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稍有疑惑,然而静心一想,便想通了其中关节:“荣晟想通过收购莫先生手里的股份,一方面直接对菲尼克斯集团占股,一方面通过控制雨名财团股份对菲尼克斯集团占股。他想两边都得利,两边都控制。”
“没错,荣晟根本没打算跟雨名财团好好合作,他只是想利用这个财团,最终控制菲尼克斯集团而已。”霍准嗤笑。
“他算盘打得精,雨名财团也不是傻子,还愿意跟他合作?”叶凌讽道。
霍准只是一笑。他低下头,摸了摸咖啡杯的手柄,半晌,轻声道:“荣晟现在正找寻莫先生的下落。我先他一步,已经得知了莫先生现今住在哪里,并且派杜兴去找过他。可他的态度很不好,直接让杜兴吃了闭门羹。”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与叶凌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他笑起来。
“好吧,比闭门羹要严重。他直接报警了,杜兴差点被警察逮起来。我试过很多种方法,软的硬的,连电视上以情动人那些招数都使出来了,无奈老先生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肯把股份卖给我。”霍准叹了一声,“说实话,如果不是荣晟虎视眈眈,我很不愿意勉强一位老先生。我总觉得,那‘补偿’两个字有很重的分量,并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
霍准垂下头,未打理的额发荡在眉间,从叶凌的角度望过去,竟显得他从未有过得挫败和苦恼。
“所以你明白我在烦什么了。”霍准苦笑,“对赌协议也好,资金缺口也罢,这些我都有办法应对。可唯独这位莫老先生,他手里的股份才是掌握这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如果荣晟抢先一步,从莫先生手里购得股份,那他就赢了。我个人胜负事小,可集团就要落入他的手中,甚至于……”
霍准没有说完,但叶凌明白,他是在担心无法再保护自己。
可是霍准你多傻,叶凌又不是没手没脚,柔弱无能,他怎么需要你的保护?
他想要的,明明是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战斗啊。
“不然,我去试试吧。”叶凌突然开口。
霍准怔忡片刻,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让我去试试看,能不能说服这位莫老先生吧。”叶凌说。
“别开玩笑了,”霍准哂笑,“杜兴那张嘴舌灿莲花,他尚且吃了莫先生的亏,你又何必送上门去?”
况且你也为我想一想,这位莫老先生羞辱杜兴已经搞得我一肚子火,要是他再羞辱你……
霍准忿忿地磨着牙,心想,他要是敢让你吃闭门羹,老子就端着火箭炮把他家大门给轰了去。
“不试怎么会知道?每个人做事方法不一样,说不定杜兴做不成的,我却可以。”叶凌顿了顿,忽然两手交叠着放在桌上,身子前倾,危险地看着霍准,“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霍准心想我怎么敢怀疑你的能力哟,我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霍准咬咬牙,“叶凌,莫先生现在不住国内,你要找他,就要去E国。我不放心,我现在每天见不到你一面就会担惊受怕,让你一个人去E国,我不同意。”
“你担心荣晟会捉我?”叶凌皱眉道,“我们可以隐瞒消息,不让外人知道我去了E国。”
“万一消息走漏呢?”只要想想那个万一的可能性,霍准便觉无法承受,“你在国外,就算我有心救你,也是鞭长莫及。”
“那我就只能一辈子呆在你身边,哪儿都不能去?”叶凌讥笑道。
“你要是愿意一辈子在我身边,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霍准道。
“呵,”叶凌仰头笑了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加掩饰的讽刺,“那荣晟成功了。就算他没有捉回我,可他也一辈子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
“不,叶凌,我不是这个意思。”霍准连忙解释,可当他看到叶凌的表情,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叶凌在想什么他明白,然而他不能冒险。
每与荣晟交手一次,他就多了解一分荣晟对叶凌的执念。如今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看似是荣氏与菲尼克斯集团在争斗,但归根结底,在荣晟对霍准的憎恨情绪之外,更多是因为若不整垮霍准,荣晟将永远不能安心将叶凌禁锢在手中。
所以这档口,叫叶凌孤身一人远赴异国,跟把叶凌送到荣晟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
就算封锁消息也不成,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荣晟听到一丝风去,说不定今天,就是他与叶凌见的最后一面了!
霍准握紧拳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坚定地告诉他,不行,绝对不行,绝不能让叶凌以身犯险!
他要一个人跑那么远,这绝对不——
“好吧。”霍准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认输,你去吧。”
叶凌目光一转,轻声问:“你让我去?”
“对,我让你去。”霍准说。
诚然,自己是出于保护叶凌的目的,才阻拦他的行为。然而这样一来,自己与荣晟又有什么区别。一样是罔顾叶凌的意志将他禁锢在身边,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为他好,就高尚到哪里去了吗?
