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公子结交知己还要分国别,适才布粥怎么不问乞丐是何方人士。”
木偌池轻笑,“不知阁下有何指教?”指了指边上小茶馆,“不如坐下细谈?”
龙谦玥犹豫了几分,看他与三皇子一样之面容,又不忍心说出拒绝之话,只能随着他。席间问道龙谦玥名字,龙谦玥大方回答。说实话,自己虽然在穆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鸣祁一国恐怕连他是何许人也一概不知。
木偌池听完他的回答,笑得柔和了几分,“紫留将军,前几日我们方才交战,原不知竟是这般大胆人物,失敬。”龙谦玥冷冷看着他,木然的点点头。“在下无心冒犯,紫留将军不必紧张。两国交战本就是你我无法阻挡。赤合一名本是太子御赐,在下名木偌池。”
龙谦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般事情来,胸中堵塞之意无可排遣,牵了马便要回营地,却见一小兵踉跄跑过来,脸色煞白,“回,回将军,赤合尸身,不见了……”
乾州城副将荣敏清点着不到一万的人马,痛心疾首。虽是如今借着将军新丧之事暂不交战,可若是前朝未有补给,乾州城怕是半月都不能坚持。望着远远城墙之上的丧旗,心头似是被蒙上一股阴影。赤合将军战死,乾州城便成了鸡肋,太子还会将乾州万千百姓看在眼里么。
可如今最让人忧心之事,便是昨日赤合将军被暗箭射死之后,尸身竟然丢失在战场之上……荣敏揉着发痛的眉心,忽然听到宣太子御旨之事。心中一跳,以为是援军已到,哪成想御旨所言,竟是让他们尽快将赤合将军尸首送予朝廷,若是有一日延迟,便让整个乾州送葬。
荣敏心惊胆战的接过旨意,赤合将军尸身,他定是交不出来,如此,竟是他将乾州城百姓送入地狱……拖着步子走向营地,问过清扫战场之士兵,得知赤合将军尸首仍旧是未有消息。荣敏叹息一声,沉声说道,“明天开始,还是不要再找了。”
既是上天不给活路,只有死守乾州一跳路了。
铭旌皇宫内,太子却是紧张的来回踱步,语气却是压抑了巨大欣喜,“可当真如你所言,若是有了他尸身,便可令他起死回生?”见钦天监官员点了点头,太子心内袭上一股无法言语之快活,这一生向来便是他要如何便如何,要离宫是,要自己娶亲是,要去边疆亦是最后逼自己下诏书,如今死了还是自己最后得知……
原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机,可如今竟可重来一次,当真是!
木偌池黯淡身影仍旧立于太子身侧,见他如此,心中酸楚异常。起死回生之事原本便是天方夜谭,他竟是不知,太子痴情至此,连自己已死之事都不能接受……
第4章:君子之交,淡如水矣
木偌池突觉胸中又一股滞闷之气,全身亦是沉重万分,似是被拽进泥淖中一般挣扎不得。痛楚万分中看着一边将朝服穿戴好的太子,他身边那忙前忙后的女子,模样又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木偌池苦笑一声,飘至太子身后,轻柔揽住他腰身,“若有来世……”
朴安惊愕的看着铜镜中那个不甚清晰身影再度出现,心中猛然一痛,“你们都出去!”
