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君墨情没有出再大的声响,可手中的锦盒却是把握不住。
“少爷,小心!”
还不知事情真相的茗青见锦盒即将落地,不由出声喊道。
谁想此时更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原本站在旁边的新娘在此刻倏然掀开了红盖头,跑过去双手接住锦盒,奋力打开,取出其中的“瑶凤”,然后提起长裙就向外冲去。
喜娘站在一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新娘消失在君府门外,她才缓过神,放声大喊道:“来人呐,来人呐,不好啦……新娘、新娘逃跑啦,快追、快追呀!”
这时候,众人也才纷纷回神,追赶的追,善后的留,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少爷,少爷,这事……”
茗青正要上前搀扶,可君墨情一把推开了他,反而将吟欢搂在了自己胸口遮掩住了伤口。
“别慌,茗青,把客人都打发走……”
君墨情已经语调不稳,可还是清楚地交代下了任务,“花梨,璎珞带我和吟欢回屋,紫檀、碧瑶照顾小少爷。最后,关门避嫌,除了需要之外,不得放任何人入府。”
“是!”
君墨情的话是绝对的,下人们接了吩咐没有人敢不从,以至于两个丫头都发现了主子的伤势,却也不敢肆意张扬。
看这情况,她们也大致能猜到一些,而主子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替吟欢掩饰其罪行,其中缘由更是耐人寻味。
049
“啧啧,福兄果然人如其名,旺得不得了,那姓君的遇上你也只有认栽的份了!”
顾延和望着福铭手中的锦盒,心服口服地道。
福铭笑而不语,打开锦盒望着其中由红色绸缎所包裹的“瑶凤”,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这屋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三人,其中之一便是带着锦盒前来的史家小姐,她站在福铭的面前浑身却不由颤抖,不停地望着门口,看起来害怕极了。
“福公子……我答应的……已经做好了……能不能、能不能放了我的爹娘?”
原来,在确定君墨情所娶之人后,福铭也跟着做了安排。
史家是书香门第,不擅长武艺,于是福铭便私下派人“请”来了史家夫妇,以此为要挟,令史家大小姐不得不走上这一步。
合上盖子,福铭微笑地点点有,“这是当然,史家老爷和夫人我早就有送他们回去的打算,如今正在后门口的马车内等着小姐呐!”
“那……那我……”
她不说,福铭也猜得道,连忙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史家小姐往后门方向跑去。
屋内的四人望着她离去,各怀心思,但谁也没有说出口,不一会儿后,福铭先将“瑶凤”收好,然后派人取来一箱银两送到了屋内另外两人的手上。
他们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似乎是父女。
父亲略显老成,体态精瘦,皮肤黝黑,满脸的皱纹,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穿着素袍倒有几分道士的模样,而十来岁的小女儿则被他一直抱在怀里,看似十分宝贝。
女孩的样子与老父有着天壤之别,细腻莹润的肌肤弹指可破,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披到腰间,煞是好看,可惜那双眼睛不知为何被丝绸蒙盖了起来,看不见她真正的模样。
“这次多谢二位帮忙,这是报酬,事前就说好的。”
福铭酬谢道,“不过希望二位……”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老父先行回答,也断了福铭的顾虑。
他的答案让人满意,福铭又赞赏了他们几句,随后便派人送他们出去,当然走的也不可能是正门。
这对父女没有要马车,而是选了一匹快马,将银子装进包袱,老父让女儿抱住包袱,而自己则护着女儿,双腿一夹马腹就快速朝城外跑去。
马匹跑了好一段路,出了城门后,直到郊外的一处溪流边,老父才让马儿停下了脚步。
马上的女儿感觉停下了,这才出声问道:“已经没人跟了?”
“嗯,到这里后,最后跟着的那个人也回去了。”
老父一反方才低哑的嗓音,如今的声音清脆嘹亮动听了许多。
“呼,终于走了。”
女孩长长舒了口气,立刻拿下了遮住自己眼睛的绸缎,露出本来面目,果真是一副好模样。
一双杏眼如黑珍珠般晶莹透亮,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还有眉宇间的那点朱砂痣恰到好处,娇而不媚、美而不俗。
“那位史小姐不会有事吗?”
女娃问。
老父回答:“不会,福铭只是有贼心,还未有胆杀人,不然我们俩肯定是第一目标。”
“哦。”
得到回应,老父又再问:“肚子饿不饿?”
“还行,倒是哥哥你……”
女娃一瞥那张脸,随即立刻又移开了视线,“好丑,快点把这张难看的脸皮子撕了。”
“哎哎……我说亲爱的小妹,你这外表至上的臭脾气能不能改改?以你的审美观,将来会找不到相公的。”
说着,他一把撕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姣好的容貌,以及那习惯性的笑容,“这下可以了吧?”
