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7)——四下里

作者:四下里  录入:06-30

师远尘没有带师映川回到刚才宴会的地方,而是进到一间整洁宽敞的舱房,两人一时分了宾主坐下,师远尘已经做好了放弃那件物品的心理准备,因为他知道纵然自己想要隐瞒,但不要忘了,知道事情真相的还有一个赵严,若是此人没有被杀,而是生擒回来的话,自己如果说谎隐瞒,赵严却是绝对会把什么都抖出来,于是他索性便坦然说道:“之前天涯海阁在摇光城举办交易会,其中有一件拍卖品被我看出端倪,知道内有玄机,便将其拍了下来,就是此物。”师远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薄薄的小木匣,动手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株碧绿的小草,顶端结着一颗比黄豆略大一些的红色珠子,嫣红可爱,师映川一见之下,不免有些意外:“这是……南华草?此物虽然珍贵,但也不至于……”刚说到这里,脑海中却突然响起宁天谕丝毫不掩饰急切之意的声音:“……什么南华草,这是九元草,已经彻底成熟了的九元草!”

师映川火红的瞳子骤然剧缩,他顿时死死盯住了盒子里的东西,一时间就连呼吸也微微屏住了,因为他太明白‘九元草’这三个字的分量了,或许不少人都没听说过此物,但如果说起凝华芝的话,那么想必天下人都是耳熟能详,因为人人都知道师映川就是由于凝华芝才有了今天的卓绝天资,致使他年纪轻轻就走到了这一步,而事实上,这两样东西其实同样珍贵,都是可以彻底洗筋伐髓,改变人的资质的稀世奇宝,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熟的九元草比起凝华芝还要稀罕一些,因为凝华芝哪怕没有成熟,服下却也多多少少可以发挥一些作用,而九元草却只有在长出了第九片叶子,彻底成熟之后,才能使用,在此之前,根本就是废物。

由于师映川的脸尚自隐藏在青纱后,所以师远尘看不到他此时面部表情的急遽变化,但师映川突然住口不语的事实还是让师远尘明白对方已经看出了端倪,一时间师远尘心中叹息,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保住此物了,如此珍贵之物,虽然师映川与他有些交情,也同样出身师家,但重宝诱惑之下,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东西,即便是亲兄弟,只怕也要反目成仇!想到这里,师远尘压下心中的不甘,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事不可为,就立刻冷静地不去试图做什么危险的尝试,只叹道:“看样子,帝尊想必已经认出来了……”师映川缓缓吐出一句:“……九元草!”师远尘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九元草,此物在长出第九片叶子、彻底成熟之后,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与南华草一模一样,但我自幼喜欢翻阅古籍,曾经看过一本专门介绍天下奇宝的书籍残篇,上面就详细地介绍过九元草的特性,我也从中得知了它与南华草的区别,这点细微的差别十分隐蔽,难怪天涯海阁这次会走了眼,当时那赵严想必也在现场,与我一样认出了此物,只不过当时在我一口喊出高价后,并没有谁与我苦苦相争此宝,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人猜到我也同样看出了古怪,他生性谨慎,不想与我争抢竞价,以免引起其他人怀疑,平白生出变故来,所以才干脆尾随我一路,在这种僻静之处悄悄下手。”

师远尘的分析合情合理,师映川也听得出来这里面没有什么水分,这时宁天谕的声音冷冷响起,说道:“……拿到九元草,无论用什么手段,必须得到此物,有了它,你的根骨资质就能再次得到提升,日后我们说不定真的可以突破我当年的境界,不死不灭或许不再仅仅只是一个梦想而已!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师远尘此人若是不识趣,那么,直接杀了就是!”

