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纹叹了一口气。
想当初,他和柳善襄也是这样。
那时候的他特别傻,柳善襄说的话,他基本都信,偶尔不信,也被柳善襄的一张嘴说的信了,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显得非常的被动。
因为在某些地方比较保守的缘故,即便是口头上说在一起了,方纹却始终都没有和柳善襄逾越过,只说要等到成亲之后。
所以柳善襄有一次对着一个男孩搂搂抱抱,他即便看见了,也一直以为是在做梦,这都不是真的,或者那男孩是柳善襄的亲人,他抱他,肯定是不含情欲的,最后甚至还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直不让他碰,柳善襄才会忍不住的……
方纹捶了捶自己的头。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人在陷入情中时,总是会显得比平常要傻那么几倍。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却非要用各种理由将自己说服。
站起身来,方纹扶了扶衣服,刚想走,就见一个人满头大汗的从不远处跑来。
那人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看见方纹的时候,嘴中叫着,连忙追上来,嘴中喘着气:“叨扰,叨扰……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女子经过这里?那女子穿着……水红色的衣服,戴着金钗……”
方纹看着他:“那是你什么人?”
那年轻男人闻言,觉得方纹大约知道女子在哪,当即大喜,行了一个礼:“她是在下的内人,刚刚因为一些事情和我置气,直接从家中跑了出来……”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内人的性子比较烈,男子便该宠着一些,所以我……”
方纹点点头,想起自己唯一见到的一个水红色衣服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抱歉,在下并未看到。”
男人的表情顿时有些失望,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就又一瘸一拐的走了。
方向和之前那女子和男子相反。
方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不禁咬牙。之前还以为是一对神仙眷侣,谁知道竟是背着丈夫偷欢的荡妇,只盼刚刚那个男子知道了真相,不要太过伤心,也不要像自己这么傻。
夜晚,方纹看天色不早,才终于回了家,见家中灯火通明,不由蹙眉。
按照平日,家里的一干人等早就应该休息了,最近没有什么喜事,今日又不是什么良辰佳节,怎么会把声势搞得这么大?
方纹拉住一个丫鬟:“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歇下?”
那丫鬟看了看方纹,扶了一下身子:“老爷夫人见大少爷您始终都没有回来,心中焦急,派人去找,所以才耽搁了,少爷放心,我现在就去禀告老爷夫人您回来了。”
方纹点点头。
前世的时候方纹夜不归宿的情况都偶有发生,那时候方胜平和苏缨根本没有关心过自己,怎么今世,他们两个反而这么……就像是,怕方纹跑了似的。
方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现下没有什么证据,就算是去质问方胜平和苏缨,他们两个也肯定会搪塞的,于是去向方胜平和苏缨赔了个罪,就回了房,招来翘绿。
翘绿行礼道:“大少爷。”
方纹点点头:“最近总觉得府里有些异常,你去找人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翘绿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之后的几天倒是相安无事。
而就在这种略有些紧张的局势中,柳善襄那厮竟然又来了。
这一次,兴许是柳善襄翻墙的动静没有之前大,所以翘绿和翘紫并没有被惊动,反而是方纹,大半夜的一睁眼发现自己床头坐了一个人,双手还伸出,看起来似乎想摸自己,瞬间想到了很多,便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柳善襄:“嘘——是我!”
方纹惊魂未定,从榻上坐了起来:“你……我不是说了,让你近期之内不要过来了吗?你怎么又来了?”柳善襄恨道:“你就是个负心的!我这几天夜夜想你,但反观你呢?少爷生活过的倒是挺好,有滋有润的,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夫君来看待?”
方纹张嘴欲言,却被柳善襄打断了。
柳善襄道:“我前两日听人说你之前被打,所以拿来了一盒药,想帮你看看伤口。”
方纹蹙眉:“那都是十几天前的事情了,我身上早就好了。”
柳善襄却不依,死活都要给方纹涂药。
方纹阻挡的同时,霎时间想到了前世。
那时候也是柳善襄不知道从谁那听说了自己被父亲打,于是拿来了一盒药,当时方纹还爱他,见到他的时候非常的惊喜,他说要涂药,自己也就乖乖的躺好了让他涂,心里还十分的甜蜜,结果第二天身上就起了全身的小红疹子,还发起高烧来。
那一通病,让方纹虚弱的整天都在家养病,苏缨还冷嘲热讽的对方胜平说是因为方纹在外乱来,身上才得了这么不干不净的病,于是方胜平他们,也就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自己。而后病好了,方琦把人家青楼女子搞大肚子的事儿,也结结实实的扣到了方纹的头上。
想起这些,方纹忍不住怒道:“我不涂,我都说了,我身上早就好了!”
柳善襄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慢慢的捏紧,看起来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你不爱我了!是你先背着我在外头有人的!”
