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宁云晋走进门的时候,宁敬贤正坐在炕上喝水,一看到他,便放下手中的茶碗,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忧心。
“都说了让你不要进宫……”
宁云晋快步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道,“父亲,没事的!皇上已经答应了,这事就查到太太为止。”接着他露出一抹微笑,小声道,“那是您一直效忠着的最为英明神武的皇上呢!”
就是一直效忠着那人,才知道他的难缠之处!
宁敬贤反手紧握着他,“皇上他真没说什么?”
“没有呢!”宁云晋故作开心地道,“皇上还说要帮我指婚!”
宁云晋只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手突然被父亲握得生疼。他抬头望着宁敬贤,只见父亲眼中的懊悔与愧疚都快要将之淹没了。
爷俩都知道,文禛这样的条件就是为了将宁云晋的婚姻权抓在手里。
宁云晋怕他难过,连忙又补充道,“不过皇上说我现在还太小了,要在三年之后才做考虑。”
即使他加上这样一句,宁敬贤的神色也并没有好转,三年太久,小二现在日益曝露出锋芒,越来越光彩照人、才华出众,谁知道三年之后皇上会不会更不愿意放手。
宁陶煦却不知道他们两个的烦恼,以一般人的思想来说,一个臣子能得到皇帝指婚是莫大的好事与光荣。他忍不住满意地点头,“这是好事!总算家里也能听到一桩喜事去去这霉气。”
“……”宁云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忙退到一边,让爷爷与父亲说话。
宁陶煦坐在炕边,将自己昨晚的决定对宁静贤说了一遍,又吩咐他要好好调养身体。
他道,“只是一次训诫,云祥并不一定会改变。他现在对于惹出的错事后悔不假,但却没真正的认识到错在哪里。如今身在内宅都养成了这等狠厉的性子,如果再让他留在京里,等到长大之后与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只怕就要变成家门不幸了。”
宁敬贤听后点了点头,他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都是儿子的错。老大和小二都是一样的养,却……唉。”
“还不都是他娘纵出来的!”宁陶煦叹气道,“总要让他吃吃苦头,知道世道简单。从明年开始,老夫自会让他体会体会平常人家怎么生活的。”
两个长辈说着关于教养宁云祥的事情,宁云晋自然插不上嘴,但是将人带出京,他心里却是赞同的。
他记得当年宁家最出名的就是老大太忠厚,老二太歹毒,从不干人事,若不是知道逢吉避凶,早不知道将宁家害得多惨。虽然不知道爷爷将人带在手边亲自教养会不会将宁云祥的性子扭过来一些,可绝对比将人留在京里对宁家的好处大。
之前注意力都在宁云祥的事情上,等到停下思考,宁云晋只觉得热得浑身冒汗,舌干口燥。北方的房间里面都烧着暖炕,进门就得脱掉袄子,但是他今天为了遮挡脖子上的淤青,特地穿的高领衣服,又哪里敢随意脱掉。
两位长辈在谈话,这时候突然打断他们,自顾自的离去又不好,他只好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杯子与桌面磕磕碰碰的响动,惊动了宁陶煦,他瞥了一眼,问道,“既然热怎么不将外衣去了!”