宁天谕的语气一片冰冷,显然他的这番话决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师映川闻言,脸色微动,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盛着九元草的盒子,对师远尘道:“……明人不说暗话,此物于我而言,关系重大,我……势在必得。”师远尘沉默起来,他知道今天若不是遇见师映川的话,那‘九九人屠’赵严拿到九元草之后,决不会像之前保证过的那样,放过他们这些人,必定会将一船人全部杀死,不留任何后患,师家到头来落个人财两空,而遇见了师映川,东西也一样保不住,但师远尘相信这一船人的安全还是能够有保障的,如此一来,倒也说不清这到底应该是悲是喜,但师远尘身为师家下一任族长,岂会是普通人那种纠缠不清的心态,他当机立断,脸上已露出微笑,顺势就将盒子放在师映川手中,道:“今日若非帝尊在此,不但此物要被夺去,一船人的性命也是保不住的,看来这九元草注定与师家无缘,既然如此,帝尊自可拿去。”

“……果然算是个聪明人,面对九元草这样的异宝,毫不留恋,立刻就作出正确选择,倒也难怪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选,许多人都没有这种当断则断的魄力。”宁天谕淡淡说着,师映川听了师远尘的话,心头微松,这样和和气气地就有了结果,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毕竟他也不愿意对师远尘怎么样,如此一来,师映川心情大好,他长笑一声,将九元草收入怀中,正色道:“这次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的话,便来找我就是了。”师远尘听了这个承诺,知道师映川不是轻易许诺的人,这么一来,师家就算是与师映川这个如日中天的强者越发加深了关系,虽然失去了珍贵无比的九元草,但若是细细分析利弊的话,似乎也是个不坏的结果,如此一想,师远尘心头畅快了几分,亦笑道:“帝尊太客气了,日后说不定真有仰仗之处。”

正说着,师映川忽然道:“唔,一番叨扰,我也该告辞了。”说着就站起身来,师远尘见状,也不挽留,陪对方走出房间,刚一打开门,就见一身黑袍的傀儡静静站在门外,手里拎着浑身湿淋淋的赵严,此人呈现出一副昏迷之态,显然是被制住,生擒回来,师映川笑了笑,朝师远尘点头致意,这便与傀儡带着昏迷的赵严离开大船,回到两人之前所乘的那条小木舟上。

傀儡驾驭着木舟继续逆流而行,师映川则是坐了下来,昏迷的赵严被放在他面前,此人之所以被费工夫活捉而不是就地杀死,原因就是师映川要这具身体有用处,从前他炼制傀儡,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也只能控制一个傀儡,但后来宁天谕出现,如此一来,也可以控制一个,只不过他们不愿意随随便便要一个普通傀儡,这对实力帮助不大,所以才一直没有炼制,之前师映川带傀儡找人晦气,死在他们手上的半步宗师也不是没有,但要么是年纪太大,没有过多的价值,要么就是实力不足等等,总之师映川并不满意,但今日却遇见赵严这个实力在半步宗师当中都算是拔尖的人物,而且又是壮年,年富力强,达到了要求,师映川便动心了,其实最理想的自然是制作一个宗师傀儡,但这太困难,所以退而求其次也算不错。

未几,这第二次炼制活尸傀儡终于大功告成,师映川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此时夜风拂过,躺在船上的赵严忽然慢慢站了起来,运转真气,转眼间湿淋淋的身上就再没有半点水迹,眼中一片平静,除了眼神似乎略微暗淡之外,与之前没有丝毫差异,现在的‘九九人屠’已经彻底变成了被人操控的活尸傀儡,以他半步宗师之身,为师映川的整体实力增添了一份并不微薄的力量,这时脑海中再次响起宁天谕的声音:“……立刻服下九元草,尽快将其吸收。”师映川点点头,从怀中取出盒子,将里面的九元草整个吞了下去,当场运功炼化其中的药力,这也就是他才能如此,自身实力足够,且有宁天谕指点,而且又有两个傀儡在身旁守护,端的是稳如泰山,而先前师远尘之所以得到九元草却没立刻服下,以免夜长梦多,一来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必须上报家族,二来他修为不比师映川,仓促之下如果就这么直接吞服了宝物,不做其他的准备,只怕效果要差上很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最终便宜了师映川。

但即便如此,师映川也足足等到东方微亮才再次张开了双眼,这时他全身的皮肤表面已经被薄薄的一层深黑色污垢所覆盖,散发着强烈的腥臭味,宁天谕道:“现在暂时告一段落,其余的药力还需要时间逐渐散布,才能彻底吸收,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师映川皱着眉头闻那股刺鼻的味道,转身就跳进了水里,等到把身体和衣裳洗得干净了,才重新登上了小船,傀儡驾驭着船只飞快地在水上行驶,之后的这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再也没有遇见什么事情。