女娃点点头,这才转过头来正视他,“泠哥哥,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个馊主意,我还以为你真好心带我来这儿游玩呢。”
爱管闲事,无聊到极点,还会连带着自己亲妹妹来捣乱的老板,不是耀翎还会有谁!
他咧嘴一笑,摸摸妹妹的脑袋安抚道:“哪儿能啊,我真是带你来玩着,吟欢他们的事,我只是顺便‘帮帮忙’。”
“可你这不是越帮越忙么?”
女娃不懂,“要我给吟欢下暗示,让他在婚礼的时候刺杀君墨情,你真是想他们好吗?”
她十分怀疑。
“嘿嘿,我当然没有想让他们好啊!”
耀翎回答地也老实。
“什么?”
知道妹妹在诧异什么,耀翎也没有隐瞒的打算,“吟欢是爹爹带回店里的,我们当然都想他好,可世事无常,如今遇上君墨情是他的命,这段日子于他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而与其等他之后回想起来,再逐步走向疯狂,那我宁愿要他现在就解开这个心结。”
女娃静静聆听,到后来也就没有了反对的意思,不过……
“如果吟欢没有解开怎么办?”
“不会的。”
“哦?为什么?”
“人嘛,总是在不断成长,经过这么些年,吟欢也该看开了……”
望着哥哥无奈的笑容,女娃没有再回答,她身子一斜,挤挤眉头干脆靠在了哥哥身上。
她才不懂那么多事,什么感情不感情,她还未到知晓的年龄,她只在乎有没有帮到人,有没有帮对人……
“成个亲都那么麻烦……姓君的一定很丑!”
“……”
吟欢的事情固然要帮,但在此之前,耀翎觉得该想办法替妹妹改掉这“坏毛病”再说。
050
吉时已过,君府没有迎来完美热闹的婚礼,反而是措手不及乱成了一团,君墨情的伤势在回房后彻底被发现,下人们见了都是惊愕不已,有的要去找大夫、有的要去报官,毫无章法。
面对这一切,君墨情躺在床上,咳了几声后不禁再次命令——只准求医,不准报官。
对于主子的命令,大多数人都不太明白,但也只能乖乖领命,而以茗青为首几个聪明的却早已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便是受伤后,君墨情也牢牢抓紧的吟欢。
自从回房后,吟欢的样子就变得十分奇怪,他没有哭也没有再闹,只是挂着泪痕凝视着君墨情。
君墨情让他坐进床铺的里侧,而自己则躺在外,一直紧紧拉住了他的手不肯松开。
因为知道主子爱静,所以在大夫未来之前,也没有几人敢进屋打搅,茗青、花梨、璎珞备水的备水,取布巾的取布巾,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很快,屋内只剩下了床上的两人,君墨情不闻其他人的声响,这才慢慢睁开眼,而此时眼前的一切早已模糊一片看不清了。
他想说话,但一开口胸口便传来阵阵痛楚,声音未发喘息声则先了一步,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吐出了几个字:“秋恒……?还是……”
吟欢没有回答,依旧盯着他看,可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凑上前去,宛如孩童一般,用额头抵上了君墨情。
有了人体温度的触感,君墨情知道这人就在身边,不由松了口气,可随后又马上咳出了血。
“咳……你、满意了吗?”
君墨情自己也没有明白,为什么明明挨了一刀却还要去庇护这个罪魁祸首,是对秋恒的歉意?还是对吟欢的不忍?
他不知道,但唯独肯定的是,无论是哪一种感情,对于向来冷感的君墨情都是极为罕见的“失态”,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对所谓“工具”有了别样的情愫。
吟欢还是没有声音,但因为异常近的距离,君墨情能够看到他的眼神,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炽热又连续,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自己。
或许是这样异常的触感,使君墨情不由伸出手去揽住他的身子。
“如果……你是秋恒……那这一刀……算是还你了!”
抓紧吟欢的手臂,君墨情辛苦地说道。
吟欢闻言,身子顿时一怔,原本迷茫的眼神中似乎也找回了一丝清明。
可不待他深思,忽然君墨情一个用力,吟欢维持不稳,两人的嘴唇瞬间重叠,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伴随着陌生的血腥味席卷而来,令吟欢措手不及。
“唔……”
吟欢不禁闭起眼,渐渐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浮现了出来……
秋恒……刀……还……?
他说的是什么?
他在对谁说?
