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康安笑嘻嘻地说道，说着说着，却发现身边的两个人根本没有笑脸，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怎、怎么了？小唐这病很严重？”
“不，没事……学姐肯定会好的。”林迟扬起笑脸，又跟许康安客套了几句，送走了他。
“学姐……”
“嗯？”
“我出去联系下一个。”林迟猛地站起来，看着面前强打起笑脸的学姐，心脏狠狠地窒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出去冷静一下，这样伤害面前的学姐，一点点否定她的存在，这种事情他觉得自己快要做不下去了。
突然，他感觉一只纤细的手拽住了自己。
在人并不多的茶餐厅里，学姐跌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拽住他——
“够了，小学弟……已经够了。”
chapter24 撒谎的记忆（六）
回后山树林的路上，学姐走在前面，林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穿着白色长裙的她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林迟褪下自己的帽衫外套，递给她。学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我是鬼，我不怕冷。”
“让这么个美女冻着膀子跟我在学校里走动，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噗嗤。”学姐接过他的外衣，从头到尾武装好，连帽子都罩好，冲林迟做了一个鬼脸，她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许康安在茶餐厅里说的话，‘原来的你不就是个二货嘛，走路连蹦带跳，说话嘻嘻哈哈，办事能力不错，人也开朗挺好相处的……’
原本的唐宣吗？
接下来几分钟里，林迟看见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扯出一个一点也不符合她气质的笑容，问林迟：“小学弟，这样，我有没有更像她一点？更像那个你们都很喜欢的唐宣一点？”
林迟一时被哽住了，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学姐你不是她，也不必学她，你自己本身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存在了。”
“是嘛……”
“学姐那么优秀，生前肯定有个非常精彩的人生跟一大堆爱你的人。”
“我现在相信了，我……真的不是唐宣了，今天见的这些人，她们的记忆我都没有，我不记得曾经跟袁莉一起逛过街排过队，也不记得跟许康安一起参加过社团。我会弹钢琴，手指放在琴键上就能奏出音乐……最重要的是，她们口中的唐宣还活着而我已经死去很久了……”
“学姐，你生前的记忆一点点都不记得了吗？关于你是谁？家在哪儿？”
“我不记得了，我一直以为我是唐宣。我在树林里游荡了很久，直到某一天开始，每个遇见我的人都会叫我唐宣，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名字，游荡了好久好久之后好不容易才知道的属于我的名字。我用着唐宣的名字，交往着唐宣的朋友，做着唐宣的事情。如果她才是唐宣，那我是又谁？”
“……”
“偶尔我回想起一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总觉得对我来说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人，我并没有在唐宣的朋友里见过他……呵，我早该意识到我其实不是唐宣的，这些细节不过是被我下意识地忽略了而已，我一点都不想继续做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很抱歉……”
“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过，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丢失的记忆，我想找回来！”
“可是学姐，你忘记的东西有可能是不好的、令你恐惧不安的，不一定是美好的。”
“可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啊，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不想连过去都失去。你会支持我的对么，小学弟？”
“嗯！”
“你也说了，学姐我那么好，就算有很多的敌人，也终归会有那么几个人，爱着我的吧？”
带着学姐站在面馆门前，林迟叹了一口气。学姐是鬼，才靠近云楼就有可能会被云姨给撕了……好吧，他知道这些都是借口，明明同属鬼类的云姨跟淮音可能更能帮助学姐，而且如果是由他牵着学姐走过去，云姨也肯定不会动手，但他就是下意识地带着学姐来了面馆，即使学姐同样进不了面馆。
把学姐留在门口，林迟一个人去找了楼祈。
林迟一直以为是自己出入面馆的次数太多，丹青她们才不防备他了，所以他只用跟丹青只会一声，便能上楼去找楼祈。但他不知道的是，从他把血泼到楼祈符上的那一刻，他已经成了这家面馆名副其实的老板娘。
丹青她们每次看见他，心里想的都是：老板娘又来视察工作了！换一个人，出入面馆的次数再多，她们也不会让他轻易见到楼祈。
