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淡淡道:“希望是。”
勤王令发出去后不过申时城门就被撞破了,封城令是四皇子发的,军中几位将士只认皇帝只认尤将军,一看是四皇子下的令话都没说直接拔刀攻城了,三万将士战城中几千护城兵,势如破竹,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杀进来了。
之后全城都乱了起来,池园沿街,在昭瑰堂里就能听闻外面兵戎声,时不时的还有人大声呼和着撞门,秦晏听着那声音似有好几拨人在战,心下疑惑也不好妄动,府中下人们听着外面的声音都吓做一团,秦晏无法子,让人将几处门锁的严严实实的,再让所有人都聚到昭瑰堂来,秦晏和秦思还有荆谣坐在内室中围着熏笼品茶看书,外面堂屋里婆子丫头们各自拿着自己的活计坐在一处,时不时的小声议论几句。
“哥哥……”秦思欲言又止,低声道,“这要闹到什么时候?”
秦晏安抚一笑:“无事,横竖与我们不相干,等……等遗诏出来就好了。”
从昨晚京中就不大安稳,秦思心中惴惴的,幸得有秦晏在,心中放心很多,不多时外面又闹了起来,打杀声不断,秦思胆小,几乎要拿不稳手中的绣活,荆谣倒了一盏茶递给秦思一笑道:“小姐是冷么?怎么手一直抖呢?先喝杯茶。”
秦思点头勉强笑了下接过茶来,荆谣慢慢道:“前几日送过去胭脂小姐可用了?觉得怎么样?”
“很好,用茯苓做膏子底果然润了许多,不像脂膏似得油乎乎的,香味调的也好,清雅的很,且经久不散。”秦思想了想笑了下道,“就是颜色稍艳了些,平日里上妆不大合适。”
荆谣一笑:“小姐平日里妆太素了,那些算不上艳了,铺子里这个色的卖的最好呢,小姐既不喜欢……那我再做些颜色浅的,左右这会儿无事,现在就做吧。”
荆谣起身命人去花房取他的东西,众人将东西搬了过来,荆谣当即挽起袖子净了手就开始动手,秦思看的有趣,也跟着搭把手,两人又是玩又是说话,不过一会儿秦思就将外面的事儿忘了。
秦晏倚在榻上眼中一直看着荆谣,心中一片熨帖。
外面的厮杀持续了快一个时辰,隔了一个时辰又杀了起来,但这次的声音明显变了,这是从内城杀出来的,秦晏放下书深深吸了一口气,荆谣心有所感抬头看向秦晏,秦晏朝他笑了下。
荆谣这半日也是强作镇定,他不知道秦晏发勤王令的事,他只是在担心苏卿辰苏嘉等人,若是事成,梁王大仇得报,连同衡棋如的痴恋也有盼头了,荆谣转头看了犹自挑弄脂粉的秦思一眼心中砰砰跳起来,风水轮流转,运道如今也该轮到自己家了吧。
秦晏和荆谣有默契的很,都没说什么,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一概不听外面的纷扰,晚间荆谣还命人宰了两只羊分给上上下下的做锅子吃,众人吃的饱饱的,心安了不少。
晚饭后戌时外面仪门咚咚作响,似有不少人在外面,秦晏披上狐裘出去应门,实在拗不过荆谣,只得也让他跟着了,秦晏走至仪门朗声道:“这里是秦府,外面何人叩门?”
“秦晏!”衡棋如一听是秦晏的声音喊道,“是我,快开门!”
秦晏一听是衡棋如连忙命人开大门,重重闸栓打开,外面衡棋如带着一众禁军进来了,衡棋如转头对军士们沉声道:“府中多是女眷,你们不可唐突,只在外院守卫就好。”
秦晏见衡棋如安然无恙心中大石放下,低声道:“可是……事成了?”
