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后遥山隐隐 上——云何吁

作者:云何吁  录入:07-02

宿醉的结果就是头昏脑胀,但一扫几日前的烦闷,心情莫名大好。所以说,酒,是个好事物!

我给孟采采发了条信息,约她一起去医院。她受宠若惊般早早就等在宿舍楼下,见我意气风发地下来便欺身上前,“唐唐”前、“唐唐”后的,我递她一包巧克力,她惊讶地不会走路了,屁颠屁颠地更加语无伦次:“唐唐,我就知道你没真的生气。你说意博他就是想提拔一下咱俩的水平……”

我一挥手打住她的聒噪:“行了别提他了。心情刚好。”

她猛地住了嘴,然后笑嘻嘻地撕开包装袋,拿出一块巧克力给我:“一起吃!”

我瞥了一眼:“小女孩吃的东西我才不吃。”她讪讪地收回手,然后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块,一边吃一边不停地说甜。女人易哄,亘古真理!我偷偷瞄下她,心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我们到心脏科时间还算比较早,但那几个医生已经开始回顾病例了。

心脏科另一位年轻出色的主任医师:白茅,面对着意博在讨论着什么。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嬉皮笑脸地,让我一看就知道,这人和我一水平——痞!俗话说“痞人相轻”,一见这人我就打内心不喜欢他。

为了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我挪到病例车前装作看病历。

“幸亏我家离幼儿园近,不用再费心买房了。”白茅得意至极。

意博看着医嘱,“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听白茅说什么。

白茅还在继续得意:“这近的,从楼上跳下去直接进幼儿园啊!”

意博站起身递给他几张化验单,满脸堆笑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耍宝的孩子,眼神里满满的似乎都是……

啊!我怎么想到了“爱”!

可是意博那充满爱意的眼神,和那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分明是在会心地去爱!

天哪!我怎么可以想到爱!

我使劲儿晃晃脑袋,让那些乱七八糟地言语和那些挥不散的和谐的笑统统脱离我的大脑!对!意博那对谁都抿笑的面容,万年不变,不是他白茅一人独享的!对!

走神间,莫主任进到办公室,招呼各位医生开始查房。大主任查房可是个慢活儿,没两三个钟头的下不来。从CCU开始,他要先看重症。

意博和白茅虽说都是主任医师了,但无奈心脏科缺人手,二人就一直既做一线也做二线,既盯病房又出门诊。

第一个查的病人是我们昨天收的,83岁老太太,急性右室心肌梗死。

意博站在病床左侧,与莫主任面对面,流利扼要地汇报着病情:“大娘来时脑灌注很低,出现一过性意识不清……”

我们一群学生在外围认真听着,孟采采戳戳我:“你瞧意博,平时温柔平和,汇报病例时又那么利索有条理,你再听他那动听的嗓音,哦~我简直要被他迷住了!”

我偏头蔑视地白了她一眼:“老处女!”她在身后给我一记爆栗,我吃痛地躲到一边。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20大几的姑娘若是还找不到好人家,一般就会喜欢温柔多金的老男人,比如说……

莫主任拿出听诊器对病人仔细听诊,又问意博大娘有何并发症。意博把病人相关化验检查一一汇报,我看着笔记本上大娘化验的指标,数字简直一字不差,惊叹他过人的记忆力外,我不禁再次审视起这个协和的博士。

他工作起来一丝不苟的表情让人不敢在一旁造次,他汇报病历时眉毛会轻轻促起,有时会轻轻推一下眼镜。莫主任讲话时他会抿着嘴唇边听边记。他从来不会被莫主任抓到小瑕疵,有时甚至会达到主任想不到的诊治高度,他缜密细致的思维让每一位在场的人都刮目相看,你不得不佩服他的头脑,这就是他如传说般存在的理由。