他的话让屋里另外两人都有些神情不自在,宁云晋连忙道,“爷爷,孙儿一会还要出去呢,懒得折腾。”
宁陶煦狐疑地望着他,虽然儿子与孙儿的表情掩饰得很好,可是他是什么人!?很明显这两人有什么事情一致瞒着自己,不过他并没继续追问,而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宁云晋觉得自己都快被爷爷那犀利的眼神给看穿了,趁着他们两个暂停谈话,连忙借机告辞。
回到自己院子里,他连忙让夕颜给自己翻出一件高领的中衣换上。用过午膳,宁云晋正准备休息一会,却没想到秦明过来通报,说是顺天府来了个师爷。
来的师爷姓陈,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是顺天府尹何坤得用的一名绍兴师爷。
见到宁云晋之后,他先是赞了一番小宁大人年轻有为的客套话,接着才道明来意,说是他家大人请宁云晋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衙门,现在已经抓到了不少人,需要宁云晋这个苦主过去辨认辨认。
顺天府尹虽然只是正三品的官儿,却是能直接面圣的,人家作为京城的最高行政长官,给了自己足够的礼遇,宁云晋自然也不好拖沓,连忙更衣与陈师爷一起前往衙门。
路上,两人同坐一车,宁云晋便问询起那日刺客案的情况。这几天他光顾着关注宁府这堆乱摊子,倒一直没有注意。
按理案情是不能乱说的,不过陈师爷也知道这案子绕不过宁云晋去,毕竟还需要他协助调查,自然是无所不谈。
从陈师爷口中,宁云晋这才知道,自己那晚的一把火和沿途砸门的举动可是惊动了半个京城。当时步军都统衙门和顺天府都派了人出去沿途追赶,不过由于他们的速度太快,能够追上的人不多,只能根据沿途的痕迹找上门。
但是这些人也并不笨,海子旁边那个私宅自然第一时间就被控制了起来,里面的人除了那个青青和李永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突围出去,其他的人都被留了下来。
之后顺着从那些人嘴里挖出来的消息,顺藤摸瓜地查,居然挖掘出来一个奉武族潜藏多年的情报机构。
根据情报,这处私宅在京里已经存在了有近五年的时间,不少朝廷命官都在这里应酬过。这里的美人都不是贱籍,而是花费了数年功夫重金培养出来。她们虽然不一定都是探子,但却是会嘴甜哄人的,打听起消息来丁点儿痕迹不漏。
主事人一般不会让她们轻易被人买回家去,但是光是陪客时这些女子就能哄出不少朝廷动向。能够赎买这些女子的,一般只有那些官位暂时不显却有前途的官儿,或者是在关键职位的。这五年里光是被人带回家做妾的女子就有三四十人,让奉武族的情报系统用这最传统的美人计在京城织出了一张无形的网。
顺天府查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敢再继续了,毕竟牵扯实在是太广!
陈师爷哀声道,“早上我家大人就递牌子面圣了,还不知道现在回衙门没有!小宁大人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并不是不惊讶,而是早就有心里准备!毕竟直接参与刺杀的人里面就有朝廷命官,这事小不了。”宁云晋笑道。虽然这么说,其实他是想起了上世的时候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那一次发生的时间并不是今年,而是与奉武族正式开战前。据说那年皇帝点了大夏最具威名与凶名的龚成仁为中路的将领,这人与之前的那些在温室里长大的将军不同,而是真正的一员猛将。
他祖上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虽然算不上是显赫世家,却也是家学渊源。这人是家中的老二,生性叛逆,又暴虐好杀,由于身为次子不能继承家业,又有一次在暴怒中打死了一个下人,让他爹被人参了一本,最后被家里扔去西北当兵了。
这人从刚开始的一个小兵,硬是靠着自己的凶悍和家里的帮村,成为了陕西北驻军中的一员参将。前些年西北一直都有小规模的战事,只要是他出战的都必定没有俘虏,导致这人在西北一带简直是能吓得小儿夜啼般的存在。
宁云晋估计文禛当时应该是出于震慑奉武族考虑,才点了这人负责中路,毕竟那时候大夏已经失去了站在朝廷这边的大宗师,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打败大商的军队。
但是这个人却出师未捷身先死,在回京接虎符领旨的时候,他被一帮人哄着去饮庆功酒,结果就命丧在那里。据说当时京城为之震动,皇帝下令彻查,这才挖出来这间谍案。
这事宁云晋也只是听说过,除了那倒霉的龚成仁之外,他一个名字没记住,即使想提醒文禛都没办法,反倒没法自圆其说,就暂时搁在一旁,准备等到战前再说,没想到这辈子事情却发生了变化,被刺杀的人成了自己。
他懊恼地道,“他们怎么会选择我一个刚入朝为官的人下手?”难道自己会比一个大将军更重要!?