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虚掩着，林迟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发现楼祈靠在他经常看书的椅子上睡着了。不得不说，楼大美人睡着了也是极好看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一闭上，便将他平时的冷峻掩盖起来，表情柔和得一塌糊涂，侧脸的曲线优雅地延伸，途中分支出颈部的线条，流畅地划入衣领中，林迟探头可以从解开一个纽扣的地方看见漂亮的锁骨……
林迟悄悄咽口水，四下张望，扯了一张薄毯子想要给楼祈盖上。才刚刚靠近楼祈就睁开了眼睛，本来对被打扰了睡眠这件事有些恼怒，但看着无措地拿着薄毯的林迟，他又一下子心软了，柔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林迟将手中的薄毯子盖到已经坐起来的楼祈的膝上，慢慢说明了来意。听完林迟的话，楼祈一下子就黑脸了。
“我该说你什么好？你想救你学姐无可厚非，但现在你连要害你学姐的鬼都要帮？”
“她不是故意要害唐宣学姐的。而且、而且我否认了她的存在，还不能帮她找找过去吗？”林迟呐呐地回了一句，他对鬼怪有着天生的亲近感，这种亲近甚至比同为人类的唐宣更深。所以剥夺了学姐的存在这种认知，让他觉得异常愧疚，下意识地想要补偿她。
“她已经是鬼了，找回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要把鬼跟人区别对待？鬼也一样会哭会笑会伤心会难过……”林迟撇嘴，楼美人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欢。
想到自己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想到他，急匆匆跑来求助，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又想到楼祈不喜欢鬼怪，那应该也不会喜欢被鬼怪养大的自己吧。这么想着，林迟突然就觉得些委屈，他也明白自己这委屈不该有，但就是抑制不住地心底泛酸。
“多管闲事。”楼祈看着被自己呵斥了一句后眼眶微微开始泛红，看起来委屈得不行的小家伙，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她本是快要轮回的人了，就算找回了记忆，一碗孟婆汤，再刻骨铭心的也会忘记，现在费时费力地找记忆又是何苦？”
“楼祈，如果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临死之前我想吃你给我下的面，吃了我也会死，不吃我也会死，你会不会满足我这个要求？”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学姐忘记的东西，本来就是因为她不能承受才选择遗忘的？”
“我想过，我也学姐提过这个问题，但是她说就算是这样，也不愿意再继续做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楼祈，你就帮帮我嘛。”看着嘴硬心软的楼祈，林迟也不委屈了，他上前几步凑到楼祈身边，软声软语地哀求着。
“……”
“拜托了~”
“啧、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去带她上来吧。”楼祈暂时解开封印让学姐能够进来，林迟下楼去接她，一错身，丹青就晃进了房间。
“老板娘最近太不自爱了，就这短短两天，他已经带了两个女人来面馆了！还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楼祈若有所思地看了丹青一眼，
“咳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BOSS你应该狠狠整治一下小迟的嚣张气焰！”
“楼下很闲吗？再开家分店？”
“咳咳咳，我这就走。”丹青慢慢挪向门口，最后扒着门可怜兮兮地对楼祈说：“主子，你一露脸楼下业绩翻两番啊，开分店的事先别提了，咱再招个人吧。作为报答我再也不拿老板娘打趣了您看行吗？”
“……”
chapter25撒谎的记忆（七）
林迟很快带了学姐回来，女孩朝楼祈点头致意，随后安静的占据了沙发的一角，姿态端庄却保持着极低的存在感。对于女鬼的识趣，楼祈表示很满意，对于帮助女鬼寻找记忆一事，也不是太抵触了。
林迟自觉地坐到楼祈身边，防止这个实力未知的男人一时暴怒伤了学姐。但楼祈本人对林迟的动作十分满意，连脸色都缓和了一些。
“我们该从哪里开始？”两人一鬼统统坐定后，林迟斟酌着开了口。林迟看着楼祈，学姐眨巴眨巴眼睛，也看向楼祈。
楼祈不负众望的开口给了答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生前经常去的地方或者死亡的地点，慢慢地回忆起来。”
“学姐记得吗？生前常去的地方？”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能记起一张男人的脸，茂密得看不见天空的树林以及大片翩飞的尸姬蝶，除此之外，最初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确切的出现某个地名。于是她冲满脸期待的林迟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吗？”
“……恩。”
“那怎么办呢？”林迟看向楼祈，楼祈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能想起些什么画面？描述一下。”
“我能想起一个男人的脸，总是冲我很温柔的笑，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但我想不起他是谁……还能想起一片树林，终年繁盛，树叶是墨绿色的，树很高大，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梢间的空隙落下来，星星点点地照在林中非常漂亮。树林里还有很多的蝴蝶，总是成群地飞舞，它们舞动起来的时候，是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绚丽……”
