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初六这日毓秀下葬,因为是妾棺材入不了祖坟,只能抬回娘家葬了,张睿那日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衫,头发用根象牙簪子束起,天还没亮便和韩叔回了林府。
一早林承露了一面,安排了抬棺的小厮便离开了。林孝清也来祭拜了下,因为他媳妇是双身子的人,见不得白事所以没来。老太太这几日身体也不太好早上打发宝珠来看了看林孝民。
林孝民几日没合眼,双目通红,面色惨白,身体消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张睿紧跟在他身边,生怕他一眨眼就晕了过去。
棺材抬到林孝民的母家,他母家姓宋是历城的大商户,历城与京都挨的很近,早晨走,三个时辰便到了。
张睿和韩叔陪着林孝民坐在马车上,段箫白骑着马跟在丧队后面。
到了宋府门口,门房见丧队来了急忙跑进去朝里面禀报,不一会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从里面走出了,身穿一身素色长袍,见到林孝民道:“这一路辛苦了吧,没想道你娘居然……快进来歇息下……”
林孝民目光冷冷道:“多谢舅舅,我想娘早点入土为安,请舅舅带路去祖坟吧。”
宋老爷面色一僵,马上转为伤心道:“好,可怜你小小年纪没了娘亲,以后若有事找舅舅,舅舅能帮上的定不推辞。”混迹商户的老油子自然不会露出不悦。
林孝民点点头,伸手抓住张睿的胳膊,低着头不说话。
张睿皱眉看着二人,心疼林孝民,又气宋老爷逼死毓秀,可他一介外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只得伸手把林孝民的手拽下握在手心里捏了捏。
林孝民抬起头看着他,张睿摇摇头。
林孝民点头收拾好情绪道:“有劳舅舅了。”
一行人去了山上,马车到了山脚便不能再走了剩下的路只能步行上山。快到晌午才走到宋家祖坟,把毓秀葬了。
宋家老家是江浙一带,后来做生意发了家才举家迁往历城。顺便把祖坟都迁了过来,或许是风水不错,这些年生意一直做得风生水起。
葬了毓秀,孝民在坟前跪了一会便起身,跟着一行人从山上下来,推辞宋老爷极力的邀请,趁着封城之前匆忙赶了回来。
回到林府,张睿不放心林孝民一个人呆着,决定在林府住一夜,这些日子林孝民精神很差,明日只喝点粥便不吃东西了,张睿看着心中焦急,生怕这孩子就折在着,过不去这个坎。
结果第二日一早去看他,见林孝民正在吃饭,一手端着饭碗,两个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个小松鼠。
林孝民见张睿来朝旁边的云红道:“再去加一副碗筷。”
张睿掀起前摆坐下来道:“今日我看你气色不错,可是想开了?”
林孝民放下碗,擦了擦嘴道:“哪那么容易就想开,可我不想让我娘死不瞑目,我答应过她将来要做出一番事来,定然不会食言,只有我好了,娘死的才有价值。”
张睿有些佩服这孩子了,身上拍拍他肩膀道:“你能这么想最好,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春闱了,今年你不用试,一是你年纪太小,万一不中心中难免会生抑郁,二则你娘刚刚去世,对你打击很大,平复下心情,三年后再考也不迟。”
林孝民点点头道:“听表哥的,我也觉得此时参加不好,况且我也不认为自己的水平能考中,这三年我必定勤加苦读,三年后再试一试。”
张睿笑道:“如今觉得你比原来要长大许多,模样也越加清俊,这回可没人再把你认作女娃娃了。”
林孝民脸色一窘道:“以前性子懦弱,也难怪被人笑话像女孩。若是还像原来那般,将来怎么会有大作为。”
张睿:“正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要做一副小女儿姿态,吃了饭便回学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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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理寺直奔张大人书房,昨日若不是因为林孝民的事耽搁了,肯定会在大理寺中等着那二人沐休回了。
一进书房见屋内张耀之和江硕二人面带郁色拱拱手道:“大人,那两人回了吗?”
张耀之叹了口气:“只回了一个,那司直……死了。”
张睿惊讶道“死了?!尸首呢?”
江硕叹气道:“已经抬回大理寺了,仵作验尸是前日夜里死的。”
张睿:“前日夜里……那尸体上是否有刀伤?”
二人点头,这么说他判断的不错,这人的确进过自己书房,并且无意中在书上留下了带着药渍的指印。可让张睿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何这人刚刚回去时没被杀,反而隔了一日才被杀,正好是大理寺大张旗鼓挨个查看后……
现在案子陷入僵局,如果猜的不错,这死的人就安插在大理寺的细作,那他们杀人灭口也解释的通了。
张睿:“大人,现下如何是好?”
