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致远不耐地长舒一口气,慢慢摇了摇头,“你快跟他们说,我知道他们家的人都在,肯定在,就按照我说的做,要么出来见我,要么我一把火烧了这家。”
虽然是缓慢的语速,但从中透出来的不耐烦和戾气却是毫不掩饰的,那护林员暗叫不妙,但眼见着二十来人的阵势,当下也不敢再废话,赶紧走到那家窗户底下,把田致远的话说了一遍。
果然,护林员喊话之后,屋子里便有了些动静,过了几分钟后灯亮了,大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扒着大门,眼里全是惊恐。
田致远进门直奔主题,“李老头在哪儿?”
那个男人是李老头的小儿子,农村人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当时就吓得两腿发软跪在了地上,乞求田致远不要伤他爸爸。
“你让你爸爸出来,我有话问他。”
男人爬起来走到里屋,把他爸爸扶了出来,跟儿子一样,这个老头也是被吓得面无人色,两条腿打禅,要不是他儿子扶着,连路都走不稳。
陈扬看了看这老头,六十多的年纪,但外貌上看起来还算年轻,顶多五十几的样子。再看看田致远,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冷漠。
田致远问:“老人家,前两天是不是有人托你带路上过山?”
李老头赶紧点头,“是、是的。”
“您老自己全说出来吧,别让我一句一句问,我没那耐性。”
“是、是这么回事,还没过年之前,我那侄女婿就上门来找过我,说是哪天可能要进山里一趟,具体时间还没定,到时候务必让我帮忙带路……”
既然是侄女婿来拜托,李老头当然不会拒绝,何况,侄女婿说了,到时候会给他一些钱。只是带带路就有钱拿,谁会不高兴呢?李老头就一直等着侄女婿给他确切的时间,这一等就等到了正月初十,侄女婿打电话来说,时间确定在正月十五或者十六,反正让他做好准备,就这两个日子,他们随时可能过来。
“我侄女婿正月十五的下午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准备好,他们要在半夜进山。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大半夜的进山,该不会搞什么不法的勾当……我想等他来了之后好好问问,结果他来了之后一见面就给了我三万块,说是有点东西向藏在这山里,等过些日子再回来取。我见他们一共四个人,抬着一口大木箱子。我问他是不是偷了东西向往山上藏,他说不是,叫我不用担心,这事儿不会连累任何人,于是我就信了他。”
陈扬嗤地笑了笑,“怕还是信了那三万块钱吧。”
田致远按捺住愤怒的情绪,咬着牙沉声问:“那箱子呢?他们把箱子怎么了?是埋了还是怎么可乐了?”
陡然凶狠起来的表情让老人家冒出了冷汗,“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把他们带到三道卡子那。里,他们把箱子抬进了洞,不准我进去看。”
田致远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侄女婿是谁?当时他们一起的四个人你还记得长相吗?”
李老头颤悠悠地说:“我、我侄女婿在元水镇,姓尹,叫尹洪海。他带来的另外三个人……”
后面李老头又说了什么,田致远有些没听清,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元水镇”和“尹洪海”这两个词给牢牢扣住了。
“致远!”陈扬心惊地看向田致远。
嗤……
田致远咬着牙,不可思议地笑起来,那笑淡淡的,满含自嘲与恼怒,“竟然是他!怪不得初十那天在饭桌上问长问短,我还当他怎么突然转性了对尹真好心起来,没想到……我倒是不知道他那窝囊废还有这份胆量!好!很好!”
“致远,现在什么都别想了,我们先上山去找尹真吧。海子……等我们找到尹真之后再商量怎么办吧。”陈扬劝了一下田致远,转头怒瞪那两父子,“拿上手电筒,现在就带我们上山,去你说的三道卡。”
第49章
找到尹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从李家出发到李老头所说的二道卡子,一共花了近三个小时。冬天夜里寒冷,山路湿滑,田致远一路上摔了好几次,身上全都是黄泥,脸上还被繁茂的灌木枝子、荆棘划得尽是血口子。
二道卡子就是大山深处,两道石壁之间一个山洞,山腰有一条羊肠小径,到下面的洞口有三四米的斜坡。田致远他们刚走到洞口上方的小路,就听见下面传来虚弱的喊“救命”声,隐隐还带着哭腔。
田致远浑身的血液都被这一微弱的呼救给挑动起来,几乎着火一般沸腾。他不会搞错尹真的声音,那就是他在呼救。他不顾深夜看不见路,一脚踩了下去,整个人滚下了斜坡。陈扬他们惊吓不已,纷纷将手电的光集中到田致远滚下去的方向,直到看见田致远在一块平地上爬了起来才放心,紧接着他们也快速跳下斜坡。
或许是听见洞口外面的声响,尹真的声音颤抖着拔高了两个度,“致、致远!是你吗?”
