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医生面露难色。此时才觉得方涧流的面相竟然有几分眼熟,望着他怔怔地出神,一边的文曲看他发愣的样子,忍不住摸出纸巾来帮他擦掉额上的汗珠,“别看了,方涧流并非常人,早在我去冥界找人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只是个凑巧,那时候当着紫薇星君的面,顾城越也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
冥界!
听他这么一说,白医生心中登时透亮:他之前见过方涧流!上次一的中元节最后一天,来问他阳关道怎么走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方涧流!
身为医者,有些习惯根深蒂固,深入骨血,哪怕他早就不能称之为人,这些东西却始终无法改掉。
即使深知自己学习逆天法术,不管再怎么行善积德也无法洗脱罪孽,却仍是每年中元节都会前往冥界的朱雀大街,摆开一件小铺,为孤魂野鬼看诊断脉,为这些走投无路的魂魄指点迷津。
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天收摊的时候,竟然来了个生魂。生魂的气味如新生的小动物,带着股新鲜温暖的味道,他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被饿鬼捉了去吃,白医生都不由暗自称奇。
后来一问,才知道他的红线竟被喜娘夺去,一路追赶至此。白医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惊诧莫名,喜丧双煞,称之为鬼煞之主,其凶厉程度就连鬼差都不敢靠近,不然也不至于放着这红白二鬼游荡至今。被喜煞夺去红线还能一路追赶至此,非仙非妖,还能安然无恙活蹦乱跳,简直是不可思议。
于是他指给了方涧流一条虽然正确却无比凶险的路。阳光道和奈何桥只在中元节期间相互重合,时辰一过,二者分离,他若是走上了奈何桥,一旦回头便是万劫不复。他并非想要置方涧流于死地,若是方涧流一旦从桥上掉下,他也不是没有办法把人救出来。但他当时一心想知道方涧流究竟有何神通,才会故意设下这么一个困局。
那时他假装走远,实则匿了气息跟在方涧流后面,却没想到有人正是冲着他来,以凌空捞月之术伸手一捞,没捞中白医生,却让方涧流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心,当他看见顾城越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正是早先被他偷走鲛人赤珠的人,那时候就亲眼目睹了顾城越双眸变色之时,那上至天听下至冥殿的灵力,让他更加相信,只要能把封锁地脉的阵相全部收集完毕,释放被困长达千年的地脉,到那时,就算京都也将尽数坍圮,连根掀起,他终于可以见到千年地基之下的人……
而方涧流,又会是谁?
文曲见他神色复杂,犹疑不定,还以为他为方涧流迟迟未醒而担忧,遂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拿出惯用的哄人手段柔声说道:
“方涧流本就不是凡人,当然是诊不出脉来的。虽然时间久远,但他身上那股气息如何能逃过我的眼睛,命数不到,他是断断死不了。只是可惜,不知是什么缘故,不论哪一世,他的阳寿始终不过二十岁。这事情他自己在冥界的时候也就知道了……”
文曲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若要论滔滔不绝,天庭之上所有神仙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温言软语哄起人来,也能让人心都化了去。但白医生却显然没有欣赏他这番用心的品位,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立刻竖起了耳朵,“你说什么?”
文曲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这番话的来龙去脉,二人的目光掠过顾城越之时,一齐闭上了嘴。
顾城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那些话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去。只觉得那双纯黑的瞳孔深如静水,只有一点火光仿佛在最深之处隐隐跳动。
很疼。
全身的穴位全被封死,就如上百根钢钉一般将他活活钉住,别说起身,就算动一下也毫无办法。顾城越不是哑巴又胜似哑巴,醒来了也愣是不出声,却没想到刚才无意中听到的消息,让他周身的疼在一瞬间都麻痹了一般,一点一点都汇聚到了心里。
二十岁。
对于这件事,文曲没有撒谎的必要。听他的说辞,方涧流自己竟然是早就知道的……?