方纹冷笑了一声。
柳善襄道:“前几天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听人说,京城的许家,聘礼都给你下下来了,抬礼的人排了整条街,红艳艳的,我还不相信,现在看到你这态度,我算是信了。你倒是狠心,有了高枝就去攀,早就把我给忘了,亏我还兴冲冲的,出门也不忘给你带了你最爱看的书!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说着,把一本策论扔在了方纹的身上,甩甩袖子走了。
第八章
方纹闭了闭眼睛,把策论扔到一边。
这一世他已经决定不考取功名,那策论要了也没什么用,况且,这是柳善襄给的,他实在是不想要柳善襄的东西。
躺在榻上沉思了一会儿柳善襄说过的话,方纹有些喘——被气的。
这次和许修峥的相处,他虽然不像是前世一样,直接拒绝连面都没有见一次,但也是明确的暗示了许修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许修峥还是给家里下了聘礼?唔……难不成是苏缨背地里对许修峥说过什么,才导致了这一结果?
那他也有些小瞧方胜平和苏缨的脸皮了,之前自己跪在地上那么说他们,他们竟然还是直接就把自己给卖了,连点犹豫都不给。甚至连聘礼都给收下了?府上的人也算是瞒得紧,方纹虽然不常出门,但府中的丫鬟还是见到过的,一个两个的,竟然没一个人告诉自己。
就连翘绿和翘紫……
方纹之前可是吩咐过翘绿去查一下最近怎么回事的,当时翘绿给的回话是没有什么异常,方纹很相信翘绿,也就以为是自己多想。
可现在想来,自己还是有些太嫩了、
依翘绿在府中的人缘,方纹就不相信她会什么都不知道。
重来一世,好像都和前世有些不一样了,前世的苏缨和方胜平,在知道自己和柳善襄在一起,并且不愿意分开的时候,也没有说这么强迫过,只是把方纹打了几顿而已。
越想越气,方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的第一想法就是给许修峥传信,冒着被他一箭射杀的危险,也要阻止这次成亲。
方纹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对许修峥并没有多少爱情,和许修峥在一起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前世和柳善襄一起时那些心悸的感觉。重来一次,方纹不想在这方面委屈自己,他觉得,就算是被柳善襄伤了,但不代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所以对爱情并没有死心的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妥协,嫁给许修峥。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方纹身为一个男人,还就是一个不怎么信命的人。
他渴望自由。
依前世许修峥的行为来看,如果他能在这种时候,成功的给许修峥送信,也许许修峥也就是生气一下,并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他肯定可以理解自己的。到时候只要说是许修峥主动不要自己的,那许修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毕竟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
许修峥只是想找一个人来演一场戏,方纹不想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当夜,方纹睡不着,就写了一封给许修峥的信,第二天一大早就拿着想送去——府内在偏僻的院落,有一处专门负责养鸽子传递消息的地方,饲养鸽子的人是钱伯。钱伯打小和方纹的关系就还算不错,最起码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落井下石。
方纹去了之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说了几句软话,才将自己的来意告知。
钱伯道:“给谁递的消息?”
方纹迟疑了一下:“京城……将军府。”
钱伯迟疑了一下,手中拿着方纹要给许修峥的信件,展开看了一眼,才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大少爷,这事儿也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夫人已经下了命令,说你的信件不能发。尤其是往将军府那边的……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方纹于是知道了钱伯话里的意思。
强忍住心里慌乱的感觉,方纹上前一步,想要将那信件要回来,但钱伯却说什么都不给,甚至还喊了护院,直接把方纹给架了出去。
方纹无法,挣脱不过五大三粗的护院,只能咬牙切齿。
之后几天,方纹都只是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
之前去找钱伯的行为,是方纹想的有些不周到,不过他也确实没有考虑到,苏缨竟然会这么如临大敌,生怕出一点差错——方纹要给许修峥发信的行为,已经让苏缨觉得受到了威胁,于是便派了十几个人,将方纹的院子围了起来,生怕方纹跑了。
有一次,方纹大半夜的起来想爬墙走,却直接被一夜没有合眼的护院拉了回来,一个不长眼的,还特地去通知了苏缨。
当时的苏缨穿着薄衫,居高临下的看着方纹:“你不嫁也得嫁。”
方纹只道:“我要见父亲。”
苏缨淡淡一笑,用手指点了点方纹的头:“你叫你父亲来,有什么用呢?这件事情,我已经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所以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就算是你父亲来了,他也不会帮你说话的,反而会和我一样,劝着你嫁。懂吗?”
方纹听着她的口气,忍不住道:“你就不怕我嫁给许修峥之后,搞死你们吗?”