霍准想,为他好有许多种方式,禁锢他,未必是最好的一种。
“待会儿我就让杜兴把莫先生的资料都发给你,看完之后,给你一夜时间,你拟定几个方案出来,明天一早,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说服他。”霍准道,“如果你的方法让我满意,那么后天我就安排飞机送你去E国。”
“我建议你安排明天一早的飞机。”叶凌说,“因为我用不了那么久。”
第48章
第二天一早,贵宾候机室。
霍准看着蒙蒙亮的天,第五十八次用“你真的要去吗”的眼神看着叶凌。
叶凌懒得理他。自从昨天叶凌用超人般的速度看完了莫老的资料,并提出了十几个解决方案供霍准参考后,霍准看他的眼神就一直维持在努力想阻拦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阻拦的状态。
事实上,当叶凌看到莫先生资料的那刻,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
因为资料太少了。
即便杜兴挖地三尺,也不过挖出莫先生的姓名、年纪、如今住址及最近五六年的人生轨迹。其余的,就像被人有意掩盖一样,毫无所获。
因此叶凌只能凭借猜测揣摩他的喜好,思考用什么来打动这位深居简出却坐拥万贯家财的老先生。
“霍总,”忽然,候机室的门开了,杜兴小跑着过来汇报,“都安排好了,可以登机了。”
霍准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凌已经站起身来:“谢谢你,我们走吧。”
杜兴为难地看了一眼霍准,不动弹。叶凌却不愿再等了,他抬脚要走,然而身子刚一动,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叶凌,”终于到了分别这刻,霍准心中百味杂陈,“我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吧?到了那边,有咱们的人过去接你。一应衣食已经安排好了,我还给你预备了一辆车,就在你住的酒店地下停车场。你再跟我说一遍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和地址,我怕你……”
“我都记着呢。”叶凌打断他的话,反手将他握住,微微笑道,“我不过就是出门办点事而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
叶凌一边说,一边瞥身旁的杜兴,仿佛很怕杜兴笑话。可是杜兴哪敢笑话他,实际上,杜兴跟霍准的顾虑是一样的。
这种时刻,叶凌以身犯险实在并非明智的举动。可自己已经算霍准身边数一数二能干的人了,豁上时间诚意还搞不定这位莫老先生,除了叶凌出马,他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霍准明白,因此再不舍,还是要看着他上飞机。
霍准深深望进叶凌的眼睛,只觉果然爱情这滋味,与其他感情都不相同。以前叶凌也曾奉命出差,来汇报的时候,自己大多应一声表示知道了。可一旦爱上,就觉得分离片刻都是摧心挠肝的难受,何况叶凌这一去,还不知道几时回来,多少危险。
他心中说不出的鼓胀,忍不住手腕用力,将叶凌扯进自己怀中,紧紧地抱住。使劲,更使劲,叶凌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他折断了。接着,那人在自己脖颈间深深一吸,仿佛要将他的味道牢牢记取一般,这才放开他。
“叶凌,”霍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这个,咱们从岛上回来的时候我就叫人做好了,一直想送给你,又怕贸贸然惹你厌烦。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做咱们两个之间的承诺,你戴着它,答应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好不好?”
叶凌未置可否,可那眼中光芒闪烁,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霍准便拉起他的手,郑重其事地戴进了他的无名指。
戒指纹丝合缝,想来霍准多半是趁叶凌不注意,偷偷量过他手指的尺寸。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叶凌看着指尖璀璨的星点,决定回来再问他。
莫先生全名莫斯允,今年七十四岁高龄,独自居住在E国首都安颂市的高级社区。他终生未婚,也没有孩子,但由于经济宽裕,身体硬朗,所以暂时还没有担心到老无所养的问题。叶凌研究过他近五六年的生活轨迹,发现这位老先生虽然每年拿着菲尼克斯集团的大笔分红,却依然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这也是杜兴拿他束手无策的原因之一。
用钱说话,肯定是行不通的。菲尼克斯集团每年的分红等于是老人的退休金,现在直接一口价买断今后的夕阳红生活,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
以情动人……这位老人家的生活静水无波,甚至看不出他对哪样东西有着特别强烈的爱好。既然他无欲无求,那从什么地方找突破口?
