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酒杯中的酒,崔景梵苦涩地说道,“如果是因为邝淑云的话,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好啊,谈啊。”
穆远修放下酒杯,笑着望向他,“这今年眼看就要过了,是要把帐清一清了。”
“我和邝淑云……是,我是故意接近她的,这点我不否认。”
崔景梵抬眼,与穆远修对视,“但是我也不后悔。”
“好一句‘不后悔’,影帝的派头就是不一般啊。”
穆远修捏着酒杯,冷冷地说道。
“如果一定要说后悔的话——我今年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你出车祸的时候没有陪伴在你身边。我没有想到邝淑云会去找你摊牌,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严重的结果……”
说着崔景梵低下头。
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穆远修强忍着把手中的玻璃杯捏碎的冲动,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我以为一切都会朝着我预计的方向慢慢靠近。不过在接到你出事的消息之后我才知道,在看到你在台上大放光芒的时候我才了解——我不是神,我怎么可能掌握一切呢?是我太自负了,终究是我太自负了。”
崔景梵伸出手,想要抓住穆远修,后者丝毫不给他机会,立马将放在身侧的手抽了出来。
“崔大哥,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你看,我只是想要拉住你的手说说话,你就说我动手动脚,那么冷淡地看着我。”
崔景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摇了摇头笑道,“所以我不敢,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敢说。要是你知道,我想要对你做的何止是‘动手动脚’,你会怎么做呢?扇我一个巴掌,这辈子都不和我往来?”
“崔景梵!”
听着他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穆远修冷下了脸,厉声喝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邝淑云么?你知道当我知道你有一个未婚妻的时候,那种仿佛五雷轰顶一样的心情么?是,我是著名演员,我是亚洲之星,我登高一呼就有无数的粉丝跟随,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是个懦夫,我是个面对心爱的人都无法表达心中爱意的懦夫。”
崔景梵看着穆远修一脸震惊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两声。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邝淑云,我故意接近她,故意让她疏远你,都是因为我喜欢你……不,不只是,喜欢,我爱你,我爱你很多年了。但是这份爱情我只敢埋在心底,我不敢说出口,我不能忍受你为此疏远我的模样——你看,就是这副表情,我最害怕的就是你现在这副表情。”
指着穆远修的脸,崔景梵苦笑着,用手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
“所以我退却了,我把这份感情放在心底,我是‘大哥’,也只能做‘大哥’。没关系,‘大哥’就‘大哥’吧,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但是你居然要结婚了?”
崔景梵抬头,捂住自己的脸。
“你居然带着‘未婚妻’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我我看着那个女人站在你的身侧,挽着你的胳膊,那么光明正大,那么深情脉脉地看着你的时候,我真的是心如刀割么?不,你怎么会知道呢?你幸福地诉说这那个女人的种种好处,你憧憬这你的各种美好未来,你甚至不知道在你告诉这个消息的第二天,我因为心神不宁在片场差点被车子撞死,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故意接近邝淑云,你勾引她,就是因为要破坏‘我们’的婚姻?而我就是因为这种自私的想法发生了车祸?”
一想到那个“穆远修”居然因为这种理由而白白丧命,教主简直想要一把掐死眼前这个男人。
这种理由,比横刀夺爱更加可恨!
他把自己当做什么了?他又把“穆远修”当做什么了?
为了一个人的自私,就这样莫名地损失了别人的一段婚姻,乃至一条人命么?
这种要人命的理由,比之他们魔教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远修,我真的很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人已经死了。”
穆远修打断了他的话,不屑地说道,“人死了,再说抱歉的话有什么用?一条命还追的回来么?”
“死?”
崔景梵愣了一下,“谁死了?”
“‘穆远修’啊。”
教主残忍地笑道,“你不知道么‘穆远修’已经死了,真正的‘穆远修’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被你的自私害死的!”
崔景梵看着他,摇了摇头,“远修,你喝太多了……”
“不是我喝太多,而是你无法接受‘穆远修’已经被你害死的事实。你不是之前说过么,说我变得太多了,变得让你觉得陌生,变得根本认不出是原来那个文弱的书生了——你仔细想想,那真的只是‘改变’而已么?”
穆远修俯身向前,额头低着崔景梵的额头,冰冷地说道,“‘穆远修’死了,被你害死的,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你觉得还是原来那个‘穆远修’么?不是!我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借尸还魂’的陌生人而已。一个和你之前从来都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不……不!”