一路顺利回到了摇光城,进入皇宫,师映川在自己的玉和宫里沐浴梳洗一番,换了衣裳,这时已有太监进来禀报,说是皇帝下朝之后就已接到国师回宫的消息,此时正向玉和宫赶来,师映川嗯了一声,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依旧坐着,慢慢梳着头发,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师映川头也不回地道:“……刚下朝,想来你也累了,何必这么急匆匆地就过来。”一个温朗清和的声音笑道:“听到映川回来了,我如何还坐得住?自然是只想早早来见佳人才是。”

话音未落,身穿玄色朝服,头戴九龙冠的晏勾辰已走了进来,见师映川笔挺的身影坐在镜子前,对镜从容梳发,俊雅的脸上便露出感慨的神情,叹道:“映川这段日子以来所做之事,天下无人不知,何等震撼人心,真真是恣意潇洒,纵横万里斩杀仇寇,日后更或许长生有望,非是我辈中人……与映川相比起来,似我这样的人间帝王,其实也不过是身不由己之人罢了。”

师映川转身而笑,道:“陛下怎的忽然就有这样的感慨?”他这一转过来,晏勾辰便看见了那双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红色眼睛,里面异彩流动,变幻莫测,似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火焰将整个天地都吞噬了,晏勾辰顿时吃了一惊,惊讶喃喃道:“你这眼睛……”师映川淡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而已。”晏勾辰见他说得轻描淡写,便聪明地不再提及,转而笑道:“当初几个门派被灭的消息传出之后,我便在想,以映川如今的威势,天下间还有人能奈何得了么?”师映川心中似有触动,抬起手轻轻抚摩着脸上那道已经开始变淡的伤痕,语气复杂地道:“自然是有的……看见这处伤了么,这是我前几日潜入大光明峰,被我师父以剑气所伤。”

说到这里,师映川心中感觉莫名,这世上大喜大悲的感情很多,但同时也有非常微妙非常隐晦的感情,就仿佛牛毛细针扎进了心底,隐隐作痛,很轻微,然而却是找不到根源,也驱除不去,就好比他此刻……那厢晏勾辰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震,忙道:“可曾受了伤?”师映川摇头:“没事,只有这处皮外伤而已。”晏勾辰这才安下心来,随即便正色道:“如此行事实在太过冒险,现在不比从前,以映川如今的身份,居然冒险潜入断法宗,万一……”

师映川淡淡笑了一笑,道:“没什么的,我自有分寸,不会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我只是,有些想念我儿子平琰……还有我师父。”

一双手臂忽然轻轻环住了师映川的腰。晏勾辰俊美儒雅的脸庞微微靠近,他轻叹道:“我知道你会思念你的亲人,但在你要做危险之事的时候,请你多想想那些担心你的人,比如……我。”

“你我之间,或许不仅仅只是存在着利益关系而已……”

第二百四十八章:俱往矣

“你我之间,或许不仅仅只是存在着利益关系而已……”晏勾辰的手臂轻轻环着师映川的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幕令师映川不由得微微一怔,他眨了眨红玉般的双眼,语气中难得有了一丝不确定:“你这是……这算是表白么?”晏勾辰没有直面回答,他只是温雅微笑着,口中香暖清新的气息轻轻喷吐在面前的绝色佳人脸上:“难道在映川心里,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只是单纯的利益交织么?”怀拥这世间最美丽的人,这样的亲近让他觉得舒服,晏勾辰微阖上了眼睛,似是在养神,但心潮却在微微起伏,他分析着自己,品味着那种作为人所注定会有的复杂感觉,但除此之外,也并无更多了,他很清楚自己与这个人之间的所有隔膜永远也不可能全部消除,彼此也都不可能用纯粹的真心来容纳彼此的存在,即使拼命地将身体互相交合在一起,与对方的气息交融,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对于偶尔冒出的这样的朦胧意绪,就让它随风散去罢,至于其中真义究竟为何,谁也说不清楚,或者说,是不想弄清楚罢。