叶凌揉了揉太阳穴,顺手拿起身边的另一份资料。
这是一份莫先生日常起居事件表,是杜兴在E国专心攻克莫先生的近一周里里记录下来的。从时间上可以看出来,莫先生的日常生活非常有规律,甚至可以说是刻板的。他像十六世纪的绅士一样严格按照日程表办事,且每件事进行起来都认真谨慎。
但令叶凌注意的,还有一个事实。
资料中记录着,在周四,老人独自去了一家店铺,购入了价格昂贵的红酒及茶叶,其中某种他很喜欢的红酒缺货,他还特地向店员预定了。杜兴在资料中备注了红酒的名字,叶凌初见便觉得熟悉,仔细一想,便想起来这种红酒是原产于F国的一种名贵红酒,由于产量稀少,一直有价无市,无论是过去还是现代,都是上游社会拿来宴客装点门面的极佳道具。
然而莫老先生却将它视为寻常物品一般采购。
叶凌想,要么,这是因为莫老先生钱多得没处花完全喝得起,要么,则是因为莫老先生已经喝惯了,不觉得这酒有哪里名贵。
在这页资料的结尾,杜兴写道,当自己费尽周折终于弄来两瓶红酒送到莫先生家后,莫先生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明显的感动或高兴。相反,他以市场价十倍的价格开了张支票给杜兴,并且淡定地表示,如果你再敢跟着我,打听我做些什么,我会直接报警,说你威胁我的人身安全。
……真是油盐不进啊。
叶凌揉揉眉头,恰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闷响。
“咚”的一声,就像有人一拳砸到了座椅上,又或者谁使劲跺了下脚一样。
刚开始,叶凌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幻听。毕竟这是霍准的私人飞机,机舱里除了自己和几个工作人员以外,没有外人。谁会这么无聊砸座椅或者跺脚呢?然而紧接着,这“咚咚”的闷响便以一种奇怪的频率不间断响起。
“咚”,“咚”,“咚”,“咚”……
叶凌不禁心里发毛,下意识循声望去。那声音断断续续,竟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
有人在撞门?
叶凌记得,为了保证安全,飞机起飞前规定要进行严格的安保检查。今天的安保更是杜兴亲自带人做的,绝对万无一失。此刻,工作人员都在休息室,工作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除非有人在杜兴不知道的情况下混进了飞机里,否则,眼前的情形无法解释。
是谁潜入了飞机里?他又为什么用撞门这种方式暴露自己?
许多谜团在叶凌心头凝聚,反倒叫他沉着下来。他反手抄起书桌旁的钢制保温杯,一步步,谨慎地靠近卫生间。门里,那人还在不停撞着门,咚咚声不绝于耳。叶凌闭了闭眼,将身子往门边挪了三分,猛地一踹门!
“啊呀!”
门里人正往门上冲,这一推门,他直接冲了出来,脑袋撞在对面墙上,霎时就疼得坐到了地上。叶凌一看清楚是谁就懵了,下一秒,另一个身影冲出来的时候,他简直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荒谬的一天。
“霍小铭,你没事吧!”叶瑞紧紧抱着脑袋起包的霍小铭,心疼地给他吹伤口,“疼不疼?疼不疼?”
“不疼,没事。”明明都疼出眼泪了,霍小铭还在演壮士。他反手把叶瑞搂进怀里,一边安慰,一边小大人一样拍着叶瑞的背,“别怕别怕,我好着呢!”
“我不怎么好!”叶凌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孩子,“你们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叶凌向来温柔,对两个孩子那是从没有一句重话,此时此刻,显然是火气顶到了极点,那可怕的表情简直不逊于动画片里的大怪兽。
两个孩子顿时就给吓哆嗦了,好一会儿,叶瑞才嗫嚅着问:“爸爸,你是不是要跟霍叔叔私奔了?”
“哈?”叶凌顿觉一个大雷劈了下来。
“你昨晚……告诉我你要出远门,说不定要很久。”叶瑞拉扯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道,“霍小铭说,你们要私奔了。”
叶凌满脸黑线地看着霍小铭,后者一脸笃定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是把你托付给霍叔叔照顾了吗?如果我要跟他私奔,谁来照顾你们?我总不能一个人私奔吧。”叶凌弯下腰。
“所以你这是考察私奔地点来了!”霍小铭急得跳脚,“不然你干嘛大老远要到E国去!”
这是什么逻辑……
叶凌一阵头疼:“就算我是去考察地点的,那你们跟来干嘛?搞破坏?”
两个孩子一齐点头。
“好吧,你们赢了。”叶凌叹气,“我这次出门是为了公事。霍小铭,你爸爸的企业遇到了危机,我们需要找到第二大股东,让他把手中的股份过户给你爸爸,帮助你爸爸巩固对企业的控制权。我去E国,就是为了找第二大股东。”
相比叶瑞的一张白纸,霍小铭身为集团继承人,对商场中的许多事都耳濡目染。他当然知道老爸最近遇到了些危机,但具体是多大危机,他不明白。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老爸最厉害,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打败,所以压根没把这件事上心。因而此刻叶凌一说,他朦朦胧胧就懂了,迟疑道:“真的?”
“你可以现在就问你爸爸,机上有无线电通讯。”叶凌道,“你爸爸找不见你,一定也着急了。”
霍小铭将信将疑,跟着叶凌往无线电话机跟前走。走到面前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跟我爸爸私奔?”
“我跟你爸爸不是那种关系。”叶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