洛琊虽是不知为何太子喜怒无常,却是深知宫中禁忌,带着身边之人退了下去。
“偌池!”朴安转过身,却发现屋内又是空无一人,待回过身看铜镜之时,又看到那个模糊身影痴痴看着自己,“偌池……”那身影飘至自己眼前,朴安犹如被落雷击中一般,他分明看见那身影吻上了自己唇瓣。
朴安眼前蒙上一层雾气,周遭一切都不甚清晰,唇齿间却是多了几分冰凉。
木偌池见他竟然又泪落不止,柔声说道,“偌池奈何桥上,静待太子百年。”
朴安却是听不到他话语一般,“偌池,孤王等你回魂……”抬眼见四周没了木偌池身影,压下心中莫名痛楚,起身出了寝殿。
木偌池见太子没了身影,只觉昏昏沉沉之间又是没了感觉,待他再次醒来之时,却是翻天覆地。
“什么?”听闻木偌池尸首消失一事,龙谦玥狠厉一扯缰绳,险些扯断,马儿亦是嘶鸣一声,“快些去找!若是找不到,我就让你们家族连坐!”扬起灰尘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龙谦玥快马驰向安置木偌池尸身的竹屋,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抖,“偌池……”策马疾驰,往事如这烈风一般刮过脑际。
木偌池不计他二人国别,与他详谈甚欢。两人都默契的不提一触即发的战争,犹如君子之交,淡如水矣。越是接近,龙谦玥发觉,昔日由三皇子升起的愤懑之气,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谪仙似的人物,鸣祁太子瞧不上他,当真是瞎了眼。
乾州城内竹子早已枯黄,想起昔日木偌池哀声说道,“竹子本就无心,何苦劈开来看,徒废力气。”
“竹子无心,只是竹子的事。”龙谦玥带着几分怒气,不知是否是为了与三皇子一样之容貌,还是不想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愁容。看木偌池眼神望向自己,龙谦玥心内一颤,高声说道,“我们草原上哪有这样娇气的植物。有的只是漫天遍野的枯草。即便冬天下再大的雪,来年出了太阳照样生机勃勃。”
亦是因为这句话,木偌池才送予了他把折扇,只是那折扇如今就像木偌池尸身一般,没了踪迹。
曾经他亦是问过木偌池,他知晓鸣祁不久就要灭国,却还是一心惦念着朝堂上的太子,这人当真是情深,又傻。
初冬的风凛冽异常,吹得龙谦玥有些鼻酸,脑中又想起那日木偌池所说,“假若我死了,麻烦龙将军手下留情,放太子一条生路。”
当时龙谦玥恼怒一如今日,“何以你时时刻刻都记着你的太子,我的探子回报,前线紧张如此,你的太子仍在饮酒作乐,宠幸美人!”说完见木偌池脸色突然惨白如蜡,嘴唇都开始颤抖,不禁有些后悔方才说的狠话。
“鄙人知晓。”
一股无明业火瞬间压住了后悔之情,既是他早就知道此事,又为何会为如此之人卖命!“鸣祁有将军如此,真是万幸。有太子如此,更是万幸。”龙谦玥心如刀绞,他是宁可为这灭国之君付出这般之多,却不给自己回应一分。
到了竹屋,见四周守着的士兵都是战战兢兢,龙谦玥大手一挥将他们遣散了去。遍寻四周却是未发现木偌池尸身,脱力颓然坐在木椅之上,恍惚间却是见到木偌池不甚清晰身影坐在自己对面。
“紫留将军何时寻到这方宝地,竟连我都瞒了。”
龙谦玥看他淡淡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有一丝高兴。“偌池你可记得,我那时说过,若是有天我死在你剑下,就把我埋在这里。”
见那淡淡身影未曾回答,龙谦玥喃喃说道,“可是如今你竟丧命于我手下,我又该如何……”
随风而逝声音传来,话语却是熟悉万分,“只盼紫留将军昔日应我之诺,饶太子不死。”
淡淡一句话,听得龙谦玥红了眼。“好。”
这苍翠竹林,如今枯败衰黄,这两三间木屋前蜿蜒流过的河流上亦是有了一层薄冰,昔日灵韵之气消了大半,最让人心痛之事,便是昔日对酌之人,已阴阳相隔。
龙谦玥正在消沉之时,传来穆云帝王旨意,“即日攻破乾州,派兵镇守之后便班师回朝。”
龙谦玥也不是不知道帝王觊觎兵权已久,若是长时间在外,难免引起他猜忌,于是便只带了八万人马,留下三万守护帝都,浩浩荡荡旌旗蔽空,去往鸣祁与穆云一直征战不休的乾州。
乾州本是鸣祁国土,穆云先帝在位时,大军夺到乾州城,因此穆云便一直把乾州当做自己国土派兵镇守,如今赤合到来,一举收回乾州,大军驻扎乾州城。至此二国交战不断,却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遵旨。”龙谦玥突然想起何事,翻身上马,心内亦是彭彭直跳。
几日前城外热闹集市如今已没了动静,龙谦玥却像是隔着熙攘人群看到轻笑的木偌池。那时自己止不住上前拽住了他衣袖,他回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虽是周围吵闹异常,龙谦玥亦是听见心中鼓噪之声。情急之下,凑到他耳边说道,“妄议国本之事,是我鲁莽了,赤合将军大人有大量,饶了在下可好?”