保养得宜的修长手指在师映川红色的眼睛周围亲昵地缓慢抚摩着,晏勾辰看着眼前的他,这个人不是女子,自然不施胭脂,但那肌肤却胜过美玉,比起上次离开摇光城的时候,风仪更胜,想必天人之姿也就是这样了,美丽不可方物,晏勾辰心中不知为何就有些百感交集,一时却不言声,半晌,才感慨道:“或许人都是一种感情动物罢,时间长了,就容易有感情了。”

“是么?”师映川露出一丝很感兴趣的样子,他眯眼享受着晏勾辰在他眼睛周围抚摩的行为,道:“当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这个看起来又和气又优雅的年轻人并不简单,他心里真实的一面和他表面上给人的印象一定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你现在说的这些话虽然很动人,我也很愿意相信并且为此感动,可是理智却让我选择不能完全相信。”说到这里,师映川就笑了起来,他捉住晏勾辰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擦着,道:“你的话么,一向七分真,三分虚,不过这也正是一个成功的帝王所应该具备的品质,所以,我很看好你呢。”

“能得到这样的评价,我应该说是高兴好呢,还是应该觉得伤心?”晏勾辰笑容不变,他在师映川精致如玫瑰花瓣一般的唇上温柔一吻,叹息道:“映川这么说,难道是觉得我本质上很无情么?”师映川微挑长眉:“大概差不多罢,但我的确很欣赏你这样的人,因为你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事实上,我觉得你和我师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很相象的,他修的是大道无情,而你,修的是王道无情,都是很了不起的。”晏勾辰笑了起来,并不辩解,他点了点头,但立刻又摇了摇头,道:“也许我们这并不叫作无情,因为世上最深刻的一些感情,应该是无法用言语和行为来表达的,映川认为呢?”师映川闻言,浑身微微一震,顿时似乎明白了其中某些奥秘,他不理这句问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但很快却哈哈一笑,耸了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只是却突然就想起了连江楼冰冷的容颜,自己这一生到了现在,还不满二十年,但即便如此,却已经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了,也接受过好几个人,并且在意这些人,但唯独连江楼,总有些不同,总是会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想起对方,也许,这主要是因为得不到的缘故?其实自己这个人看似多情,实则也许这样才是最无情的,真是凉薄得很啊。

师映川不想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唯其如此,才能让心里好受些,他指了指外面,道:“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罢。”晏勾辰自是欣然同意,便换下朝服,两人出了玉和宫,沿着白石铺成的小路漫步而行,盛夏时节,天气很热,好在树木葱茏,倒是挡去了许多燥热,走了不多时,师映川看见树上有已经成熟的果子,便弹指一击,顿时打下了三五枚,师映川顺手分了两个给晏勾辰,道:“尝尝罢,看样子应该很甜。”晏勾辰咬了一口,汁水溅出来,果然十分甘甜,师映川也吃了起来,果子的清甜让他的思绪被引向曾经在断法宗时的岁月,曾几何时,自己会在山上果子成熟的时候摘下一些,送去给连江楼尝鲜,虽然只是小事,但是却让人觉得温馨愉快……然而现在身边没有连江楼,那些时光也只不过是曾经,甚至像是一个漫长的梦境,已经一去不复返,想到此处,师映川冷静地收敛思绪,如今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些情情爱爱之事,而是自己的修行,这个目标才是最根本的,其他的都要靠后,想到这里,师映川的红眸之中流露出一片殷红无边的阴煞气息,便如千里火云一般,他右手五指微微捏诀,就有七道彩光自袖中飞出,旁边晏勾辰眼见这一幕,不由得目光微凝,师映川也不避他,轻轻将手指头划出一道伤口,摊开手让七把剑轮流在上面沾血,祭炼宝剑,做完这一切,便将北斗七剑收回,这时晏勾辰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却忽然叹道:“映川,你我现在纠缠一场,但终究最多也只不过是几十年的缘分罢了,这样一想起来,倒也令人不免嗟叹万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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