我并没有认真听莫主任交代什么,我的神思全被对意博的敬佩和小小的嫉妒拉远,我看着他鬓角的一丝白发,猜想他怎么着也得到了不惑之年。他有些驼背,这可能与他瘦高的身材有关。

正想着,意博便拍拍我的胳膊,并示意我帮他取下5床的病历。我的神游应该被他发现了,我送病历给他时他要求我站到他身边。

待莫主任再查到意博的病人时,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这个病人病情还算稳定,莫主任夸意博处理得很不错,他又转过身对我们进行提问:“小唐,你个子最大,你说说阿司匹林不同剂量下的适应症。”

我冲莫主任笑笑,这问题我肯定不会啊!

我看向意博,他还是万年不变和谐笑,想告诉我不用紧张。我心想你笑出花来也不顶用了!

人在一问三不知时自然就紧张,这跟我个头大小无关,我支支吾吾只是说了小剂量有抗凝作用,其他的就说不下去了。

换了孟采采却倒背如流,这就是我讨厌孟采采的其中一点,凡是我出丑的地方她总是能大放光芒!

查完房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我们跟着医生们回到办公室。

意博疲累地坐到电脑前打算开医嘱,便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看我们。他向我们招招手,我暗想该不是要训话吧。

果不其然,大博士扶了下眼镜,抬头望着我和采采:“你们来心脏科也有一周了,晚上回宿舍可要好好看书啊!”

这时白茅不知从哪窜出来,嘿嘿嘿地凑到意博身后:“嗯,好好看书!既然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同时对我们挤眉弄眼。

意博抬起手臂,用肘部戳戳身后的白茅:“你去干你的活好不好。”

白茅在他身后用一个指头顶着意博的手臂,在他耳朵边小声嘱咐着:“今晚去我家,一言为定啊,不许反悔!我下夜班,活都搞定了,也交好班了,先走了,”说着拍了拍意博的肩,意博侧着头听他讲话,两人全然忽略了我和采采的存在,末尾白茅还念念不忘地叮嘱意博,“不见不散啊!”

我想他们这一大把年纪的人怎么还好这口,公开搞基也不讲究场合。我顿感无力吐槽。

“咳~咳~”意博示意我们不要转移注意力,接着训话:“小唐,你回去一定要多看书,如果没有心脏方面的书,可以把我的拿走。你们虽然在这里只实习两个月,可你们既然跟随我,我便有责任让你们怀揣着真东西出科。”

他又促起了眉毛,语声一如既往地绵柔缓慢,充斥着疲惫与坚定。可以说,我被他的真诚打动了,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希望我们学有所成。

谈话间,一名护士上前呼喊意博,意博站起身问什么事,护士答道:“急诊送上来一个急性心梗的,您来接诊吧。”

意博拿上听诊器,叫我们跟上:“仔细听我如何询问病史,以后来的病人由你们来问。”

他推来心电图机,演示给我们如何操作,几根导线在他手下利落地归队。图出来后他问我们这张图代表什么,我和孟采采对阅读心电图简直太不在行了,我们对视着摇摇头。那头意博已经开始问病史了,大娘说她现在胸口疼得厉害,意博马上命令护士给大娘喂药,他便招呼着家属匆匆出了监护室,剩下我们守在病床边听着大娘不住地呻吟,不知所措。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大娘的家属都回来有一阵了,可意博还没回来。我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实在坚持不住了,我叫采采先回去吃饭,采采更是蔫了下去,她赶快点点头。

医办室外,我们刚要推门进去,便听一声咆哮隐约传出来:“赫连意你给我听好了,这手术我就是不批准,没商量!”说着甩门而出,我跟采采赶快闪开让路。

过了一会儿意博也走出来,脸色看上去又苍白了几分,若有所失的样子,见到我们似是有小小的惊诧,转而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他笑眯眯地看看我们,继续说着:“把小朋友饿坏了可不得了,快回去吃饭吧,这有我呢!”