衡棋如原本还好好的,一听这话眼眶瞬间红了,哽咽点头:“事成了……”
衡棋如一连多日心都提在嗓间,这会儿见了秦晏再也撑不住,哑声哭道:“事成了……秦晏,终于事成了,事成了……”
秦晏心中亦动容,上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沉声道:“行了,里面坐。”
秦晏将衡棋如迎到昭瑰堂正厅,衡棋如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些,抹了下脸慢慢道:“今天……幸亏有你了……”
“丑时我们就从密道进宫了,先帝身边的太监将遗诏交给了先生,先帝遗诏,追封梁王为烈宗,立皇孙晁嘉为储,先生当时就想将遗诏带出来,宫里我们的人手不够,必然守不住这封遗诏,但四皇子已经有所察觉了,他们的人早将承乾宫守的死死的,我们出不去,只能等天亮,当时先生打算等明日宗室都来时当着众人发遗诏,赌一把。”
衡棋如对秦晏笑了下:“但那会儿大家心里明镜一般,只要四皇子说我们都是假的,指鹿为马,要将我们全杀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纵没有遗诏,这皇位也落不到别人手里去。”
“刚到辰时皇子们同宗室就都来了,众人命礼部尚书请出遗诏来,先生换了衣裳亲自将遗诏送出来了,呵呵……你没看见四皇子他们当时的样子,险些吓晕过去,苏先生笑问众位故人可还记得自己,殿中人都吓傻了,苏先生当即宣读了遗诏,四皇子先回过神儿来了,当即就要杀先生,说他拿的是伪诏,这会儿尤老将军出来将四皇子拦下了……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尤老将军那里是你送的信。”
秦晏淡淡一笑:“尤老夫人曾认我母亲为女儿,幸得如此,我在尤府还说得上几句话。”
“多亏了你这一句话。”衡棋如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先生当时就想到你应该发勤王令了,先生过后跟我说,你不会凭白让尤老将军出面受死,必有后招,先生那会儿马上转了口风,开始拖延时间,他质问四皇子,这封遗诏若是假的,那真的在哪,真的是不是立的是五皇子,你知道……这段日子皇帝为了替我们遮掩,对五皇子很有意,四皇子听了这话果然大怒,这个当口上,五皇子的亲兵冲击来了……”
衡棋如苦笑:“当时乱的很,原来五皇子也是有备而来,他早存了争储的心思了,只想着遗诏上若是他最好,若不是他就直接将四皇子宰了,两边的人剑拔弩张,中间又有先生和尤老将军挑火,众人在殿中就杀起来了,我那会儿没想到外面还有勤王兵,就守着先生杀了起来,只想着砍死一个算一个,也不管谁是谁了,到底是四皇子在朝中根基深,最后他们的人将五皇子扣下了,将我们全围了起来,千钧一发的时候……勤王兵杀进来了。”
衡棋如笑了下:“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尤老将军命人将殿中所有人全抓起来关到宗人府去了,我现在回想都后怕……一分一毫,差一瞬都不行,你同先生提前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就安排的这么合适?”
秦晏彻底放下心来,一笑道:“不过是凑巧罢了,也算是应了你父亲死前的话……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衡棋如眼眶又红了,狠声道:“这话不差!天理轮回,晁嘉,你,我……我们的祖辈父辈屠于他们手,如今……我为刀俎人为鱼肉,该如何,就得如何。”
秦晏闭了闭眼,外祖在天有灵,如此可瞑目了。
衡棋如一抹眼泪,起身长揖及地哑声道:“三十那日你曾许诺,若有来日,愿结秦晋之好,秦晏……我自那年小住羿府后倾慕令妹已三年有余,我不敢说能让她过上多显赫的日子,但我答应,只要有我一日,就不会让她受了一分委屈去,长兄如父,令妹的婚事……你就定下吧。”
秦晏起身一笑道:“明日请位媒人来,我就应下。”
衡棋如连忙笑道:“媒人有媒人有,晁嘉昨日已经答应我了,今日若能逃出命来就给我赐婚,国库里的东西随便我挑了当聘礼,等着,等出了国孝我马上请他下旨赐婚。”
秦晏失笑:“你倒是打算的早。”
衡棋如笑道:“我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不早,你答应下就好,对了……光说这些了,正事还没说,晁嘉和先生现在走不开,让我来跟你说一声,今日大恩大家都记下了,如今外面不安稳,乱党还未除尽,你且别出去,只在府中呆着,我带了二十禁军来,这些人身手都不错,有他们守着这边大家也可安心了。”
衡棋如看了看时漏道:“一会儿就得宵禁了,我得走了。”
秦晏知道这时候不好留他,将人送出去了,送至仪门时衡棋如一拍头道:“哎!还有一事,晁嘉让我给你带句话……”衡棋如转身对秦晏正色道:“苟富贵,勿相忘。”
两个月前,秦晏从黎州准备回京,临行前给了苏卿辰十万两银票,给他们准备了逃命的庄子,当日苏嘉将秦晏一直送到马上,也是跟他说了这六个字,那时的苏嘉怕也没想到自己有兑现承诺的这一天,秦晏心中感念,低声道:“替我谢过吧。”
第36章
衡棋如走后不过半个时辰宫中又来人了,为首的人秦晏看着有些眼熟,那人一笑道:“在黎州时我去寻苏大人,曾与公子见过一面,我姓杨名铭,公子叫我杨铭就好。”
秦晏点头一笑:“我说看着大人面善,不知大人所来何事?”
“把东西抬上来。”杨铭吩咐人抬箱子,一笑道,“我本是来巡城的,太子让我就着把这些东西给抬过来,太子说了,现在里里外外忙的抽不开身,外面也不安稳,等将乱党平了再接公子进宫,到时候再另行封赏,这些东西先给公子、府中荆小公子、府中小姐玩吧。”
秦晏谢过,迎杨铭进屋喝茶,杨铭一笑道:“就不坐了,外面实在是事多,天也不早了,公子早些睡吧,我就不叨扰了。”
秦晏送杨铭出去,回来再看那几口箱子,只见里面都是各色珍玩,十几匹上用锦缎,还有一小箱子金子,荆谣拿着颗指头大的圆润珍珠喃喃道:“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秦晏失笑,在荆谣头上拍了下轻斥:“让你多看些书!什么都不懂还瞎说。”
荆谣愣了下笑笑:“可是说错了?嘿嘿……这心揪了一天了,先不管这些了,歇下吧?”
