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威朝他发脾气、为难他的次数,他已经记不清了,也没费心思去记,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都是如此,这是他对林启威的客观评价。
可是当林启威挑着眉问他想不想学画画时,他有些怔愣了,觉得这种有人情味儿的话不可能从林启威嘴里说出来,他想也许林启威只是心血来潮随口问问,也许就等着他欣然答应然后再断了他的念想,但是看着那明暗交替的色彩他真的止不住向往,所以一个想字很快的从嘴里滑出,意外的,林启威真的开始让他学画画,老师是同一个老师,画布画纸颜料画笔样样都是同一个牌子,韩亦霄第一次在主观意识的驱动下观察林启威。
他慢慢发现,林启威是一个诡异的矛盾体,那个年纪的他根本无法理解林启威这种人,只是在一次林启威醉酒后,他守在床边,看着林启威哭了大半夜,没有多大动静,只是在默默的流泪。
韩亦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第一次感到无措,这和平时他知道的林启威太过不同,让他迷蒙不知所措。
韩亦霄下意识的想做些什么,好让可怜脆弱之类的违和表情快些从林启威脸上消失,于是他拧好干净的毛巾,为林启威擦洗、换衣,直到下半夜林启威才逐渐平静。
第二天一如往常,他和林启威之间什么都没变,可是又好像有些微妙的变化,但是他不会太过在意,一直到他十八岁那一年,他的人生再一次被掀翻。
林启威最近很烦躁,尤其在看到韩亦霄脸上若有似无的微笑时,心火越烧越旺,他看了十二年的脸,每一根汗毛他都再熟悉不过,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韩亦霄隐藏在安静面容后的是情窦初开的羞涩与兴奋。
十八岁的情窦初开跟林启威过早的开荤相比,简直单纯老土的可以,但是就是这比清水稍浓一些的淡淡情绪就让林启威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虽然林启威肯定,韩亦霄绝对不会主动,但是后厨房大师傅的孙女对韩亦霄可不是一般的喜欢,也许就是看上韩亦霄朴实严谨的性格,小姑娘很主动,当然在林家的家规下,老仆们都是不会做与本职无关的闲事,可是却拦不住心中萌动的小儿女。
这点小心思怎么能瞒得过每天与阴谋算计为舞的他,所以在内心的狂怒再也无法抑制的时候,林启威决定不再苛责自己,要疼大家一起疼!
突来的雷雨交加,映在林启威眼中一片的冰冷,他在那个小木屋的门外看到了被女孩抱住的韩亦霄,那个在自己面前永远安静平淡的男孩儿,现在却紧张万分,脸上红霞一片,有些颤抖的手过了好久才轻轻的揽在女孩儿背后,慢慢拍抚着,他们在说什么,林启威听不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气氛正好,女孩儿再一次主动踮起脚尖,吻上漂亮的男孩儿,男孩儿闭上眼睛不敢多加一分力道。
哐当的拍门声,惊醒了沉迷在新鲜世界的两个年轻人,韩亦霄瞪大了双眼,看着如同从地狱挣扎而出的林启威,半明半暗的脸一片死寂。
“滚!”一个如冰如刃的单音,就让已经吓得站不起身的女孩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木屋。
“三少爷,是我的错,是我约她来这里的,请您不要怪她,我愿意受罚,您怎么罚我都可以,请您原谅她!”韩亦霄情急之下,话说的又快又急。
但是林启威只是大力的把身后的木门拍上,住口!住口!林启威心里狂喊,别再多说一句,不然他会忍不住把那个女孩儿碎尸万段!