素来两人交流只是君子般的对饮,何时有这般的凑近过。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后,木偌池只觉得红了脸,耳朵发烫,答不出话来。
龙谦玥看着扭捏的木偌池,哈哈一笑,引着他便来到了这竹林之中。“再过几日便是大战,我赶在之前做这个小屋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近日本来打算要让你看,不想言语间冲突了你。本以为这地方今生只有我一人知晓,还好来得及。”
龙谦玥顺着光看着他的笑脸,只觉得这个宛若仙人的将军要随风而去了,心里猛然一股酸涩。“谦玥费心了。”
往事如风,如今看起来却像是割人肺腑之利刃,此情此景却当真是应了昔日木偌池所言之语,“人便是等着失去一样东西之时,才知晓它弥足珍贵。”
第5章:难过情关,欲盖弥彰
龙谦玥快马驰向木偌池在乾州故居之中,寻遍了四周却仍旧未见木偌池身影,一股紧张之感没来由的攫住他心口,尸首竟然插翅飞走,此事当真是怪异异常,难不成,偌池没死?
若是当真如此,照偌池平日行事,此时定是回到鸣祁军中,那太岂不是正好顺了圣旨之意。龙谦玥急忙勒马回到营中,商量战术,准备明日攻打乾州。
太子上朝归来,却发现勤政殿案几上多了一封书信。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惧意,打开书信,粗粗看了几句,便发狂一般的将桌上奏折全都推倒在地,朱墨洒了一地,长绒的毯子上似是洒满血迹一般。
随着书信掉落的,还有一枚样式古朴之玉佩。
那玉佩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之龙,从池中腾跃而起。
此物原是一夜缠绵之后,朴安借着醉意交给偌池之物。只因那时木偌池狠了心要离开皇宫,要逃离自己身边,朴安见木偌池去意已决,心伤之下便拉了小厮阡陌酒馆喝酒。都说酒乃伤痛良药,为何越喝,不仅口中,心内亦是苦的难受。
朴安喝到半夜,迷糊中被木偌池背回太子宫,见木偌池起身要离开,害怕他走了便不回来,借着酒劲便把他压在身下。
朴安察觉到木偌池身子一僵,伸手推了推自己,故意装作不知一般死死压住他。见木偌池伸手要击晕自己,急忙将他双手箍在床头,眼见木偌池因此动作红了脸,还假意说道,“偌池,我不娶你妹妹,你便一直陪在我身边可好?”