崔景梵身子向后,瘫倒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拼命摇头。
“远修你醉了……不,这是恶作剧么?是你新拍的电影还是电视剧的剧情么?K什么时候给你接了这种古怪的片子。”
“你不相信?我会让你相信的!”
穆远修说着起身,走到房间里。
不一会儿他出来,手里拿着一沓手札和笔记本。
将手杂和笔记本摊在桌面上,穆远修指着这些东西说道,“这些是‘穆远修’过去的笔记本,他的字迹你应该认识吧?”
穆远修拿出一笔,照着笔记本上的字句,逐行抄了几句。
“你看,笔迹是一样的么?”
崔景梵拿起两份笔记,看着上头完全南辕北辙,截然相反的两种字体。
前一种是他无比熟悉的字体,清秀、隽永,就像是“穆远修”从来的为人一样,低调、简朴,好像一股温润的清泉,波澜不惊中带着娴静和安宁。
但是另外一张——
崔景梵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不,这是你故意的,这是你故意写成这样的。”
这张纸上的字体,龙飞凤舞,跃然纸上。崔景梵不懂书法,却也看得出笔力苍劲,仿佛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这种王道,乃至霸道的字体,怎么会是他熟悉的“穆远修”可以写出来的。
只是崔景梵犹不死心,抵死不认。
“书法而已,想要该的话,练习几个月就可以了,能说明什么?”
“你不信?也好,让你彻底死心!”
穆远修起身,打开落地窗。
冰冷的夜风吹进屋子,将窗帘吹起鼓起,桌上的纸片飞飞扬扬地飘起,飘满了整个屋子。
“远修,你要做什么?”
看着他转身走上阳台,崔景梵打了一个激灵,追到窗前问道。
“崔景梵,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说着,他纵身一跃。
“不要!”
崔景梵吓得目呲尽裂,追到窗边惊叫道。
只是下一刻,发生了让他差点瘫倒在地的一幕。
只见穆远修脚步轻点,仿佛根本不受地心引力控制似得穿梭在这栋大楼和隔壁大楼之间。他一身休闲白衣,宛如谪仙一般在空中飞舞着。一个转腾,又回到了阳台上。
穆远修金鸡独立,月白色的布鞋轻轻地粘在阳台的不锈钢栏杆上,倨傲地低下头,“现在信了么?”
“不……”
崔景梵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我喝醉了……我一定是喝醉了,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可能?”
他返过身子,脚步瘫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客厅里。
“崔景梵!”
穆远修从栏杆上跳下,一把关上了窗台门。
“记住了,‘穆远修’已经死了,我是代替他活下来的一只鬼而已。你的‘穆远修’已经魂魄不存了!”
“不!!”
崔景梵大叫一声,几乎像是抱头鼠窜一般落荒而逃。
看着满地的纸片,听着大门被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巨大响声,穆远修冷冷一笑。
“轰!”
不知道是哪儿调皮的孩童在二十八的晚上就迫不及待地点起了烟花。散发着炫目光芒的烟火直冲霄汉,在一阵劈扑声中散成点点星光,消散在了黑色的夜幕中。紧接着又是一朵金光升起,照亮半个天际。
明灭闪烁的烟火映出穆远修面无表情的脸庞,他走到茶几边,拿起酒壶,斟满了酒盅。
“要过年了……穆远修,我敬你。”
说着,他抬起手,将酒撒在了地上。
点点滴滴,仿佛故人泪。
第31章
在一阵急促的铃声中,穆远修迎来了今年的倒数第二天。
“外甥,你起来了么?”
电话那头,吴开颜急促地问道。
“小姨妈?才一天而已就打电话回来,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穆远修抬头,看了看墙头那只粉红色的Helly Kitty石英钟——八点半,今天睡得果然迟了。
“乡下地方有什么事情啊,你昨天晚上上网了么?娱乐新闻看了没有?”
“你以为我是你么?谁大半夜去看那个东西。”
穆远修起床,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昨天晚上崔景梵出事的消息你还不知道么?手机微博应该马上就要推送了吧。哎呀!都让你不加剧组的微信群,现在out了吧!”
电话那头,吴开颜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崔景梵出事了?什么事?”
穆远修一愣,低头看着依然处在开机镜头中的电脑屏幕。
“他昨天酒驾被抓啦,就在我们家附近,我以为你知道呢!”