他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生命沙漏中落下的一颗沙粒,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出那些不可能实现的许诺,哪怕到了最后一天,他是不是也依然能在出门的时候对他挥手笑着说,“小越越,明天见。”
他想伸出手去抓那个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却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抬起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眼看着方涧流即将消失在就要合上的门后,从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似乎也要和他一起被永远隔绝。
无力的绝望如同黑暗,侵蚀着顾城越的视野。
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似曾相识,仿佛为无数个时光和无数个场景写下句点。记忆就如漩涡席卷着漫天遍野的记忆碎片,每个浮光掠影中都是方涧流的微笑,天真得残忍,如同血淋淋的刀。
“方……涧流……”顾城越口中发出格格的声响,血从齿缝中溢出,竟是他太过用力咬伤了齿龈。周身大穴中的银针竟被他一寸一寸从身体中逼迫而出,针体上犹带着根根血丝。气血逆行,硬生生迫出镇穴银针,痛苦不亚于活抽经脉,白医生看得呆在当场,回过神来之时,已有好几根银针被逼出体外,而顾城越,居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你活腻了!”白医生又惊又怒,手中攥紧一把银针就想将顾城越头部要穴封住。顾城越身体之内的强悍之力,他至今不知是为何物,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将它勉强镇住,却被顾城越这么一搅和弄得前功尽弃,万一走火入魔,从此失去心智,根本没有人能控制得了那样的顾城越。
白医生还未靠近,就被煞气弹开数尺之远。此时顾城越脖子上的荆棘纹身已完全消退,虽然步伐还有些虚浮,周身缠绕的煞气却浓烈不散。
“休想……近前……一步……”
那匹倒在地上的獬豸,已经失去了额头上的利角,空余一个黑沉沉的血洞,却勉力用四蹄支撑着站起,用自己的身躯将顾城越和方涧流隔开。失去利角的它早就没有战斗的能力,雪白的皮毛染透了鲜血,已经成了紫黑的颜色,它却固执地摆出迎敌的姿势。
獬豸并非一般的灵兽,更不会轻易认主,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它拼着最后一息也要站在方涧流的身前?
顾城越目光微沉,那凛冽的煞气,确实是他本人。但不知为何,这样顾城越却比之前更令人觉得危险。如果说金色瞳孔的顾城越只是因强大而令人畏惧,现在这个顾城越却使人望之生寒,就像一个被绝望碾碎了意志的人,目光中流露出极端清醒的疯狂。
“让开。”
顾城越抬起了脱下手套的右手,并指如剑,直直指向獬豸的头颅,竟是要将它的头颅直接斩下!
獬豸虽是兽形,却已有仙格,诛仙唯有天庭旨意方可为之,违抗者必处极刑!白医生出声阻止,顾城越竟像聋了一般充耳不闻。而那獬豸也好一副烈性,明明已被煞气迫得浑身发颤,目光中竟没有半点怯色。
顾城越的眼神中有一丝寒光掠过,右手带着煞气举起,正正向着獬豸的脖颈直挥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觉得鼻子之下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扫过,紧接着便闻到一阵异香,发现之时,身体已经瘫软如泥,动弹不得。
白医生脸上变色,文曲却望向月下那个久违的身影微微一笑,“老狐狸,别来无恙。”
第51章: 顾小哥卖身小剧场
“一万二千!”方涧流差点就没从钱包里把卡砸在对方脸上,口袋里的手慢慢握紧了手机。万一还不够的话,大不了打电话和李初阳先借一点……
对方怔了一怔,眯起眼睛对方涧流的小身板略作打量,嘴角浮现一丝恶质的微笑,“我不竞价了,他是您的。”
随着司仪一声宣告,最后一桩拍卖也尘埃落定。场中的人渐渐散去,方涧流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跳上台中就解开顾小哥的束缚,“顾小哥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被下药了吗?不会告诉我是真的缺钱吧?你能走吗?喂喂!你干什么!要带我去哪里!”