秋恒?……那他呢?他是谁?
“君……墨情……”
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吟欢脑海中倏地闪过一道灵光,令他顿时清醒过来!
“君……”
方才清醒有些头疼,吟欢不禁起身扶住额头,“墨情?为什么我……”
“……!”
话还没问完,君墨情胸口那刺眼的匕首就落入了吟欢的视线,而匕首周围那鲜红色的喜袍则被鲜血染得更深。
“你……是我?”
方才的一幕幕再次如流水一般经过脑海,吟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又一次成为了“秋恒”,并且还哭喊着给了君墨情一刀。
“这……我……”
捂住头,吟欢不知所云,险些失控,就在这时,君墨情拉住了他的手。
“不是你的错……别怕。”
简单的几个字,却奇迹般地挽回了吟欢的神智。
他看着君墨情快要失去意识,感受着那逐渐冰冷的体温,突然吟欢意识到如今根本就不是自责的时候。
他迅速起身离开床榻,走到一边将茗青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布巾用热水绞干,然后再次坐到君墨情的床边轻轻地为他拭去冷汗。
情绪还未完全镇定下来,吟欢的双手不由颤抖,在擦拭的时候,那细长尖锐的指夹套也成为了负担,吟欢心里默念要自己冷静,可还是不管用,最后他心一横干脆将指甲套取下,露出那残缺的手指来伺候君墨情。
吟欢一边服侍,一边念念有词,虽然慌乱却没有怠慢,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君墨情的冷汗,却不觉他自己也早已是满头大汗。
“君墨情,你不能死、不能死……怎么能轻易地死在……死在我手里?我……不会因为这样原谅你……谦诚,对,还有谦诚……他该怎么办?”
而君墨情此刻已是神情恍惚,听了他的话也未见有反应,只是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
“你不要给我想着交待后事……我不会听的!”
话虽这么严厉,但吟欢的动作却渐渐变得轻缓下来,“我不会替你办任何事……要做、要做自己做……”
之后,君墨情似乎轻抬了一下嘴角,也不再动口。
不久茗青找来了大夫,吟欢想站起来让位,谁知自己的手腕竟还被君墨情抓在手里,怎么样也挣脱不开,而此时的君墨情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省人事。
大夫见情况不太妙,也不在意吟欢究竟让是不让,自己选了个位置替君墨情查看伤势。
老大夫剪开了喜袍,观察了伤口周围后,立即做出了决断:“这样下去不行,你们先去抓这些止血的药材回来,我要替他把匕首拔出来!”
“可、可是大夫……这伤在心口,少爷会不会……”
吟欢一听,即刻厉声反驳:“茗青,闭嘴,听大夫继续说下去。”
“……!”
他的严神厉色让茗青倏然住嘴,大家望着他,俨然感到了陌生。
大夫向他点点头继续道:“这伤还算侥幸,偏开了心口,虽然有风险,但拔出来后及时止血用药,我想就君少爷这身子还是能熬过来的。”
“那事不宜迟,大夫您就拔刀吧!”
吟欢不待其他人回答,立刻就接下了话。
“银、银票……?”
吟欢的果断与决然令人诧异不已,根本就是视风险为无物。
“银票。”
花梨不禁出声询问,“你听见没有?方才大夫说……有风险……”
“听见了,可不拔就是必死无疑。”
吟欢想得很清楚,如今也只有赌一把了!
他不顾众人愕然的目光,继续我行我素分别对大家道:“花梨带几个人去抓药!”
“啊?哦,好……”
“璎珞和我留在这里给大夫帮忙!”
“我吗?好的。”
“茗青你出去让下人们闭紧嘴巴,关于君墨情的情况一点儿也不准泄露,也不要告诉谦诚,问什么都回答‘不知道’,明白了吗!?”
“呃?啊,哦,明白。”
“好,都记住了,今日虽然婚礼不成,可君墨情没死,君家也不会有事!”
“是!”
051
吟欢入府这么久,璎珞常常用“软豆腐”来形容他,没有贬低或者鄙视的意思,单纯只是觉得这个人懒懒散散又好说话,即不强悍也不坚定,可她不曾料到竟有这么一天,整个君府要靠他来撑着。
君家主人重伤在身不省人事,君家少主年幼无法做主,眼看君府的下人们慌乱失措,如失去了容器的沙粒一般就要散开,璎珞几乎认定了这样的情况等于结束,但是吟欢的决断却将这一切可能都给打破了。
他果断地选择了一条最具风险却最为恰当的道路,理智地安排了各人的任务,就犹如净水一般将散沙重新凝聚在了一起,让璎珞不得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