男人这才抬起头,看着青灯步履稳健走在前面,身后的凤影跟着,眉间渐渐浮上一丝忧虑。
等到下了屏果山,凤影便同青灯分享之前的发现。“还好,我师姐没事儿!我看见她给我留下的记号了!”
“为何不去寻她?”青灯不动声色的问,凤影鼓起嘴,叹了声,“她没让,哎,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她应该发现凶手了吧。”青灯半眯着眼,回头看向耸立的屏果山,手中的禅杖微微晃动。凤影无奈,“师姐来无影去无踪,她若不想出现,我一定是找不到的。没办法,现在只能等她来找我了。”
末了,抬起头朝着青灯眨了眨眼,“青灯,我们现在此地住下好不好?”
“嗯,也好。”屏果派艾掌门的事儿还没有定论,在此地等消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城中未必离屏果山太远,凤影见不远处有几个民屋,便同青灯过去问问是否能先借住一阵。
民屋主人是樵夫,平日里也信奉个佛教,见是和尚,便欣然同意,青灯和凤影便在屏果山下住下了。当日下午,大批的记者便已赶到,争相报道艾跋思掌门遇害一案。
整个江湖充满了人人自危的意味。
各大报纸几乎在同一时间都疯了,一个个标题直指魔头顾千机。
之前的《虚空道长遇害凶手另有其人,原来是他!》的报道还未出炉,更劲爆的《又一掌门遇害,江湖风波几时休?》、《天惹噜!艾掌门!》、以及《艾掌门走好!此时更需团结!》等文章纷纷在紧急的拟稿之中。
江湖从来都是血雨腥风,可是此次的风波乃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由武林盟盟主吴铁衣开始,虚空道长接棒,接着又是艾掌门,不知这一系列连锁反应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而武林公敌顾千机又会在何时落网?
9、遇顾千机
“屏果派掌门艾跋思已遇害,从现场来看,伤口同死在顾千机手下的其他人如出一辙。紫色追杀令已发出半月有余,而顾千机尚无消息。这背后,又有何种阴谋?顾千机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仅仅是无名山?是否会有更大的幕后黑手尚未浮出水面?这一切问题,都期待一个答案。”
放下了昨日的《江湖日报》,墨檀起身走出了房间。
眺望远处,那白色的建筑就是师父艾跋思的灵堂,前几日,师父还笑着欢迎自己回山来看他,如今,却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皱起浓眉,墨檀握紧了手中的剑。自小是个孤儿,被师父捡上山来跟随他学武,却仍旧武功平平。并不是墨檀贬低自己师门,艾掌门的武功在高人辈出的江湖上并排不上名号。却不知,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掌门,竟会吸引了顾千机注意,遭了毒手。
沉下心想一想,师弟说得对。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可以选择逃避,养精蓄锐,十年后再来报仇。当然,更可以选择铤身而出,用一腔热血祭自己的剑,祭这一身丹心侠骨和不朽精魂。即便是死,也要让对方看得见自己的决心。
墨檀苦笑了一声,想来自己学武二十余年,这一腔热血几乎都沉寂了下来。昨日与何采的争吵使得血液躁动不安起来,尤其是看到何采脖子上渗出血的那一瞬间,几乎有一种想冲上去将血都喝掉的冲动。提着手中的剑,还是师父送的,曾经双手托着都费力的多,如今一只手轻松握在手里,却少了出鞘的机会。
“你也想尝尝鲜血的滋味了么?”墨檀笑了,拔出剑,轻轻朝手心划去,手心很快出现一道血痕。师父说过,功力不够,只好有倚兵器之利,也不至于在对战中失了下风。将一点点血液涂抹于剑刃之上,应当唤起它沉寂的灵魂。施展轻功,朝着屏果山最高峰论剑峰上飞去,怎奈轻功修为不够,也只能倚仗绳索爬上去。
果真,还是如之前一样,难以突破呢。墨檀苦笑,擦了擦汗,向四下望去。
来来往往的屏果派弟子在下方移动,入眼皆是白色。墨檀看见灵堂前的人影,轻轻唤了声,阿采。
静谧的屏果山,因艾跋思一死,愈发沉寂。本欲下了论剑峰去寻何采,却不曾想,一转身,再向下望时,却看见一道黑色。墨檀的心砰地激烈跳动了起来,那是女子的长发!