张耀之叹气:“我和老江也在发愁,这案子本身就算大理寺内部的案子,如今也只能这么解决。那细作死了,大理寺还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防不胜防。”
张睿道:“其实……”刚想说话便被门口的人打断。
“大人,十二王爷来了。”林孝清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三人转过头,不一会周隐从门口走进来。张睿见他眼神瞧过了急忙低头耳朵有些发热,摸摸耳垂道:“既然无事,那我先回去……”
周隐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唔,先别走,我找你还有事。”
张睿站住,靠在墙角尽量装作空气。
周隐:“张大人,今日我是想告诉你一声,贺家兄妹被行刺一事……放一放,暂时不要再查了,再查下去你们大理寺就要大祸临头了。”
几个人一听全都愣住!张耀之急忙道:“王爷这话怎讲啊?!”
周隐:“那日四个刺客除了被你抓住那个,剩余三个已经死了……今日奉劝之事,望大人慎重考虑。”
张耀之一想便明白过来,其他的刺客估计被王爷抓住,问出了不寻常的东西,恐怕现在是上面那两派斗法呢!自己聪明一世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犯糊涂!多亏十二王爷提了个醒。
张耀之:“哎,不服老不行了,多谢王爷告知下官,这件事下官不会再查了。”
周隐点点头道:“张睿你跟我出来。”
张睿:“啊?……哦”两人朝大理寺后面的凉亭走去。
张睿低着头跟着他朝外面走,周隐冷不丁顿住脚步,张睿一头撞在他后背。
周隐转身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睿:“无……无事。”
周隐道:“无事啊……我却有件事,要与你说。”
张睿道:“何事?”
周隐正色:“那贺家兄妹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张睿:“恩,哥哥随我去通州,妹妹你领进王府里吧。”
周隐挑眉:“那日你不是说妹妹比哥哥聪明要妹妹吗?”
张睿笑道:“不过是句玩笑话,通州山高路远,怎么能领着她一个小姑娘去。”
周隐伸手揉揉他脑袋道:“说人家小姑娘,像你比他大多少似的。”
张睿躲开他作乱的手道:“若是我说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你信吗?”
周隐道:“信,为何不信?”
张睿瞪着眼睛:“你居然信?!”
周隐:“正常的十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有你这么多的想法。”
张睿:“……”
周隐突然停住脚步道:“那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吧?”
张睿疑惑:“什么话?”
周隐:“酒肆里,你若没听见那我再与你重复一遍。”
张睿脸色有些发红磕巴“听……听见了……”
周隐伸手抓住他的手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如今京都就像一只绷紧弦的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箭射到哪,哪遭殃,我不想你受到牵连,日后可能不会常来大理寺来找你了。”
张睿道:“我知道……咳,那个……有时间再说……唔”
周隐目光一暗,伸手把他拉到身边,低头吻了上去。
冰凉的唇带着淡淡的草药味,含住张睿的唇,轻轻咬了一口。
周隐松开满脸通红的人轻声道:“果然跟想象中一样~”
张睿:“……”这这算被人耍流氓了?擦擦嘴红着脸道:“我……呃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我先走了……回……回见。”说完踉跄的朝大理寺内跑去。
周隐摸着唇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笑的弯弯。
第45章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春闱了,学府正式进入现代苦逼的高三模式,虽然不了解古人为何要迟迟等到最后一月才这样,可能也应了兵家那句话,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这几日林孝民每日早起晚睡,闲暇时间抱着书就没停过,虽然他并不参加这次春闱。但还是特别融入到这种紧张的气氛中,连最开始不看好他夫子也对他赞不绝口,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林孝泽也难得的发奋起来,每日都在恶补自己最薄弱的论策。其他人蒋泰仲昕他们更不用说了,唯独有一个人似乎特,那就是曾子衿。每日吟诗作画或者独自一人在外弹琴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就连徐夫长都看不懂他了,若说有才华,这孩子的确有才,可为何却对仕途一副无心的模样。找他谈过几次话皆是不欢而散,徐夫长有些后悔把他调入甲班,站着茅坑不拉屎。
这日孝民吃过午饭,抱着书正从饭堂往回走,一不小心撞到迎面来的人。那人手里端着一碗菜全都洒在林孝民身上和书上。
虽说衣服厚可还是烫的直吸凉气,手腕眼看着红了一块。
那男生个子高壮满脸怒容,伸手推了林孝民一把道:“你走路没长眼啊!怎么朝人身上就撞上来了!”
林孝民被烫的生疼,又被推了一把,身体没站稳朝后倒去。
突然一只扶住他:“没事吧?”