松开了束缚的顾城越,活动活动手腕,一把攥住方涧流的胳膊就往和大门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力气之大哪里像是被下了药,纯黑的眼睛也清凌如冰,根本没有半点神智不清的样子。
“交货。”顾城越回过半个侧脸望了方涧流一眼。酒吧之中灯光昏暗,方涧流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微长的刘海略微遮住眼睛,唯一清晰的只有那道轻轻挑起的唇线。
交货?交什么货?方涧流莫名其妙。
直到被上了二楼,顾城越伸手一推,方涧流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个隐蔽的房间,还来不及问这是做什么的,就被顾城越推进门里,身后传来咔哒一声锁门的声音。
开了灯之后,方涧流发现这还是个不错的房间。各类设施一应俱全,就是……为什么觉得有点奇怪……
床边一人多高的大型玻璃立柜里,第一层放着许多看上去非常可爱的毛绒头饰,粉红、豹纹、白色的猫耳头箍和猫咪尾巴,还有类似于逗猫棒的小棍子;第二层放的是明显一看就知道是玩具的手铐,也做得毛绒绒非常可爱;第三层的东西超出了他的视野,一时看不清楚。这些小朋友喜欢的东西一贯也很得方涧流的欢心,但在这个装潢精美,特别是中央放着一张king size双人豪华大床的房间里,这么多儿童用品怎么也有点……不太搭调的感觉。
方涧流看着那只柜子傻笑了两秒钟,“顾小哥,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再回去么?我也确实有点累了,不过至少让我和家里说一声,顾小哥……哎?顾小哥?”
方涧流叫了几声顾城越没人回应,心里骇然,立刻回头去看,却没想到——
顾城越已经脱下了手套。常年不见阳光的手指尤其白皙修长,清瘦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巨大的力量。它们缓缓地挑开黑色衬衣的扣子,仿佛有魔力般地,那些扣子一颗一颗地离开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此时衬衣已经完全敞开,紧实匀称,又白皙如雪的躯干在黑色衬衣的映衬之下,有种冰冷的性感。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顾城越轻轻一掀,方涧流没听到衬衣落地轻轻的啪嚓声,倒是先听到自己的玻璃心碎得哗啦啦。
“顾顾顾顾顾小哥你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方涧流见他的手指已经搭上了裤子的扣子,吓得一跃三尺高,“顾小哥虽然你的身材很好但是我没想到你有裸睡的习惯!我我我我先去洗个澡……”
顾城越对方涧流的反应非常困惑,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带他上来是纯“睡觉”的么?但是一听到方涧流说要去洗澡,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个透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猫一边用大眼睛偷瞟,一边又时不时地动动小耳朵,听着对方的反应,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浓密细软的头发,“抬头。”
咦?方涧流不明所以,却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来。顾城越比他高大半个头,这么一仰正好对上那双纯黑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星河万丈,方涧流就如被吸进了黑洞中,看得入了迷。
所以当齿关被轻易挑开的时候,方涧流完全忘记了反抗,直到舌尖都被对方含在嘴里慢慢爱抚逗弄,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暗暗涌动着星屑的飓风之时,方涧流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
——还有后续。
某一天方涧流醒来之后,顾城越和往常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今天却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小流,你的卡里只有8千元,剩余的4千元,今晚回来再还。
尼玛的顾城越,劳资什么时候欠你4千元,你的伙食水电还是劳资给你出的好么。
方涧流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这笔债是什么时候欠下的,毕竟数目不小,还是给顾城越发了个短信。
“顾小哥,我啥时候欠你钱了?”
“天鹅酒吧。”
我了个擦,还敢和劳资提那次!劳资整整两天走不了路,李初阳看人的眼神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你还当真了是吧!劳资就是没钱,不还!”