我们看着他强颜欢笑的脸,一时间觉不好意思了起来,他看出了我们的尴尬,又清清嗓音绵绵地说着:“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下午可以晚点来。”

一路上我和采采都在猜想莫主任为什么会对意博发火。究竟是什么手术莫主任极力反对给患者做。

当我们再到心脏科时,已是下午三点,而意博,守在上午那个大娘身边久久地不曾离开。他一会站起来看看监护器,一会询问大娘的症状。一直到四点多他才走进医办室,没有说话。

小护士进来递给他一杯饮品:“趁热喝了吧,一天没吃饭,胃怎么可能受得了。”

意博歉意连连地接过纸杯,又连连道谢,脸上有点发红,忙举起杯子喝起来,在我看来就是在掩饰他的害羞。

“老师,我这有零食您吃点吧!”孟采采对意博说道。

意博松开领带,浅笑盈盈,把桌上的心电图推到我们面前:“谢谢你的好意,老师已经好受多了。这是那位大娘的图,我给你们讲讲急性心肌梗死心电图的演变。”

我们坐过去,仔细听着他缓慢但清晰的讲解。我看着他慈眉善目的脸,那张写满疲累和柔暖的脸,我心中便一下子被无尽的求知欲填满,沉甸甸地压得我心头发出阵阵钝痛。

第五章:饱食终日,难修妙果

五年的医学生涯,我从来不认为成绩优异是值得夸耀及自豪的事情,大学可不都是那样,谁不是靠临时抱佛脚来备战每一次考试,可以说,大家成绩确有高下,但还不是放爪就忘,大家都是糊弄糊弄了事,真材实料者是凤毛麟角,所以我虽成绩平平,但保证不挂就是万岁。

时至今日,我已经开始自我推翻,渐渐体悟到,那些学优才赡之人但凡真知浮露,确实是风采绝卓、冠世无双的。就像意博这样一个沉稳的人,他是我所见最具有慧骨的医生。我跟他接触不多,但就是能强烈地感受到他暗藏的睿智和宽慈。

这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我听着屋外北风不住地喧啸,句句嘶吼像是无情地刮在我的心上,我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意博悠悠的笑和严肃的教导。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影响着我。

昨日回到宿舍,忙完好一阵后发现手机有一条他发来的短信:“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混沌魍魉,神夺不宁,难修妙果啊小唐!”我看着这条短信,心鼓雷雷,敲得生疼。我的心不在焉和混天撩日已经彻底被他看穿。而本该暴跳如雷的我,此时却倍感惭愧,这字字戳心,句句灌骨的短信,将即将覆没的我从深渊中救起。是的,多年以后我还能在松散时回想到这条短信,并且感激涕零,无法言说。

今天是意博的24,也就是上24小时的班,早晨到科里时意博就跟我们说起来:“小唐、采采,今天是我的24,夜班可以不上,你们毕竟岁数还小,保证充足的睡眠最重要。”说着他便指向白茅:“你们看白老师,没上夜班都困成这样,也是很影响观瞻的不是。”

我和采采顺着意博的手指看向白茅,只见他站在病历车旁哈欠连连,嘴巴大大地张开、合上,又张开、合上,并且口里不住地叨念:“困死老子了,困死老子了!”我们便不禁笑了起来。白茅一定是听到了我们的嘲笑,抬起头怒视意博:“不是你把我灌醉了,我能这么自毁形象吗?罪魁祸首就是你!”

意博扬着眉,不徐不疾地反驳:“盛情难却啊,我可是顺了你的意,再说酒肉还不是你家玗琪准备的,怪只怪你酒品不佳,不听劝啊!”

