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后之路——雪落离庭

作者:雪落离庭  录入:07-09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想必是李长平回来了。殷羽庭张开眼睛想从木桶中爬出来,刚刚出水,就见李长平从外间进来。

太子今日的神色不佳,虽然他掩藏得好,依旧雍容华贵的看不出半点异样。但殷羽庭刚刚得知皇帝病危的消息,所以一眼便能看出李长平的心思来。

顺手拿过自己的亵衣裹上,殷羽庭浑身湿漉漉叫那白纱裹得玲珑有致,雪白英气的脸上,浓墨色的瞳仁暗光闪动。那眉,风雨流年里添了份深沉,混合着冷淡的成熟韵味,尤为动人。妖艳的红痣,刹那时便惊艳人间。李长平看了他一眼,竟然脸红了。

殷羽庭走近李长平,几步之遥处先行了个礼。李长平扶起他拥在怀中,两人像夫妻般相携的往内间走去。

殷羽庭道:“太子殿下有心事?不如说出来,羽庭给您解忧。”

李长平宠溺的抚摸殷羽庭白皙的面颊,笑容有些苦涩:“我知道你聪明,可我舍不得你为我烦忧。”

殷羽庭垂眸冷笑,抬眼时目光分外真诚:“殿下应该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既然我入了太子府,如果不得主人的信任,又有何颜面留在这里。不如殿下现在就将我刺瞎双目,熏聋双耳,割下舌头,逐出府去。”

李长平没想到殷羽庭会这么快就转到他这一边要为他出谋划策,但转念一想,殷素宁在自己手上,殷羽庭也曾亲口答应背叛李春秋。那殷羽庭是成王府有名的智囊,平疆之战既是他一手策划,他这般投诚,大约是想在自己这方建功立业,等将来论功行赏时也好封得个王公贵族。李长平想到这里,便把老皇帝病危的消息告诉了殷羽庭。

殷羽庭听罢疑道:“虽然皇帝陛下病危令人忧心,但天命如此,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一旦陛下驾崩,殿下您就能马上即位。羽庭实不明白,殿下是为何烦恼?”

太子锁眉道:“据说李春秋是下南方云游,但我的探子却在京城见到了他。他这般遮人耳目,藏在京城,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罢就拿眼盯着殷羽庭的脸。这殷羽庭虽然投了诚,但他曾为成王府的幕僚,自然知道许多成王府的秘密,可到现在他还什么都没有透露。李长平的意思就是既然你殷羽庭投了诚,现在就该看看你的诚意。

只见那殷羽庭垂目不语,良久才道:“成王爷心思缜密,他躲藏起来,必定是和陛下病危有些关系。”

太子掐住殷羽庭下颌,迫他抬眼,目光炯炯望住他道:“你到说说,以你对李春秋的了解。他到底要做什么?”

殷羽庭眸光凛然,不偏不倚望尽李长平眼中,面上一点表情也无:“猜不到。”

“什么?”李长平不信,指尖上加了力量:“你怎么可能猜不到?!”

“成王之幕僚并非我一人,还有成王府的管家刘子桓。那刘子桓不仅是李春秋心腹,更是他的枕畔之人。李春秋亦并非只采纳我的意见,诸多事宜都是交由刘子桓办理。只有平疆之事,是我的主意。”

李长平嘴角噙笑:“难道你就不是他的枕畔之人?”

“我……”殷羽庭顿了顿,笑道:“我跟他两年,也不过是给他侍寝一次。”

李长平道:“你曾在父皇面前承认爱李春秋颇深,跟他做过几次都记不清了么?”