今晚的韩亦霄很美,正是美好的年岁,大杀四方的青春,再配上一丝焦急一丝胆怯,隐忍太久的林启威真真切切听到自己的理智断裂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道光染上了厉色,不知道是哪声呼吸越过了沸点,林启威只知道,他再也无法忍受,像一头蛰伏太久的野兽,再也无法忍受天真的猎物在自己面前无忧的闲庭信步,他要让他知道谁才是他该一心一意注视的人,谁才是他的主宰。
韩亦霄以为从意外离世那晚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害怕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感觉,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因为你害怕就无条件的帮助,所以他很早就学会了坚强,忘掉了恐惧。
可是那一夜,那个小木屋中的林启威,让他体会到了蚀心彻骨的恐惧,那种恐惧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他无法再顾忌林启威的身份,自己和弟弟的处境,他只是拼了命的反抗,把他学到的所有最有力最致命的攻击都用在了林启威身上,可是林启威好像失去了痛觉,对他的痛击根本不管不顾,硬生生的扛着,只是疯狂的吻他,掠夺着他的呼吸。
在恐惧和缺氧的双重作用下,韩亦霄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林启威揉乱他头发的画面、冷着脸把调色盘和画笔扔给他的画面、嫌弃他送的生日礼物的画面、握着他的手难受流泪的画面……
浓烈的气息全是林启威的味道,让韩亦霄的脑中只剩下林启威,噬咬和撕裂的痛苦让他冷汗全身,硬硌的水泥地和粗暴的动作,让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叫嚣着求饶,可是所有的喊叫和求饶都被封在了唇边。
他真的怕了,他再也不会做超出下人职责的事情,他会用他全部的时间围着林启威转,他会忘掉自我,只求林启威能放过他,不要剥夺他最后一丝的尊严。
一场雷雨,激起了太多的水花,林启威看着躺在自己身下满脸泪痕、呼吸微浅的男孩儿,心里绞痛一片,他不后悔要了韩亦霄,可是他也明白,韩亦霄再也不是以前的韩亦霄了。
可是他还能怎样!他为了能暂解心中的苦闷,得到一丝慰藉,拼命的寻找和韩亦霄相似的人,热爱绘画、会在画画时露出清浅笑容的孟月荣,有着和韩亦霄极为相似的双眸的林舒燕,他无法控制自己,只靠着干涩的想象满足自己,而今天他虽然伤害了韩亦霄,但是他不后悔,不能后悔!
林启威以为韩亦霄会愤怒会怀恨,他等待着他的报复,可是韩亦霄的平静让他心慌,好像这人再也不是个活物,只剩下躯壳在他的身边为了不能抛下的责任,苟延残喘。
林启威想用蛮力撕掉韩亦霄的麻木外皮,所以之后的每一晚他都会压着韩亦霄斯磨到筋疲力竭。
韩亦霄没有反抗,甚至两个人在床上越来越契合,快感翻倍,可是林启威看得到,韩亦霄的黑眸一天比一天死寂,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削,林启威不知所措,他的认知里,让他疼的人,他会让那人百倍千倍的疼回来,可是面对让他心疼的韩亦霄,他无计可施,只能像一头困兽,伤害着心尖儿上的人,自己也血肉模糊。
番外四
林启威本以为这种痛苦又甜蜜的折磨会持续到韩亦霄妥协或是自己心软为止,可是分离却来的太过突然。
被派到美国一个月回来后,在机场接他的竟然不是韩亦霄,林启威立刻给家里打了电话,忠叔回避的态度让他更加的恼火,飞车赶回家中,哪里也没有韩亦霄的影子。
林启威从没有这么害怕过,林家处置下人的方法有千百条,都是让人抓不住证据、找不到漏洞的做法,韩亦霄什么时候不见的,知情的没有一个人敢向林启威透露一丝一毫。
林启威想疯了一样的翻遍了林家祖宅,质问他的母亲,而他那个端庄闲雅的母亲所给出的答案,让林启威如坠冰窟。
“你现在不找他,他还可能活,如果你再闹下去……启威,你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杳无人烟的地方多得是,随便一个小河沟,都可能是他的命丧之地。”林家主母没有丝毫怜惜的,在林启威的心上狠狠的划开了一刀。