“蝴蝶？”楼祈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是出现在你身边的那种蝴蝶？尸姬？”
“如果你说的尸姬是这样的话，是的。”学姐翻手，指尖赫然停着一只蓝黑的蝴蝶，正是尸姬。
楼祈看着女孩指尖的蝴蝶，轻叹了一下：“如果你死的地方真的出现过大片的尸姬，那么这个地方并不难找。环绕着这个城市的树林很多，但有尸姬出没的森林却只有一个。只是，你们真的要去吗？”
学姐一脸期待地望着两人，虽然并不明白楼祈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飞快地点了点头。
林迟显然要比她谨慎得多：“为什么要这么说？不是已经决定要去了吗？”
“你知道尸姬的诞生条件吗？”
“什么条件？”
“尸姬这种蝴蝶，诞生的方式与其美丽的外表截然不同，通过将卵下在将死之人的身体中，耗尽那人最后的生命力，来孕育她们的后代。被蝴蝶寄生过的身体，通常都不会太美观……你学姐既然能够借尸姬化形，那么她死亡的地点肯定有很多的尸姬，她的尸体，想来也不能幸免。”
“没关系。”女孩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样只是这样的话，没关系的，我已经做好了看到自己尸体的准备，就算它不是那么美观。比起没有身份地在这个世界上孤独流浪，我宁愿去面对我的尸体。”
“这样的话，我就没有意见了。”楼祈看了一脸坚决的女孩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一直关注着他的林迟心下一惊，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什么时候去那片森林？”得到了有关身份的线索，女孩似乎非常高兴，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楼祈。
“明天一早吧，你们到这儿集合再过去，今天还有一些东西要准备。”
“好！”女孩很高兴，她看向林迟，发现他仍然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的打算，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还有话说，便善解人意地告辞了：“那我就先回后山了，明天一早我就在这儿等你，好么小学弟。”
“好。”
学姐离开之后，林迟沉默地坐在原位上，楼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楼祈我问你，当初你告诉我让学姐自己意识到她不是唐宣，会对她有一些伤害。这个伤害到底是什么？”
“没人可以没有身份，这是他们存在之本，即使是鬼也不例外。失去“唐宣”这个身份，你学姐迟早要寻找自己的身份。这个伤害或大或小，看她能不能承受。”
“寻找自己的身份……会带来什么伤害？”
“林迟，你真是太天真了。什么样的过去会让一个人宁愿成为其他人也不愿记起。将这样的过去捡起来，真的是好事吗？”
“你……你已经答应了要帮我了。”
“我没有反悔的意思，不过是觉得，无知是福，没准现在这个状况对她而言才是最合适的。”
……
第二天一早，林迟到面馆外时，学姐已经等了很久了。
“怎么那么早啊学姐。”
“激动呀，一想到没准我今天就能知道我究竟是谁了，就待不住了。况且鬼又不需要睡觉。”林迟感到了一丝违和感，但是他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学姐的身份上，楼祈昨天说的话像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随着出行时间的逼近慢慢生根发芽。
“真的是对的吗？”
“什么？”
“找回你的身份，真的是正确的吗？”
“你在不安吗？为什么？”
“如果真如楼祈所说，我们这次寻找身份对你造成了二次伤害，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得出答案了吗？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大的伤害也不能阻止我找回自己。”
“抱歉，我钻牛角尖了……不，都怪楼祈他误导我。”林迟气鼓鼓地瞪了面馆一眼，就好像楼祈能接收到他的埋怨一般。
学姐被他的动作逗得噗嗤一笑：
“小学弟，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
“真可惜，没有在生前遇见你。”
“学姐……”被这样告白，林迟却没有什么喜悦，而是从心底蔓延出一丝悲伤。学姐人那么好，生前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她吧。
“小学弟，你人那么好。不能跟我在一起也别便宜了别的女生。我看你楼哥哥就很好，别犹豫了！上吧，学姐支持你！”
“学姐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会生他的气？会那么在意他说的话？不就是因为在你心里他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吗？”
林迟垂眼，若有所思。学姐见状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好。”
面馆内，丹青围着楼祈打转转。
“啧啧，boss你看老板娘又跟小姑娘眉来眼去了。”
“啧啧，老板娘喜欢这一型吗？连着带过来的两个人都是这个模样的，真可惜老板你可不是这个类型的，以后要怎么抓住老板娘的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