殷羽庭叹道:“殿下竟然连这件事都打听得清楚,果然对羽庭青眼有加。不错,那时我为陛下侍寝确实说过这种话,但那是情势所逼,我是李春秋的幕僚,说那些也是为了他。”他说完这句,但见李长平瞳孔深处竟似慢慢浮起层极淡血气。

李长平道:“我给你三天时间,慢慢的想,想李春秋到底要干什么。记住,你只有三天。”李长平虽没有在说下去,但殷羽庭已明白三天之后意味着什么。

……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殷羽庭与李春秋约定的三日转眼便到。也是与李长平说定的三日。

清晨,有一只百灵立在灵毓轩窗外的枝头清脆鸣叫,将睡梦中的殷六郎叫醒。太子李长平睡在他的身边,表情安详的像是个初生婴儿。一般来说,李长平比殷羽庭浅眠,如果有鸟叫也应是李长平先醒。可昨日殷羽庭邀他小酌,酒意大发后又有美人在怀,自然是一番缱绻的追欢逐爱。

殷羽庭张眼看了看身旁太子,起身来到灵毓轩窗前,那百灵扑棱棱的就飞到他的手上,用短喙轻啄他手心。殷羽庭取下鸟腿上绑的细小竹筒,竹筒中有几颗白色药丸还有一张纸笺,纸笺的字写的极小,却分外清晰,只有两个字——夺宫。

殷羽庭喟叹一声,这两个字写的那般鲜明有力,彰显着着笔之人的决心。只怕这两字的背后,立刻就会掀起无数的血雨腥风。收起药丸,吃掉纸笺,殷羽庭回到床上附身去看仍在梦乡的李长平,比起李春秋,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给予自己欢爱的人。殷羽庭附身亲了亲他的额角,仿佛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离开灵毓轩,直奔殷素宁的住处。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殷羽庭的脸上,眉心的红痣朱光频闪,眼眸明亮,又似有剧烈黑暗在他的眸中闪烁。黑眸如夜,朱砂如血,他的神态肃杀,连清晨的阳光都难掩他的杀气。

来到木楼,推门进屋,殷素宁正在喝茶,想是刚用过早饭。殷羽庭一改神色,满面春风的迎向站起来的殷素宁,笑着说:“五哥,我来看你了。”

殷素宁看到六弟,怔了一瞬,倏忽低眉顺眼的坐下,抬手给殷羽庭翻杯倒茶:“六儿,这么早就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殷羽庭道:“太子殿下没有醒来,我待得无聊,想五哥一向早睡早起就过来。”殷羽庭一向忌讳在殷素宁面前提起他与李长平的床帏关系,此刻却一反常态。

殷素宁依旧表情淡淡,语声轻微的问:“是么,太子怎么还没醒?”

殷羽庭道:“他昨夜喝了太多的酒,还有在床上……”他顿了顿,轻快地说:“他大概是累坏了罢。”

“六儿,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殷素宁面有恼色。

殷羽庭轻蔑一笑:“你不爱听?可是我却想把以前的事情,还有现在的事情一起说给你听。”

殷素宁冷笑一声,拿起茶杯喝茶。

殷羽庭说了起来:“以前五哥大概是恨我的罢?!因为我是庶子。”说完这句,他哀伤的望了一眼殷素宁,对方却没有任何表情。

殷羽庭继续道:“而现在也只是表面上和好了而已。”他站起来走到殷素宁面前,半蹲下去,仰望着他,那鲜红的朱砂闪着光,他的眼里也闪着光,红艳的光,墨黑的光,他的唇动了动,声音低沉清晰:“可是,我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五哥,现在我虽然在太子府中,但我却还没有最后决定。一念之差,你我或许能够同享富贵,或许就要你死我亡。”

殷素宁青玉般的眼淡淡的落到弟弟的脸上,他的瞳孔清澈的映出弟弟的面容:“你问我?”他笑了,弯起一侧的嘴角,笑的很邪肆,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端方:“六儿,我恨过你,但并非因为你是庶子。”

第64章

晨光熹微,轻轻洒在木楼中殷氏兄弟的面庞上。一个容姿英秀,长眉如剑,鼻高似峰,却被那眉间的朱砂点成了娇艳。另一个脸若莲花,眼如青玉,须眉仿佛从画中走下来一般。

啪的一声,殷素宁抬手给了殷羽庭一个耳光,“无耻!”