谁在偷笑、谁在悲伤、谁得利、谁失意,林启威一概管不了了,因为他的心死了。
当然开始他并没有放弃,一直在暗中查韩亦霄的消息,从林家这边的线索全断了,只在一个快要离开林家的老仆那里得知,韩亦霄被送走前,受了不少的折磨,因为他嘴太硬,不承认自己勾引了林启威,不承认他的肮脏、他的下贱,所以林启威的母亲非常的震怒。
她的震怒不仅仅源自孟月荣的死,更多的来自韩亦霄的冷傲,一个下人没有下人的样子,错了不会求饶、不会为自己留下后路,只是一味的往死路上闯,她年纪大了,不想再在这种事上面费心思,于是就交给了自己一手言周教的儿媳,欧阳晴。
当韩亦霄落到欧阳晴手中时,也是他痛苦的顶点。
当林启威从老仆口中得知,韩亦霄的右手不知是怎么伤的,不过看那伤势,估计是废了时,一种疯狂的嗜血冲动就要冲破闸门,那是韩亦霄画画的手啊,他平时舍不得让韩亦霄做粗活,只是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他尤其爱看韩亦霄画画的样子,那时的一双黑眸特别的有灵性,泛着快乐的光芒,可是别人口中的一句话,他不敢想象,那只拿着画笔极为优美的手被废了。
林启威在每个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梦中的韩亦霄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助,血淋淋的手臂向他伸着,可是等他好不容易接近,却又毫不留情的将他推开,宁愿坠入地狱,也不和自己共生。
每次惊醒,林启威都有杀人的冲动,可是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自己吧,是自己一手把韩亦霄推入地狱的,而自己现在还是不能放手林家,是他活该,也是他的命运,生在林家,放弃不代表着就能得到别人的放过,林家人都信奉斩草除根,他的背后就是虎视眈眈的大哥和二哥,如果想再见到韩亦霄,他就必须让整个林家听他的。
这样永无止境的折磨把人所有的感情碾碎冲淡,林启威最终站在了林氏的顶端,一览众山小,可是对于生活对于活着,再也没有任何的热情,他就像一匹奔跑在荒漠中的野狼,太久的警惕太久的孤单,让他再也无法融入任何的群体,只有孤独的死去。
唯一留在胸腔中的感情,就是恨,所以在母亲刚刚咽气后,他就迫不及待的找到被母亲赶走的林舒燕,接回了他未曾谋面的三儿子,第一眼,他久未颤动的心被撩动了半分,因为林小小的那双眼睛跟韩亦霄太像了,像得他有些不敢直视。
自嘲的笑笑,林启威感觉自己越来越可悲了,用这种幼稚无力的方式去报复、用那抹莫名的相似来慰藉。
权利、财富,又是下一辈,开始争斗的目标,会不会再有一个林启威、再有一个韩亦霄,没人知道,心已垂暮的林启威只是麻木的活着,直到他嗅到了一股复仇的味道。
一个没有落款的信封中是一张年久的照片,单薄陈旧,可是却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林启威快要老死的心。
照片上是一个红霞漫天的旁晚,一个少年坐在海边,手里捧着一些海螺和贝壳,唇边是淡淡的笑意,周围有小孩子在奔跑,少年的目光不知是追随着孩子们的脚步还是投在虚无的远方。
林启威恨不得能此刻就钻进这张照片,把那时的韩亦霄紧紧的抱在怀里,拉起他的手臂,看看他的伤口,可是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握着相片,背面是一个小岛国的陌生地址,林启威看着那行细小的字,不管是不是陷阱,不管有什么在等着他,他都要去寻找韩亦霄,哪怕那里只是韩亦霄曾经呆过的地方,他也要去一探究竟。
每到相片中的地方,就会有新的相片被送到手上,一次次的扑空,并没有一次次的失望,林启威觉得,就这样走遍韩亦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一种满足。
他没有动用林家的势力,甚至没有去仔细辨别照片的真假,他只是跟着相片中的韩亦霄,慢慢的走着,他觉得这是他欠韩亦霄的诚意,所以他想靠自己的双腿追上韩亦霄,即使终点是悬崖,他也会不停的前进寻找。
时间和地点对林启威不再有什么意义,他有时甚至觉得,韩亦霄就陪在他的身边,每当这个时候,他会心中黯然,自己真的老了,如果自己真的能在见到韩亦霄,那个美丽的少年还会认识自己吗?