“没事。肉偿。”
第52章: 狐惑
——纤云弄巧,月影照花。孤僧树下独坐,殊色女子婉转而至,欲与之好,僧不为所动。女大怒,妖性大作,欲啖僧人。僧剜其心,剔其骨,生嚼之,九尾毕露,曰:孤月夜参禅,枯坐苦思。适逢汝前来,终得大悟。我佛普渡众生,无处可觅,孤往酒色地狱寻他便是。
这传说,便是另一版本的野狐禅。文曲每每听到,只是一笑置之。别说青丘之主会做参禅这等矫情之事,就他那挑嘴的习性,怕是吃不下路边的女妖,光是卖相就足够让人倒尽胃口。
那身影走出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体型巨大的狐狸一跃而至墙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在场众人,银色的眼眸中映出每一个人的身影,被看到的人无不觉得心神一阵荡漾,恍然不能自已。
那狐狸通体纯黑,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就连身后拖着的九条蓬松大尾亦是如此,唯有在右前爪上有一圈细细的白毛,不知是何原因。
见到狐主亲临,顾城越却并不理会。尽管身体有些酥麻迟缓,顾城越停顿了片刻,竟然摇晃着迈动步子,继续向方涧流的方向走去,目光沉重而呆滞,杀气浓而不散,显然是已经走火入魔。
入殓师行走阴阳两界,身为生者,却常年与亡魂异类为伍,长此以往,阴气入骨缠绕难消。大多数入殓师都无法寿终正寝,或是英年早逝,或是精神错乱,或是难有后人,但最最忌讳的,是走火入魔。
能成为入殓师的人,或是体质特殊,或是灵力极强,方能身兼二任,一方面斩杀妖邪,一方面度人升天,残忍和仁慈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在入殓师身上合为一体,这就是为什么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多半无悲无喜,甚至让人感觉,他们几乎没有自我。
有道是树无心可活,人无心必死。失了自我的人,或是彻底沦为机器,如行尸走肉般直到被摧毁的那天;或是有朝一日,他们的内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就如多年沉寂的深井突然掀起狂风巨浪,他们体内一直以强韧的意志压抑着的狂暴之力借机反扑,吞噬他们人类的内心,人性和魔性的微妙平衡就此摧毁,几乎没有哪个入殓师能逃得过此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此,入殓师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铁律:一旦发现走火入魔的入殓师,杀无赦。
那狐狸几个纵身跃到顾城越面前,步履轻巧,迅捷如风。顾城越的手法已算是出类拔萃,每次看着煞气就要切入狐狸的身体,一旦相触才发现之前不过是个幻影。顾城越的动作极快,就连商无期也只能大概捕捉到他的进攻方向,但那狐狸却与他轻松周旋,游刃有余,九条尾巴簌簌晃动的时候,似乎还带起一丝微笑。
狐主这一手绝技本该赢得众人称赞,文曲的脸色却是时青时白。这瑶台步他在净池莲花仙子献舞之时见过,瑶台本非台,原是一片空幻泡影,仙人无法立足;莲花亦非花,无水自浮本无根,天女素手不可折。当时莲花仙子于瑶台之上,幻化九重虚影,清丽浓艳各具风姿,手执九种乐器,歌舞妖娆,就连火眼金睛亦分不出何真何幻,天庭众仙无不绝倒。
文曲本以为莲花仙子世无其二,那凌空缥缈的步法更是无人能及,却不想这老狐狸竟已深得精髓,若真若幻,只在一念之间。别说顾城越不是它的对手,哪一天这老狐狸若是真起了异心,试问天上天下有几个人是它的对手?
虽然天庭并非想将所有的妖怪都斩尽杀绝,但过于强大的妖怪势必遭到天庭围剿,直至形魂俱灭。文曲此时心情复杂,虽说他和狐主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毕竟是他难得能说的上话的聪明人,如果可能,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和这老狐狸兵刃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