身下人眉头皱得死紧,“太子喝醉了。”
朴安俯身贴上他鼻尖,只感觉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见木偌池眉头皱的更紧,便腾出一只手抚上他眉间,“为何你总是皱着眉头,这样不好看。”
身下人这才笑出声来,朴安心中亦是一热,扯下腰间的玉佩便放在他眼睛上,“这可是我请,请那个齐玉匠专门雕的,龙腾于池,嘿嘿嘿嘿嘿嘿……”
见木偌池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还要伸手推开自己,朴安心一横,俯身吻上木偌池柔软唇瓣,他口中甜蜜可是比那佳酿好上千百倍。朴安脑中混沌清楚了几分,见木偌池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便放开他唇舌,笑意满满的舔弄着木偌池耳垂,听他几声低吟,更加开心。
想来那时便是自己逼迫与他,所以后来才有了这几多变数。朴安俯身拾起玉佩,想起方才那书信上写得几个字,“穆云军中偶见故人。”
那人似是怕自己识不出他字迹,还特意在后面缀了自己名字。
盖青墨 。
朴安咬牙切齿,此人最是反复无常,看他信中所言,怕是如今转了个圈又去侍奉穆云。这玉佩出现他手中,可知他所谓的“故人”定是木偌池……可为何此物又会到了他手里。
朴安脑中转圜过万千可能,如今看来,怕是偌池被敌军俘虏了吧,鸣祁向来重礼仪之事,被俘之人,向来都是假报消息称其战死沙场。可为何这几日总是看到偌池魂魄,难不成一切当真是自己幻梦了……
可若是当真木偌池被俘虏至穆云,定是受了万般委屈,枉他昔日大言不惭还与盖青墨说,他再无能,亦是不会让木偌池去犯险……他明明不想伤了这人,明明想把他一直做自己软肋一般护着……
正在朴安烦闷之时,听到门外太监传信,“乾州急报。”
朴安心中一顿,接过那信件,双手发抖的拆开,却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说这帮将士无能。
前几日送来折扇,斩钉截铁说木偌池通敌叛国,今日却又恳请宽限时日,因乾州城内人手紧缺,无法调拨出来送回赤合将军之人。
这消息,如今而言分明是个好事,可朴安心中却总是觉得有几分蹊跷。这上书看起来全然不像是要借兵,全然是要开脱罪责。
穆云帐中。
龙谦玥与将士商议完明日进攻之事,却听见帐外小厮来报,“将军,那人来了。”
“那个杂碎倒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过来!”龙谦玥怒气冲天,“带进来!”
龙谦玥抬眼便见到纱帐后挂着的血红盔甲,在有些昏暗的夕阳里,泛着一丝诡异色彩。心似是被重重的擂了一下,痛的开始发酸。自己怕是只能留着这身外之物,木偌池一醒来,便回了鸣祁军中。
昏黄的烛光里,张麒只觉得龙谦玥脸色不定。惴惴不安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听龙谦玥开了口,“昔日我与你条件,不过是让你将赤合作战之法说与我便可,如今你可倒当真是长了能耐。”声音虽是低沉,却充满了怒意,“先是自作主张砍了他一剑,后来竟敢将他……若是他当真殒命于此,我定是要让你陪葬!”
张麒原是乾州城守城副将,这人胸无大志,刚愎自用且胆小如鼠,暗地里经营着其他勾当,故而才会将鸣祁军中秘事告知于龙谦玥。
张麒见太子御旨,便知此时定是在鸣祁留不下,才收拾了细软来投奔龙谦玥,哪成想龙谦玥竟如此说,看来如今穆云亦是留不得。“今,今日是来求紫留将军,将赤合将军尸身,还予我军……”
“你说什么!”龙谦玥抬起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心中却是惊惧万分,“偌池,赤合他,没有回去?”
张麒见龙谦玥神色黯然,心中虽是疑惑却还是诚惶诚恐的做好样子。
龙谦玥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张麒便唯唯诺诺的出来了,要回赤合尸身一事自是没有再提。龙谦玥咬牙,偌池尸首,竟然就这般凭空飞了不成?!怕是他已回到乾州,派出这样的人来搪塞自己。
明日定是要派兵征伐乾州!他倒是要让偌池看看,究竟是他所谓的太子值得守护,还是跟着穆云才能有所作为!
第6章:心爱之人,阴阳相隔
赤合将军新丧,乾州城内外穆云与鸣祁大军亦是安稳了几日。荣敏自与前朝寄去信件之后,便觉心中越发紧张难耐,这日一早,便听到穆云国的士兵在城下叫嚣。
荣敏慌张出了门,却是步履蹒跚,盔甲上的灰尘都未来得及擦拭,急急登上城楼。
赤合将军的铠甲十分醒目,艳丽猩红,战场上一眼便能望见,那日他被暗箭伤到跌落下马之后,只是见到地方龙谦玥奔过去,随后便不见了赤合将军身影。如今看来,赤合将军尸首,竟是被这伙无耻之人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