林慕擎的一个电话,让他如梦初醒,多少年了,原来自己最渴望的还是见到活生生的韩亦霄,不管对方会怎么看自己,厌恶也好、仇视也罢,他还是想看到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脸庞。
林慕擎的条件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只要给他一分钟能把韩亦霄抱在怀里,那么他这条命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
云南山区,那里有无数个被埋在山林石海中的破旧学校,林慕擎把韩亦霄送到了其中一个拥有两间破泥房的学校,听知情人说,韩亦霄的伤养好了以后,就离开了那里,不过每年过年都会回去一次。
林启威从没有这么急切过,他恨不得飞机能直接飞进山里,恨不得把眼前的山道泥路铲平凿实,恨不得在没有路的地方开山破土,当他终于到达那个根本无法称作学校的小院时,心里的那份焦灼才稍稍减缓。
距离年底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林启威反而不急了,因为他知道在这里可以等到韩亦霄。
从那天起,这个破旧的土坯房成了林启威的住所,住在这里的还有一个进山大半辈子的老教师,林启威以可以教课为条件留在那里,老教师虽然觉得林启威和那里格格不入,可是却从林启威身上看到了一种平静安逸,好像艰苦的环境在他眼里像是一种享受。
林启威的生活很规律,老教师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在没有讯号的大山中,等待是他唯一可以作为消遣的事情。
孩子们对这位气场过于强大的新老师又敬又怕,可是新老师教他们的东西他们从没有听说过,他们好奇他们渴望,而且这个新老师有一个怪癖,每次不管考什么试,他都会考他们一个人的名字,韩亦霄。
放学后,林启威会跟着老教师一起修补上山的唯一道路,或者那根本称不上是道路,只是在陡坡间挂起的树藤、木板,或是架在沟间的树干,林启威会用最坚固的方式把它们固定,每天有空的时候也会来查看,只盼着也许有一天韩亦霄会从这条路上向他走来。
也许真的想老话说的,修桥铺路,积德之举,所以老天没有让林启威等的太久,入秋的一个午后,山里的气温已经很低了,又潮又冷,老教师病了,只有他一个人来查看这条路,把独木桥这头松动的藤蔓绕实,对面不远处传来的断枝响,让林启威警觉了起来,掏出腰间的刀,屏息等待。
不过出现的并不是什么野兽,即便是野兽,林启威也不会露出如此惊讶纠结的表情,看着迎面而来的男人,即便大半张脸藏在竖起的领子里,林启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男孩儿。
对方在看到他时更是震惊的愣在了原地,相隔多年的时光,相隔太过的爱恨,一根圆木的距离,好似天涯海角。
两个人都没有先动,只是遥遥的望着,林启威以为他会从那双眼里看到厌恶和仇恨,可是他看到是和镜中自己一样的纠结和复杂,你的心里也曾有我吗?我不再是冲动的青年,不再是狂妄的纨绔,我穿着破旧的衣衫,续着邋遢的胡须,你还认识我吗?
我还能走近你吗?
枯枝踩在脚下发出脆响,林启威踏出了第一步,像是怕惊走对面的人,连呼吸也屏住。
一步两步,我们之间的距离能缩短吗?
林启威走在独木桥上,踏上最中央的位置,退不好退,进又心怯,与生俱来的狡猾,让他住脚步,伸出手,向着自己的爱人,向着自己的生命,然后依旧是等待。
已经不再是瘦弱男孩儿的韩亦霄,没有了稚嫩,抹去了细滑,好像经历了沙石的打磨,成了能和他并肩而立的男人,肩宽挺拔,林启威没有觉得此时的分秒是多么的磨人,他在充分利用它们好好看着韩亦霄,没有言语的两个人,对视着。
知道韩亦霄迈开修长的腿,踏出了他的第一步,向着他逃不开的向心力……
第七十三章:东风
人都是有惰性的,尤其是在幸福的日子里,软绵绵的幸福包围着,忍不住冒着粉红色的泡泡,任谁都想久久的陷在里面。
“齐鹏他们说要趁大家刚毕业,聚一聚,要不也就各奔东西了。”小小头枕着林慕擎的肩窝,两只手无意识的玩着林慕擎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慢慢捋着,叠在一起再分开。
“想回去了?”林慕擎的声音还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额发微乱,少了一分凌厉,看着像只大猫一样窝在自己身旁的小孩儿,感觉着两人频率相同的呼吸,每一下心跳都是最踏实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