秦晏点头,牵着荆谣进了内室。
秦晏昨夜就没睡,这会儿其实是累了,但还是睡不着,荆谣也还兴奋着,倚着软枕低声道:“这下衡大哥和小姐的事没跑了吧?”
秦晏点头:“到时候有皇帝赐婚,错不了。”
荆谣抿了下嘴唇小声道:“那苏大哥……不是,皇上,会不会也给你赐婚?赏个公主什么的?”
秦晏一笑,一把将荆谣拉到怀里来低声道:“你是公主?我看看……多不多那东西……”秦晏手伸下去往荆谣腿间摸,荆谣连忙躲,求饶笑道:“我有我有,说着玩的……”荆谣突然一愣,明白过来秦晏刚说的意思,脸微微红了,心里暖暖的。
秦晏垂眸看着荆谣,半晌慢慢道:“谣儿,我待你……并不好。”
荆谣一时间愣了,哑然道:“怎么说这个……哥哥对我最好了,什么都……”
“若是将你当弟弟,如此待你倒是还可以,但现在不一样了,别怪我,我总得顾全府中的名声,思儿正是议亲的年纪,府中若是出了个什么风言风语,我一人不足惜,思儿她的名声就毁了,所以……我总要克制些,不能让外人看出来。”秦晏低头在荆谣额上亲了亲低声道,“我答应你,等思儿出了门,你我之间会是另一个光景,任我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了你。”
荆谣眼中一热,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从来不觉得哥哥委屈我了,现在就挺好的……每天能跟哥哥在一处,没人的时候还能说几句亲热话,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已经知足了。”
秦晏一笑轻声道:“我可不知足。”
荆谣心里酸酸涨涨的,他原本不过是一个乞儿罢了,何德何能,让秦晏宠爱至此。
秦晏在他头上揉了揉轻声哄道:“行了,早些睡吧,闹了一天了,累不累?”
荆谣点点头,缩进被子里躺好了,秦晏将床边上的灯吹灭了也躺下了,黑暗里只觉得身边被子里一动一动的,荆谣慢慢的蹭到了秦晏被子里,支吾道:“哥哥……怪冷的,一块睡吧?”
秦晏垂眸,故意道:“你冷?我让她们拿汤婆子来?”
荆谣一滞,哑然道:“也……没那么冷……”
秦晏轻笑,转身将人搂在怀里了,低声道:“不困么?”
荆谣摇摇头,笑了下小声道:“就是想跟哥哥腻歪腻歪……”
秦晏由着他撒娇,扯过荆谣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一同睡了。
翌日秦思来昭瑰堂取昨日落下的女红,看见这一地的箱子疑道:“这是怎么了?”
秦晏一笑:“我正要找你呢,你们先下去吧。”屋中的丫头们闻言退下了,秦思笑笑:“哥哥要跟我说什么要紧的话?”
秦晏让秦思坐下,慢慢道:“在黎州的时候,有一年我的一个同门师兄曾来外祖家过年,这事儿你还记得么?”
秦思想了想犹豫道:“是……咱们刚到黎州那一年?”
秦晏点头:“就是那次,那人叫衡棋如。”
“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秦思不解道,“这么了?”
秦晏慢慢的将衡棋如那年偶遇秦思,相思至今,还有年三十时曾将他所有积蓄托付给自己,让自己给秦思添妆的事全说了,秦思脸红了一片,局促道:“我……我不知道……”
“衡棋如是守礼之人,我也是在三十那日才知道。”秦晏怕吓着秦思,尽力说的和缓些,“他当时前途未卜,怕有去无回,所以才这样,当日他托付我永远不要让你知道,从这些看……衡棋如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同他也相处了这几年了,他的人品我信得过,且他既倾慕你多年,想来也会对你珍之重之。”
秦思垂首不住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忍着羞小声道:“我……我只听哥哥的。”
秦晏索性将有关衡棋如的前世种种全说了,低声道:“衡棋如原本是嘉恩侯之后,也是世家子,身份配得上你了,他如今有从龙之功,前程是差不了的,且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妹妹去了就可做当家的太太,上下没人管制你,要比进人口多的宅门轻松很多,你性子又和软,如此再合适不过了,昨日他来了已同我说了,等国孝一出,马上请皇上赐婚,方显体面尊贵,我答应下了,你可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秦思红着脸摇摇头,她到底是小女儿心思,根本没怎么听秦晏后面说的这些话,只一心想着那衡棋如竟喜欢了自己那么长时间,虽还未见过那人样貌心中已经有小鹿乱撞了,秦晏见秦思无话放下心来,一笑道:“那可就这么定了,我有心多留你几年,只是衡棋如和你年纪都不算小了,且……等出了国孝,那边秦珍的婚事怕也要办了,总归是办在她头里好看些。”
说起秦珍来秦思心中一动,咬了咬唇道:“老爷太太还在,万一……他们拦着不许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