“小宁大人可是妄自浅薄了!”陈师爷笑道,“虽然您如今政绩不显,但是最近连番递的折子,提出来那都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建议。我家老爷在家就时常赞着您,说是您日后必定前程远大,皇上得了您这一贤臣,必定能让大夏更加强大。更别说,小宁大人您还是一名祭地者,只怕在奉武族眼里早将您当成眼中钉了,想要趁着您还没长大就折翼呢!”
宁云晋一听更郁闷了,自己还没干啥怎么就已经上了奉武族的黑名单。不过心里却在庆幸当年把自己是祭天者的身份瞒了下来,否则这次动手的人只怕就不会只是那些比较弱的对手了!
到了顺天府衙门,宁云晋居然还碰到了一个熟人——孙本善。
孙本善是到衙门来送画像的,毕竟当初只有他近距离与那伪装成西北行商的交流过。像他这样的专业画师,只要看过人几眼,就能把握到那人的神韵,画出来自然不成问题。
宁云晋一看那画像就愣住了,脱口而出道,“这是大商三皇子!”
孙本善与那陈师爷都好奇的望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这画像上的人。
宁云晋哪会像他们解释自己是上辈子见过那人,他的心已经咯噔一声沉到了谷底,知道这次自己只怕坏大事了!以那三皇子的精明,那天在大宗师府门口闹成那样都没见欧侯老师露面,只怕等他脱身就会毫不犹豫地鼓动蒙塔开战
第 106 章
通往雁门关的一条常人较少走的小道上,五人十匹健马一路疾驰着,近五百里路程,他们换马不换人,只花了三天时间就从北京赶到了雁门关。
若是宁云晋在这里就能认得出来,领头的那人正是大商三皇子蒙或,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分辨是李永和青青。再后半个身位的人则是两个大汉,其中一个正是那日追击他的,此刻那人脸上还带着一道鞭痕,明显是受过惩罚的。
此刻已经临近黄昏,再有两刻钟就要关闭城门,望着长长的队伍,蒙或一个眼色,另外一个大汉便跳下马,走到城门小吏身边,塞过去一个小元宝。
沉甸甸的银元宝让那小吏喜笑颜开,他们平日里虽然能搜刮到一些油水,但是像这么大方的却不多,也没多做检查就将蒙或一行人提前放出了关。等到出了雁门关之后,五人才松了口气。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日晚上通缉的画像就被快马传递到了城门口,放走了这群通缉犯的小吏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与同僚分了银子之后,从此绝口不提这事,让朝廷失去了追击的机会。
“看来大夏还没反应过来。”蒙或放缓了马速,这一路疾驰,不止马累人也累到不行。如今出了关便如同蛟龙入海一般,不用再担心官兵的围剿,可以稍微松快松快。
五人中青青一个弱女子的体力是最差的,早已经没了当日的风华绝代之姿,神情中透露着憔悴。她忧心地道,“主子,咱们这次可算是阴沟里翻船了!别的是不说,三皇子的那个内侍是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咱们回去可怎么对大王交代。”
“没了三皇子那条线,总还有其他办法的!若真的要搅乱大夏宫廷,其实四皇子也是不错的选择。”蒙或虽然只是弱冠之年,却是自幼就跟着蒙塔征战的,备受蒙塔信赖,加上原本的计划就是他一手定下来的,自然十分了解其中的情况。
趁着三皇子年纪尚小,控制他的内侍对他进行潜移默化的教导,若是将他的心养大了,以大夏现在的情况,如果太子被拉下马,那混乱的局面可就好看了!
为了控制那个内侍,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花费了不少心力,青青好奇地问,“既然三皇子不是最佳选择,主子之前为何选定他?”