苏缨大笑:“就凭你?那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不怕传出去,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放心吧,我既然敢这么做,也肯定是有后手的。你以为如果没有许修峥的同意,我会这么明目张胆吗?我难道就不怕你到时候吹吹枕边风,坏了我的好事儿?”
方纹的心顿时凉了。
许修峥和苏缨到底说了什么?
许修峥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还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吗?前世的他……和今世的他,不一样了?为什么前世那么君子的人物,今世,却和苏缨一起联合起来强迫自己?
也许一个苏缨、方胜平,方纹往死里努力一下,还是可以摆平的,但是真如苏缨所说,许修峥也在其中掺了一脚的话,那他做的一切就都是白用功了。
——许修峥想捏死方纹,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方纹第一次在心中也恨起了许修峥……
苏缨和许修峥定下的成亲日子,方纹并不知道是几号。他只是呆在屋里,一天天的数着自己上刑场的日子。
一个人的能力真的是太过渺小,尤其是在面对有权有势的人时。
仅仅只是一个县令,就能搞死一个人,方纹也不是不知道,就好像前年的时候,有一个富商家的人杀了个和他起了冲突的老人,给方胜平送了点好处,还不是直接就被摆平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方纹不想死,所以他没有烈士一样的自杀,也没有再反抗过。也许这样的方纹显得很没有骨气,但他在面对方胜平和苏缨,以及许修峥时,还能做什么呢?
四月十八。
吉,宜嫁娶。
已经被关了五六天的方纹,终于被放了出来。
一大清早,方纹就被吵醒了。
一群婆子围在方纹的旁边,帮两天都没有吃饭,身体略有些虚弱的方纹换衣。这些天,不是方纹不想吃饭,而是苏缨为了防止方纹逃跑,刻意不给方纹饭吃。
换上大喜袍,再抹上腮红,即便是方纹有气无力,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生病,而且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是饿的。
只是这双眼睛,也太没有神采了。
所幸的是,身为下面的那一方,方纹是要戴凤冠的,到时候这么一穿戴,估计也就没人会去注意方纹的眼睛是不是有神采。
婆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最后由含着泪的秦梅给方纹梳发。
秦梅哭道:“儿啊——是我对不起你啊——”
方纹沉默的低了低头,这种时候,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安慰秦梅了。
苏缨站在一旁,穿着华丽,看着秦梅抱住方纹的样子,冷冷的一笑,她的手中拿着一条绳子,递给一旁的婆子道:“给他绑上,这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可千万不能让他给跑了,不然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婆子连忙应了一声,将方纹的双手捆住,又用袍子盖住,外人看,一点都看不出方纹的双手是捆着的。
方纹被一群人簇拥着到了前厅。
方府此时布置的非常喜庆,到处都贴满了大红色的双喜窗纸,房子的四个翼角处悬挂的高高的,是红色贴着‘喜’字的灯笼。
就连树上,都缠了红色的布条,这一切,都让方府看起来比平日里热闹许多。
方纹一句话都不想说,沉默的走在路上。
方府到底不大,不多时就走到了正厅中,方纹木然的看着站在正厅中央的许修峥。
许修峥意气风发,和方纹一样,穿着大红的喜袍,真真的搭配。他头戴冕冠,嘴角挂着一丝的笑,给人玉树临风的感觉。
方纹被一个婆子搀扶着走到正中央,和许修峥站在一起。
许修峥伸出手,扶住方纹的肩膀,两个人拜了方胜平和苏缨之后,听方胜平和苏缨说几句漂亮话,就可以直接去京城许修峥的家了。
方胜平讲话的时候,方纹看什么都无精打采的,偶尔见到吃的,眼睛都快放光了,他实在是饿得不行,要不是许修峥拉着,估计早就倒在了地上。
等方胜平和苏缨两个人终于说完,弟弟方琦上前,递给了许修峥一张红纸。许修峥左手伸出,将红纸拿了之后,似乎也等不及了,双臂直接用力,就将方纹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在抱起方纹的时候,许修峥有一瞬间的停顿,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苏缨一眼。
苏缨心跳漏了一拍,很快反应过来,冲许修峥微笑。
方纹窝在许修峥的怀里,忍不住动了一下,只是幅度太小,除了许修峥,并没有人发现。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话,但方纹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两天,他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过,此时被抱着走,都觉得自己的肚子一阵翻江倒海了。方纹张了张嘴:“饿……手腕疼……”
许修峥没说话,抿了抿唇。
将人一路抱着放到了方府门外已经等着的轿子中,许修峥才看着快不行了的方纹,小声道:“等出了洪县,我就给你吃的。”
方纹无意识的咂咂嘴。
轿子很大,垫子很软,方纹坐了没一会儿,就侧躺着了。
没有体验过的人真的是不知道饥饿的滋味,真的是很让人发疯。方纹发誓,要不是被人拉着,他都要抱着树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