吴开颜激动地说道,“托尼现在去警局保他了。听说他昨天酒后驾驶,把路边的标志杆给撞了,是路过的市民报的警。”
好不容易电脑打开,穆远修打开浏览器,崔景梵出事的消息果不其然已经被浏览器首页推送出来。点击进去,一个个硕大加粗的标题跃入眼睑——
《影帝崔景梵昨夜醉驾,撞倒标志杆昏睡街头》
《崔景梵醉驾撞车,受轻伤晕倒街头》
“外甥,外甥你看到了么?”
吴开雅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看到了……地点是在我们家附近的居民小区弄堂口……”
穆远修低声说道。
他昨天果然是吓到了。
穆远修冷笑。
“他昨天送我回来,在家里喝了点酒,自己回去了。”
穆远修说道。
“什么?还真的是从我们家里出来的!”
吴开颜尖声叫了起来,穆远修急忙将耳机放远。
“外甥我跟你说啊,你千万在家里待着别出去。要是被记者们知道了崔景梵是从我们家里出去的,你就算没事也要被崔景梵连累的,知道么?”
吴开颜急忙嘱咐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好好在乡下过年,别没事打电话。”
不等吴开颜回复,穆远修挂了机,点开微博。
大约是过年期间大家都起得比较晚,昨天夜里发生的新闻今天关注的人还不多。不过也已经有数百人在崔景梵的微博下面提问,询问新闻上报道的事情是否属实。
崔景梵如今身陷囹圄,K姐远在泰国鞭长莫及,托尼应该去警局捞人了,所以至今崔景梵的微博也好,“修梵”工作室的官方平台也好,都没有给出一个比较正式的官方声明,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
电话铃响起,穆远修伸手划开。
“哪位?”
“远修,还记得我么?”
电话那头传来颇有磁性的声音,陌生中带着熟悉。
穆远修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有些疑惑地问道,“王总?”
“呵呵,是我。”
王之臣在电话那头地地笑了,“看新闻了么?”
穆远修一挑眉,讽刺地笑道,“王总真是好快的手脚。”
“如今国内小生稀缺,我当然要抓紧一些。”
王之臣不以为意地说道,“崔景梵这过年的时候醉驾,分明就是顶在杠头上自己作死,警方恨不得出个大事杀一儆百。如今华牧之指望不上了,崔景梵这跟头跌的那么狠,没段时间也恢复不过来。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再和‘臣城’合作呢?”
王之臣这个人从来都卑鄙的直来直去,把真小人这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把当初他主张冷藏穆远修害他人气直降,之后更是在解约的时候狠狠阴了他一把的事情完全抛在了脑后。
“王总,听说过有一句俗话,叫做‘好马不吃回头草’么?”
穆远修冷笑道。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草’了。”
王之臣也料他不会当场答应,不以为意地说道,“若是想清楚了就打个电话过来,我随时欢迎。”
穆远修挂了电话,看着闪烁不停的电脑屏幕半刻。
不过几个小时,随着学生党们起床,上班族们到了公司,网络论坛和微博愈发热闹了起来。
穆远修练着气,间或在休息的时候刷刷消息,看到崔景梵保释失败,托尼在记者的包围中灰溜溜地从警局出来;看到K坐着飞的从千里之外飞来,紧急联系律师团和公关团队;看着记者们将看守所团团围住,一群人激动地仿佛在看着年景里的社戏一般。
他波澜不惊地看着这慌乱可笑的一幕幕,仿佛这一切和自己没有半点的关系。
又打开其他明星的微博扫视了一圈,几个明星和工作室已经发表了微博,一方面表示对崔景梵的情况感到惋惜,另一边又呼吁大家在过年期间千万要注意控制自己,不要重蹈覆辙。言语中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撇清的味道。
K的电话很快追来,说的和吴开颜一样,嘱咐他不要外出,不要接受媒体的采访,也不要在微博上发表任何个人的看法,一切静观其变,等待他们那里拿出了公关的方案再说。
穆远修干脆关了电脑,走到了阳台边。
一片白色如同柳絮一般轻薄的事物落到了他的肩膀,抬起头只见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天空灰茫茫的一片。
“妈妈,下雪了!”
楼下传来孩子欢乐的笑声。
极目远望,这城市中连天际线都变得暧昧不明,压迫的人喘不过起来。
他回头,看着狼藉一片散落着纸片和昨日没有收拾好的酒菜的客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普天同庆的时刻,外头也好,网上也好,那边是热热闹闹地你方唱罢我登场,他这边是冷清清雪飘风吹无限寂寥。
果然,人鬼殊途,说到底,他不过是只无根的鬼而已。
不知道怎的,昨天那个腔调古怪的外国番子又闯进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