林孝民站直朝他道声谢:“无事多谢你。”又朝那男子道:“今日是我走路匆忙,不小心撞到这位公子,实在对不起。”说着朝那人揖了一礼。
可那人见他服软便知是个软柿子,不依不饶道:“小爷好好的心情都让你搅合了,今天跪下与我磕头道歉,否则小爷定不饶你!”他旁边的学子拽拽他小声道:“那是甲班的,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这男子咽了口口水道:“甲班又如何?!甲班就能撞人啊?”
林孝民皱眉:“我已经道歉了。”
那男子许是家境不错,在家中被宠惯了,见林孝民年岁小,个子矮,又一副好欺负的模样,伸手居然想把人再推倒。
可这次他没得手,林孝民身后的男子把林孝民拉到身后,提脚朝着男子肚子就是一踹,直把人踹的朝后退了十多步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喧哗的饭堂顿时安静下来。
坐在地上的男子吓得面色苍白……这……这是丁班的……学子?!
贺子翔微笑的走到坐在地上的男子身边道:“还道歉吗?”
“不……不用……”
贺子翔:“还下跪吗?”
“不……呜呜呜……哇”那学生终于忍不住被吓的嚎啕大哭起来。
林孝民走到贺子翔身边拽拽他道:“我……我无事,走吧。”
贺子翔踢踢地上的人道:“圣贤书都让你读狗肚子里去了,我若再看见一次你欺负他,小心小爷把你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说完扯着林孝民朝外走去。
林孝民个子矮腿短,尽管小跑跟着他还是有些费力。
“喂……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贺子翔扯着嘴角不说话,把人拽到子弟堂。子弟堂是丁班学子休息的地方。因为丁班情况特殊,每间子弟堂里只住两人,而其他班一间子弟堂要住满六人。
贺子翔:“你在这呆着”说着拿着木盆出去,不一会打回一盆凉水来。
林孝民疑惑的看着他。
“来把手腕放进去。”说着一把拽过林孝民,把他两只小手按进凉水里。“你手腕都烫红了感觉不到疼吗?”
林孝民呆呆的点点头。
贺子翔见状扑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果然跟兔子一般。”
林孝民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笑的这么高兴。若是他知道“脑回路不同怎么交朋友?”这句话肯定会双手点赞。
林孝民:“今日谢谢你为我解围,若不是你……”
贺子翔:“怎么的?你还要真给他下跪道歉不成?”
林孝民皱眉道:“自然不会,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长辈君王,我为何要与他下跪?”
“恩,这还差不多,若是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丁班来找我。”
林孝民忍不住笑起来:“你为何要帮我?”
贺子翔:“不为何,小爷高兴,自然就帮了。”
林孝民微笑道:“谢谢你。”
贺子翔脸色一红挠挠头道:“咳……举手之劳,何足牵挂。”
林孝民扑哧一乐:“那是何足挂齿。”
贺子翔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伸手揉了揉林孝民的小脑瓜。“前些日子怎么不见你。”
林孝民脸色一暗道:“我……姨娘去世了。”
贺子翔突然想起他是个庶子,姨娘便是亲娘。看着落寞的小孩,觉得自己问错话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道:“你,节哀顺变。”
林孝民吸吸鼻子道:“无事,姨娘活着的时候盼着我能出人头地,所以我要努力学习,将来必定要做出一番作为,让姨娘能安息。”
那孩子说出这番话时双眸发出的神采简直把人吸进去了。贺子翔慌忙的撇开头,心突然一跳。有些人有些事一瞬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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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大理寺没有什么案子,张睿每日除了自己看看往年的案子便是段箫白锻炼一下身体,段箫白倒是对他的擒拿招式很感兴趣,学了几招居然比张大队长前世打的还要漂亮,张睿气的吐血,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日如往常一样,在大理寺中正在看一本隆兴六年的案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哪怕是见过前世各种重大案件的张大队长也差点顶不住了。
案子发生在隆兴六年四月,江南地区遭遇百年难得一见了干旱,连续三个月不见一滴雨,草木不生,百姓把树皮扒尽开始吃种粮,一旦吃了种粮便是断了后路,谁知雪上加霜旱灾还没过,又来了蝗灾,所到之处草木皆尽,百姓们活不下去只得向关内涌去。可到了德州,德州知府下令封城,禁止流民继续向北去。几十万流民饿死在德州城外,一眼望去饿殍遍野。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居然易子而食,让人闻之嗟叹。
后来永州知府艽永含泪上折子以血为书:“散吏驰驱踏旱丘,沙尘泥土掩双眸。山中树木减颜色,涧畔泉源绝细流。处处桑麻增太息,家家老幼哭无收。下官虽有忧民泪,一担难肩万姓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