殷羽庭抚着被打的脸:“五哥,你真的要让我们兄弟你死我亡?”他突然变得阴狠,眼中爆出的恨意莹莹闪动:“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今日也应做一个了结。”殷羽庭欺身上前,微微张口,咬住了殷素宁的唇。而殷素宁也并不躲避,两人像是在吻,却又像在撕咬。殷素宁手中茶杯落地,啪的一声摔个粉碎。殷羽庭抬起头,竟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笑意渲染了双眸,那如墨般黑沉的双眸,此刻像是落满了繁星般的闪亮。

殷素宁却脸色煞白,快速用手卡住脖颈,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殷羽庭看到他五哥煞白的脸色时,渐渐收敛了笑意。殷素宁还在用手去扣咽喉,想要将那不知是什么呕出来。殷羽庭看着殷素宁,眼中噙着泪,终于还是走了。

莲脸生春风骨秀,覆额青丝白皙长。

瞳神剪水清如玉,香肤柔泽胜娇娘。

五陵侠少豪华子,甘心欲为五郎死。

十年芳草常州绿,十年长安无人及。

殷羽庭从木楼出来,遥望天际,发现刚刚清晨的东方竟然出现几屡霞光,给略显苍白的天空染上淡淡的红晕。

此地是太子府的后院,只听从前庭处遥遥传来马啸兵戈之声。殷羽庭正疑惑间,突然蹄声急响,一人身骑白马奔跑而来。

“怎么会是你?”殷羽庭不敢相信会在大唐的太子府中遇到这个人——公子荀!

公子荀拉马驻步,却并未下马,对殷羽庭道:“殷六郎,我带你回西凉。”

殷羽庭一惊,向那兵戈声传来之处望去,仿佛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被淹没。身体突然被人紧紧抱住,眼前天旋地转,人已落在公子荀的马上。四蹄惊起,耳边生风,还来不及回过头去,就已听不见那些厮杀的声音。

公子荀的烈马越跑越快,已将长安城高高的城楼抛在脑后,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啊……前路萧瑟,仿佛没有尽头。

“奴儿——奴儿——你在哪里?”

“奴儿——”

李春秋横刀立马,他浑身是血,洁白的额头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的刀尖淌血,那是他哥哥们的血。

李春秋与李长平,这对李氏皇族兄弟,终于有一个倒了下去。

就像殷羽庭与殷素宁,也终于有一个倒了下去。

嫡与庶之间,亲与情之间,何时才有个了结。

恭帝十二年唐恭帝驾崩的第二日,三皇子李春秋便利用手中的兵权发动政变,消灭了太子党的几个重要人物,太子李长平,二皇子李泰安皆在政变中死于他的刀下。太子党一夜间土崩瓦解,李春秋手持老皇帝临终金匮,登基称帝。这一年是虎兕之交,也因此李春秋的这场政变被称为寅丑政变。

……

长安城几百里之外的密林中,殷羽庭正坐在河溪边休息,公子荀坐在他身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清澈的溪水。

秋风乍起,吹得殷羽庭乌发翻飞,公子荀解下狐裘大氅披在他身上。

幽幽的叹一口气,殷羽庭终于打破了沉默:“谢谢你,你走吧。”

公子荀并不惊讶,平静的道:“我要带你一起走。”

殷羽庭道:“我不能跟你去。”

公子荀颔首笑道:“我认为你可以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忘记李春秋和李长平。”

殷羽庭覆上扶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轻轻婆娑他的指尖:“我曾答应李春秋试一试爱他,如今我试过了,的确有些爱他。”

公子荀反问:“那又怎样?”