那声音黯哑,颤抖着哭了出来,那是害怕到极致、绝处逢生时的惊愕与意外,是在黑暗中好不容易看见一丝光线时终于燃起的希望,还有害怕光明只是幻觉的小心翼翼。
“是我!尹真!是我,我来救你了!”在陈扬和马仔们亦步亦趋紧跟着照明下,田致远不顾一切冲进了那狭窄的洞口。
洞口是一个瓶颈,只能容纳两个较瘦的人进出,走约莫三米就宽敞了。
“你们不要一下子进去太多人,这种洞里空气不多,人进去多了会让空气稀薄,里面的人被困了这么长时间,肯定很虚弱,你们这么多人再一进去,他空气不够,小心有危险。”李老头见陈扬他们那二十多人都要进洞,赶紧出声制止。
“谢了!”陈扬抽走了马仔手里四五支手电筒,快步跟上田致远进了洞。
四五支手电的光线将小小的山洞照亮了,他们看见了被捆绑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尹真,满脸的泪痕,一双眼一时间不能忍受这么强烈的光线而不能完全睁开,却又因为太想看看田致远而努力地睁开。
“只开一个手电筒,其他的都关掉。他眼睛受不了。”田致远飞快地说了一句,朝尹真跑过去。
“致远!致远!”尹真呜呜地哭起来,虽然才不过两天时间,但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活活饿死在这里,“真的是你妈?你真的来了?”
“是我,真的是我!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来了!别怕!”田致远哽咽着,紧紧抱着尹真,用他发烫的掌心抚摸尹真冰凉的脸。
陈扬拿出匕首去割绳子,这绳子是浸过水的,绑在石头上,在冬天只有几度的气温下变得又硬又冰,他割了好半天才算隔断。
田致远急促地将绳子从尹真身上扯掉,失去绳子的舒服,尹真马上搂住田致远的脖子,死死地搂着,急促喘息,低低的,一声接着一声叫着田致远的名字。田致远能清楚地感觉到尹真剧烈的颤抖,他不由得再一次加重了拥抱他的力道。
“别耽误了,这么冷的天,赶紧回去看看他有没有冻伤。”陈扬拍拍田致远,提醒,“你来打手电筒,我来背尹真。”
田致远一把抱起尹真,紧紧护在怀里,“我自己来。”
陈扬一惊,“可是致远,你已经两天多没睡了。”
田致远像是根本没听见陈扬的话一样,径自抱着尹真走出了山洞。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走的全是下坡路,天冷路滑,田致远要护着尹真,精神高度集中着,生怕脚下一个不稳摔了尹真,因而走得比较慢。回到崔家坝村里的李老头的家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李老头不敢怠慢,赶紧让他儿子去烧热水、熬姜汤,又叫他儿媳妇把他们卧室让出来,换上新被子,招呼田致远赶紧把尹真放到床上躺下。
将尹真放在床上田致远才注意到,尹真身上原来穿了一件军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护耳的羊毛帽子,双手套着皮质手套,膝盖上帮着厚厚的护膝,可脚上还是只穿了一双时尚的毛皮鞋。
田致远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尹真不可能会自己穿这些防寒的东西吧。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关注这些。
李老头的儿媳妇抱了两个热水袋进来,让尹真抱一个在怀里,另一个塞在尹真的腰上,然后用被子裹紧他。陈扬端了一盆温热水进来,田致远小心翼翼脱掉尹真的鞋袜,手指碰到他的脚时,感到一阵如冰块般的凉意。顾不上多想,他轻轻地往尹真脚上慢慢淋着温水,这一盆冷却后,马仔又马上送来一盆。用了四盆温水后,尹真的双脚总算有了正常的温度。
李老头的儿子把熬好的稀饭和姜汤端进来,田致远先喂尹真吃了一小碗稀饭,让他饿了一天两夜的胃有了垫底的东西后,再喂他喝一杯温开水,最后才一勺一勺喂他喝姜汤。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尹真身上总算暖和起来。
“现在什么也别想了,乖乖睡一觉!”田致远坐在床沿,摸着尹真的额头。
尹真恍恍惚惚地望着田致远,抓住他在自己脸上抚摸的手,紧紧抓在手里,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田致远见他睡着了,便想把手抽回来,可他刚一动,尹真立刻睁开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尹真恐惧的状态一时间无法调整过来。
田致远没说话,转了个方向坐到床头,把尹真的上身抱了起来,紧拥在怀里,用被子裹着他,布满胡渣的下巴在他头顶怜爱地蹭了蹭,低声说:“睡吧,不用害怕,我就在这里不会走开的。你看,我一直都抱着你,不会放手。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轻抚着他鬓发、脸庞、肩膀。
在这样温柔、暖意融融的安抚下,十几分钟后,尹真总算安稳地睡了过去。但田致远却不能动弹,只要他一动,尹真搂着他腰身的双手便会马上用力起来。
“陈扬,你们都出去吧,让尹真睡一觉后我们就回去。”
这时已经凌晨四点多,再有三个多小时天就亮了。
次日上午八点多,田致远用被子包着尹真把他带到了车上。
陈扬没有跟上去,而是慢了一步,警告李家人,这件事嘴巴闭紧点,别张扬出去,就冲李老头帮那几个人带路的行为,就能让他进牢里去吃几年牢饭的。当然这话是带有恐吓成分的,农村人不懂法律,这么吓唬一下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嘴碎瞎说。
回去的时候是马仔开的车,田致远抱着裹在被子里尹真,随着车子的颠簸,脑袋一晃一晃的。陈扬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再联想到自己的女人,有些自愧不如和羡慕的感触。
田致远和尹真回到元水镇,简单吃了一顿稀饭配咸菜,便关在卧室里睡了一天一夜。期间,陈扬一直带着几个马仔守在田家。