而此时,屏果山上不应有女子!前来吊唁的女客都在山下等待,而突然出现的女子如一阵风掠过,这证明……她是偷偷进来的。
追随着那抹身影,提起跳了下去,几个起落,仍旧紧跟不放。女子身着短打白衣,便于行走,似乎在躲着屏果派的弟子,躲在了一块大石之后。此时,墨檀跟了上去,剑指女子,眼前一亮,认出了女子手中的武器。
峨眉刺!
“顾千机!”墨檀大喝一声,女子回过头来,明眸皓齿,朝着墨檀笑了笑,“呦,跟上来了啊?”
“你可是顾千机?”墨檀剑未曾放下,又重复了一遍。女子耸了耸肩,“最近好多人都在找我,你也是么?”
“承认了便好!”墨檀冷笑一声,提剑上去,招招带风,一身杀气。顾千机上下躲闪,冷笑一声,“要杀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墨檀并没有说话,此刻顾千机在前,他怎么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二十年修为就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只是那剑,偏偏接近不了顾千机分毫。功夫高低,旁人一见便知。顾千机也无意与墨檀纠缠,出手卸下了墨檀的剑,又轻巧落在了墨檀身前。
这一刹那的失败使得墨檀措手不及。
“果真不辜负你们屏果派在江湖上的口碑,个个都是绣花枕头。”顾千机耸了耸肩,挑起唇微笑,墨檀紧握双拳,提起一股气再次上前,顾千机转身躲开,一边躲闪一边道,“不和你玩了,我告诉你,杀了你们掌门的凶手就在这山上,你最好留意着点儿!”
“什么?”墨檀挥出一拳,再次扑了个空。顾千机压低了声音,恨恨道,“和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你们这些白痴,没找到凶手之前别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说罢便施展轻功走了,在空中扔下了墨檀的剑。
墨檀岂能轻易放过她?又紧跟而上,奈何顾千机轻功奇佳,没过多久,墨檀就跟丢了。急忙去寻派中长老,说在山中见了顾千机,长老大惊,传令下去,全山警戒,誓要将顾千机找出来。
“长老……墨檀还有一事……”墨檀欲言又止,见长老急忙冲了出去,也没再说出口。何采板着脸上前问墨檀,“顾千机她现在在哪儿?”
“你不能……”本想说着就在灵堂看守哪也不能去,一看到何采眼里的光时,又作罢了,“就在山里,去找吧,注意安全。”
“嗯!”何采提剑冲了出去,墨檀便跟在身后。
奈何翻遍了屏果山,也没找到顾千机,墨檀恨自己打草惊蛇,一定是那时发现了她后她就跑了。众弟子又纷纷下山去找,何采想了想,回了艾跋思的房间里,脚步飞快。
房间内仍旧是原样。墨檀在何采身后幽幽道,“她不会躲在这里。”
“万一呢。”何采淡淡的道,走到艾跋思床前,若有所思。
鬼使神差的,何采用剑敲打了艾跋思的床,墨檀虽然心有顾虑,却也没有阻止何采,反倒是和他一起检查床。何采似乎发现了什么,竟用剑撬开了艾跋思的床板,床板揭开后,床下的空间刚巧能搁下一个人。
何采扭过头看墨檀,“师父的床……一直都是这样么?”墨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说罢,朝那床板下看去,却看见一个细碎的枯叶,和一些数量极少的泥土灰尘。墨檀面色一寒,捡起枯叶放在手中,一捏,就碎了。
“这是上山路上两旁的树叶。”墨檀正色道,旋即想到了如果凶手杀人后躲在床板底下这狭小空间,而他又没发现……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回想起顾千机说的话,墨檀迟疑了,难道说,凶手真的不是顾千机而是门派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