白茅长叹一声:“唉~是谁总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他的话没说完便被意博打断:“好了好了,我认罪还不行啊大少爷,快去查房吧。”

“玗琪”难道是白茅的内人?那么白茅和意博不是基友关系?采采本来还想听听意博因何事而“愁眉不展”,看样子意博是不愿张扬,我们也只好装作没听见一样开始干活。

查房前,莫主任进来走到意博身边,表情异常严肃:“先去趟我办公室。”意博放下病历,白茅和我们紧盯着他们走出医办室,白茅不放心似的还跟着他们出了门。

他们再回来时我隐约听着意博对白茅说什么“没有医保,没有家属”,“做手术”之类的言语。

意博摇摇头,一副杞人忧天的表情;白茅却是义愤填膺地凿起了桌子:“没有医保、没有家属,就不救命了,换做我也要拉上台做!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他……”

意博赶快伸手捂住白茅的嘴:“哎呦少爷,您可给自己留条活路吧,我死得很惨就算了,我可不想拉你下水。”

白茅便放低声音:“赫连,是我对不住你。”说罢便呜呼噫嘻,叹息连连。

意博缓缓抬起头,紧紧看向白茅,微微蹙眉,继而又慢慢地笑开,伸手一拳凿在白茅肩膀上:“没有你,可有我此时斗智斗勇的决心?!”

白茅一听,便又笑逐颜开:“有什么刀山火海的老子陪你便是!”

我偷听到此,见他们话语言尽,便赶快溜之大吉。脚步还没迈出半步,意博便叫住我:“小唐,查房时要站在我身边啊!”我讪讪地转过身,对他不好意思地答道:“好吧!”孟采采在一旁偷笑:“唐唐,你可是成了意博重点培养对象了哦!看你怎么逃!”我举起拳头乔势揍她,她冲我做个鬼脸,嬉皮笑脸地跑开。

被当做重点培养对象,于我而言却是依心像意。“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混沌魍魉,神夺不宁,难修妙果!”这条铭心的短信,振聋发聩,让我如饮醍醐,如梦初醒。俗话说“非学无以广才”,此时此刻的我,见贤思齐之心切,取法乎上之意真!我暗自发誓,在心脏科的两个月,我一定跟随意博学有所成,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我始终跟在意博身旁,认真听他汇报病情:“沈念真,女,29岁,既往无慢性病史,近一个月出现胸闷喘憋,不能平卧,查体可见肝颈静脉返流征阳性,双下肢水肿,心电图提示室早二联率,超声报告射血分数下降。”

莫主任听着意博汇报,似乎心不在焉,合上病历夹便说:“做个造影看看吧。”说着便要查下一个病人。

我们都表示莫名其妙,29岁出现心衰的病例可不常见,莫主任如此漠视,态度明显有异,难道是针对意博?我看向白茅,他似乎和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猜测被意博打断:“主任,小女孩并无川崎病病史,也无感染病史,我怀疑不是冠脉出了问题。”

莫主任被这句质疑声拉回了神思,他停下脚步,犀利的眼神看向意博:“赫连意,你给我说说,一个年轻人出现心衰,除了罕见的川崎病还有什么?啊?一个心肌炎要你怀疑这么多吗?!”

意博还是坦言:“主任,她的超声并不像同龄人那样,虽然目前我说不出她的异常到底在哪,但是我有预感,她的病不单纯是心肌炎或者川崎病那样简单,我恳请主任暂时不要做造影,能否做个心脏MRI?”

这句话激怒了莫主任,他深深喘了一口气,把病历夹子猛地一合:“做手术是你,不做手术也是你。这里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意博紧抿着嘴唇,低头看着莫主任白衣的下摆,等待莫主任的风暴刮完,而后又不放弃地说着:“主任,请您批准!”

“我不批!赫连意,我早晚会让你为自己的预感买单的!”莫主任咆哮着,丢下一干人夺门而出。

当天的查房不欢而散,护士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说多少年了没见过莫主任如此生气的样子,也没遇到过大毛对医生大发雷霆,还是在那么多病人在场的情况下,更不用说居然还有人公开顶撞莫主任的情况。她们说意博是以卵击石,说意博为人太正直,这样的人在医院是吃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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