殷羽庭回头看一眼他,复又看回水面:“我曾被选为先皇的人炉鼎,在进宫前晚”他停顿一瞬,才继续说下去:“李春秋夺我童男之身。”

公子荀只点了点头。

“进宫后侍寝一次,但那老皇帝没有进去,后来才知道是李春秋暗中助我。我也因此被定为“石男”,在皇宫待到第三个月,太子李长平以我五哥殷素宁之玉佩将我诱骗到太子府。”

公子荀又点了点头。

殷羽庭继续道:“我入太子府后,李春秋暗中联系我,我知道他要发动政变,让我里应外合。太子也有短袖之好,于是我自然成了他的床上之物。李春秋政变当晚,我竭力纠缠李长平拖延他的时间,使他没有及时接到老皇帝驾崩的消息,最后被早已埋伏好的李春秋所杀。”他的手握成了拳,全身有些微微的抖动,公子荀敏锐的察觉到殷羽庭的情绪起伏,不动声色的从后面将他轻轻环住。

殷羽庭粗重的呼吸几次,才攒起力量继续说下去:“五哥素宁一心爱慕李长平,这几年他失踪其实是藏在太子府中。而李长平既然愿意将他珍藏,必然对他也情谊深重。所以李长平若要是死了,五哥也不能留下。”

公子荀道:“那又怎样?”

殷羽庭道:“不怎样,只是这样的我,怎么能够跟你回去?!”

公子荀听罢,轻声低笑,侧脸吻了吻怀中人光洁的额角,轻柔的道:“我曾对你隐瞒身份,我虽是西凉国大皇子却也不得不依附唐太子李长平之力,做他的走狗。我留居长安,除却那晚探望你外,其他时候都是明知你处境艰难却抱臂而观。这样的我,却还想要得到你,想要和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殷羽庭惊愕回眸,公子荀的脸近在咫尺,那双黑琉璃般的眼里暗光流转,眉心的朱砂痣从未如此红艳。他微微张开嘴,半天才说出一个字:“你……?”

公子荀探身拥住殷羽庭:“对不起,因为这样的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一股暖流缓缓流进心间,那些多年来无法说出的难过,那些似爱而非的情愫,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撒,留下的是眼前这个男子,紧紧相拥。

“那就这样走吧,天涯海角也好,竹林深处也好,只有你和我。”

公子荀听殷羽庭说出此话,知觉人间春景不过如此,捧起这张雪白的脸,细细的静静的端详。那双墨色的眼瞳,深敛如海,又纯净似泉,内中只映出自己,只有自己:“你再说一次,说最后一次,给我一个承诺。”

殷羽庭明白公子荀心思,此刻正是他们二人定情时刻,他也以为自己能抛弃曾经追寻的荣华富贵,曾经梦想的高官厚禄,曾经爱过的成王如今的皇帝。朱唇轻启,刚刚吐出一个我字,便自不远处传来铮铮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两人立刻站起来,远远的一人一马疾驰而来。殷羽庭知道是谁,转头对公子荀道:“你还不快带我走!”

公子荀道:“他既然来追你,你就该跟他道个别。”

殷羽庭叹道:“难道你不怕他把我带回去,或者是我反悔了跟他回去?”

公子荀反问:“你怎么肯跟他回去?”

殷羽庭道:“除非……”他犹豫着不敢说出口,而公子荀却明了一笑,突然身影移动不知躲到何处。

那李春秋自太子府杀将出来,刀尖上皇兄的血尚未风干,因四下里找不到殷羽庭的踪影逐猜到他必定是趁乱逃出了长安城。其实在殷羽庭与刘子桓忙着迎娶成王妃的时候,李春秋也没闲着,他着重调查太子府的动向,查出西凉国的大皇子安陵荀与太子李长平勾结的内幕。李春秋虽知这安陵荀与殷羽庭关系暧昧,却不解其中原因。他自然是不知古纳城郊山谷之下发生的奇遇。

李春秋见到殷羽庭一人站在岸边,聚雪的面上染了少许风霜但更多的是淡定自然。难掩内心激动,李春秋未拉缰绳已翻身跃下马来,任那马儿往前奔去。

“奴儿!奴儿!原来你在这里!你……”李春秋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殷羽庭莞尔一笑:“我很好,王爷不必担心。”

李春秋拥住殷羽庭,抚摸着他的脸:“怎么还叫我王爷?”

殷羽庭如梦初醒,立刻退后一步,匍匐跪地行君臣大礼:“臣殷羽庭,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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