“谁叫他也行三呢!这次无妄之灾便算他倒霉吧!”蒙或哈哈大笑道,他虽然排行第三,却是嫡子,在大商的身份最是尊贵,性子难免有些张狂。他扬了扬马鞭道,“只可惜了那美人没能弄到手!原来他不但有文才,还有武才,你们在京城那么多年,居然一点都没能打听出来。”
青青见他发怒,连忙告罪,为他们情报的失误进行解释,“那宁云晋自小师从青阳子和建亭先生,却只是学文章和杂学,从来没见过他练过武。之后师从大宗师更是十日才上一课,传授的都是血脉之力的知识,真的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在人前练过武,实在是无从可探。再说,一个人毕竟精力有限,他光是要科举和学习血脉之力的知识就已经要花费不少时间,实在是没人想到他还有那么一身好武艺,即使在中了双重毒之后,还可以逃出包围。”
“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他都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练习招术?”蒙或将马鞭在手中拍了拍,自语道,“可是武技一途,不与人对招拆招终究只是纸上谈兵,不可能练好呀!也许那美人真是得天独厚的天才不成?”
他不知道,某些方面到是真相了!
宁云晋这些年练功都真的是窝在房里练的,最多在没人的时候偶尔和宁云亭拆招几次。上辈子经过那么多次生死历练,有些反应已经是刻在他灵魂中的,完全不需要再向其他人那样还要去一一熟悉招式。而宁云亭即便再忠厚老实,却也不是多舌到将弟弟的情况到处乱说的人。
至于知情的宁陶煦和宁敬贤二人,作为长辈宁云晋的其他事迹就已经足够炫耀了,完全不需要再锦上添花,徒惹人嫉妒,因此这事自然就显得格外隐蔽了。
当年宁云晋唯一展露武技的机会是在洪灾时,那时候兵荒马乱的,真正看清楚他杀人的只有文禛一人而已,因此所有人都当他的救驾之功只是照顾了皇上多日而已。
李永想着那些与宁云晋相谈甚欢的日子,虽然时间短,但他对宁云晋的才学人品倒是真心佩服。回头望了一眼雄浑的雁门关,他惆怅地道,“宁大人天纵奇才,常人难及。”
“说得我更加心痒了!天底下居然真有如此钟林毓秀的人,这趟京城之行也不算白走。”
蒙或只是远远见过宁云晋几次,每次还都只是偷偷远眺,不敢靠近,毕竟他的长相不同于中原人,太过打眼。
他本就是个好美色的,而且男女不忌,虽然年纪不大,家里美妾娈童却收罗了不少。但那些精心言周教出来的小童和宁云晋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那几次惊鸿一瞥让他对宁云晋简直垂涎欲滴,要不然也不会在失了画像之后,便贸然动用京城的力量,想要将人弄到手。
他扭头对李永道,“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堂堂正正的走进雁门关,走进紫禁城。”
那浑身透着凶光的舔了舔嘴唇,到那时候这天下、这美人都将是自己的!
天授二十年的春节,京城里的官老爷们过得都不痛快。
先是由于间谍案不少人被停职查办,虽然抓了不少的人,但是主使人没有抓到,其中居然还牵涉到了三皇子的内侍,更是惹得官场震动,谁都没想到奉武族的手居然已经伸到了后宫之中。
之后又有福建的民乱的事情,惹得原本已经只等着休假的各部又要重新上班,原本以为只要处理完这事就能好好过个春节,没想到皇上却直接下令进行备战准备,如此一来所有人的春节假期都泡汤了,虽然固定的典礼仪式依旧,但是参加完了还是要回衙门加班。
在这样的氛围中,宁云晋自然也不好借口自己的手伤躲在家里,即使想要躲在文禛也不得不继续去南书房当值。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这些机要秘书的事情就多,他们本就少了一个人,宁云晋甚至要带伤上阵才能及时完成每日的文书工作。好在文禛也是真的忙,没有时间骚扰他,能让宁云晋免了尴尬,专心工作。
大年初五这天恰好轮到宁云晋值班,今天或许是火烧得不太旺,他们值班的房间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