后妈不知道这些日子田致远去了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田致远抱着尹真回来,吓得面无人色。而田致远一想到是后妈那亲儿子将尹真送到深山里,就怎么也不愿意正面面对后妈,一回到家里便抱着尹真睡了个昏天暗地。
陈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后妈才好,只跟她说没事,让田致远和尹真睡一觉就好了。
第三天清晨,尹真在田致远怀里睁开眼,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房间,让他睁眼那一瞬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目光停留在枕边人脸上,心里十分诧异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什么?不认识啦?”田致远抓住尹真企图摸上他脸的手。
尹真皱了皱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真的有点不敢认你了。”
从尹真失踪那天开始直到找到他回来元水镇,田致远期间一直没合过眼,整个人的精神处于紧绷状态中,短短两三天,他就瘦了一圈,本来刚硬饱满的脸庞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也深了,两只眼睛浮肿不已,眼白上的血丝都没有退干净,腮帮子和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渣,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尹真看着这样的田致远,心里的震撼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冬天太阳不多见,田致远起床把太阳能烧热水的开关打开,半小时后把尹真抱进浴室,放出热水帮他洗澡。两人站在热水下面光着身体相拥着,但谁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只是这样抱着,身体之间没有一丝障碍,就这么享受着在一起的感觉。
尹真帮田致远刮胡子,一下一下,细致而轻柔,当田致远总算变得清爽帅气后,尹真含笑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两人睡醒,后妈炖了一整只元水黑皮鸡给他们补身子。
田致远回避着后妈的眼神,他暗暗控制着自己,海子做的事,跟后妈没关系。只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一定会让后妈恨他就是。但,即便那样,他还是要做。
休息了两天,又进补了两顿,尹真已经彻底从恐惧中恢复过来,这才说起自己被绑架的过程。
十五那天,他搭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在半路的时候给田致远打了电话,可当他挂断电话后才注意到出租车开往的方向并不是机场。那时候车子已经出了城,尹真质问司机是不是走错了路,结果那司机却说没错,紧接着就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与此同时,就有四五个男人从路边的斜坡上冲了下来,尹真见势不妙,拉开车门就跑,可对方人多,没两下就追上了他,用一方手帕捂住他的口鼻,他便昏了过去。
等尹真再有了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很冷,期间有手电筒的光在来回晃动,有人扶着他,往他头上戴帽子,给他戴手套,还往膝盖上绑着什么,最后给他穿了一件很大的衣服。就在他彻底清醒睁开眼之际,那三个人把他拖到一块石头旁边,迅速用绳子将他绑了起来。
尹真惊慌地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自己,而那三个人根本不理会他。他们绑好他,就准备离开了。尹真惊恐起来,这些人是要把他独自丢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吗?他大声喊叫,几乎要哭出来。这时,走在最后的那个人转回了身,他让前面两人先出去,他跟他说两句话。
“他跟我说,叫我别担心,过两天就会来放我走,他还说,我身上那些保暖的物件是他在路上买的,是为了怕我冻死。”尹真抬起眼,注视着田致远的表情,慢慢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听得出他的声音,是你后妈的亲儿子。”
尹真说这些话的时候,后妈不在家里,去跟一帮老姐们儿斗地主去了,家里只有他跟田致远、陈扬和另外两个陈扬带来的马仔。
田致远不发一语地听着,末了点头,“那个老家伙已经告诉过我了。其实是我自己疏忽,海子的女人就是崔家坝的人,姓李,我知道这件事,可谁能想到会是海子做了余何的帮凶呢?正月初十那天,他们一家来拜年,在吃饭的时候他问我尹真什么时候回来,走的时候还奇怪地要我提醒尹真路上小心,新文上报道了不少春节期间各地发生不少车祸……”
陈扬沉吟了一会儿,“其实他那是在暗示你吧。”
田致远笑了笑,“暗示?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隐情,要这么对我!”
尹真按住田致远的手,“你别做得太狠了,别忘了你后妈。”
田致远拍拍尹真的手,眉眼温柔,“放心,我会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后才会动手。”
尹真没有阻止田致远,他这次被吓唬得不轻,如果那座山里有狼之类的野生动物的话,别说一天两夜,他连几个小时都活不过。所以他也是恨透了绑架他的人,要知道,真实的危险还能随机应变,而受困其中智能等死的未知恐惧才是最折磨人的。当他听出绑架他的人之一就是海子时,心里几乎产生杀人的滔天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