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梁，阿梁，停下！”路上有人大喊。
“鬼才停！”
狂乱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郑叁开了车窗看动静，一个衣衫华丽的年轻公子哥披头散发，狠抽着身下的马匹，转眼就消失在街角。在他身后，一位同样衣着华丽的年轻人骑马狂追，路人纷纷避让。
楚瑜探出头去，拍了拍楚卿的肩膀：“大哥，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子高啊？”
楚卿老实说：“我只看见后脑勺。”
楚瑜继续问：“子高的大名叫声么？是叫沈诸梁吧。”
楚卿继续摇头，“记不清了，好像是。”
楚瑜和郑叁都习惯了楚卿的傻样，没有过多苛责。
楚瑜让人继续赶马，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座大宅院门前。这座宅子比楚卿家大得多，果然是贵族才能住的。楚瑜向门童说明来意，门童便立马让几人进去。楚瑜还没进屋就兴奋喊道：“子高，子高！我给你送剑来了。”
“不要过来！混账东西。”
几人一惊，楚瑜嘴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他小声道：“子高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厅堂中传来争吵之声，接着是器物匝地之声。三人站在门外，厅内人的话传入耳朵。
“阿梁，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说你好龙阳吗？”
“混账，我哪有说过这种话，我说我好龙，没说过好龙阳！”
“你明明说过！”
“我没有！”
……
郑叁用手抠了抠耳朵，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这楚国的贵族，说出来的话怎么有点怪怪的？他问：“这是在搞什么？”
楚卿和楚瑜答不上来，纷纷摇头。
“公子，楚家兄弟来给您送剑了。”守在门前的小童大喊一声，厅内的动静小了一些。
过了半晌，一个漂亮的公子哥探出头来，见有客前来，表情变得柔和。
“楚卿，楚瑜！许久不见，你们俩终于知道来看我了。”他朝郑叁看去，问：“这位先生是……”
楚卿道：“这是我郑大哥。”
“郑兄好，幸会。”
郑叁连忙作揖，问了声好，说几声“三生有幸”。
厅内还有个公子哥，年龄比这子高略长，神情忧郁，眼睛红红的，直直看着子高。子高不耐烦地指了指他，道：“这是我表哥，段郎。”
几人道：“段兄好。”
段郎微微点头，目光一直在子高身上。
“子高，你托我家铸的剑已经完工，你过来看看。”楚瑜将礼盒放在桌上。
子高不悦的神情淡去，兴奋地将礼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饰满龙纹的剑。他一见就喜欢得紧，道：“这把剑实在是好，我想要的剑就是这个样子。”
郑叁仰着头低着头来来回回地看，这子高的府上，果然到处都是龙纹，想必是爱龙成痴。
子高招了招手，门前的小仆小跑过来。他道：“阿阳，让管家过来付一百金。”
一百金！郑叁吓坏了，虽说这剑名贵，一看就价值不菲，但一百金是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消费不起的。比如他，有这一百金都能用一辈子！
送完剑后几人寒暄一番，然后便回去了。回到楚宅，郑叁还没从一百金的震撼中醒来。楚卿将金子捧在手上，扛进家门。郑叁斜着眼睛偷偷看那一百金，怎么看都感觉不真实。
郑叁只顾着看金子，倒没注意厅堂里多了个穿白衣的姑娘。她面上蒙了白纱，身材曼妙，安安静静在桌前坐着。楚夫人见几人回来，连忙招呼郑叁先坐下，让两个儿子将金子拿去账房。
楚夫人走了，厅堂里只剩下郑叁和那姑娘。郑叁记得昨夜里楚夫人说的话，猜着这位大概便是楚卿的妹妹楚兰。郑叁头一次和妙龄女子坐的这么近，心情居然有点激动。他偷瞄一眼，那姑娘的面纱遮得挺严，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不过楚夫人和楚老爷都长得挺好，楚卿兄弟两也长得不错，那这位楚兰姑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郑叁刚想跟楚兰搭话，楚兰突然一撩袖子，白玉似的手指指着郑叁鼻子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
郑叁立马就软了，连忙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过了一阵，或许是楚兰姑娘太无聊了，她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问：“哎，你今日是不是去子高府上了？”
郑叁点点头：“我与楚卿楚瑜两兄弟一起去的。”
“他府上可还有别人？”
“他表兄段郎也在。”
楚兰突然来了兴致：“你说段郎也在？”
郑叁点点头，心想着这楚兰姑娘莫不是看上了沈诸梁或是他表兄段郎吧？
楚兰猛地一拍桌子，大笑道：“哈哈哈哈，妙，实在是妙啊！”
郑叁被这拍桌和大笑吓了一跳，弱弱问道：“怎么个妙法？”
“两个美男子在一块，当然妙啦。”
郑叁不懂楚兰的乐趣，心里想着他恐怕是老了，跟不上时代的节奏，年轻姑娘心里想的是什么都搞不清了。他道：“可是……他两个今日里好像吵架了。”
“哦？”
“还说了什么龙阳之类的……”
楚兰狂笑起来，道：“我就说嘛，这段郎必定对沈诸梁有那么点意思……”说罢她自娱自乐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郑叁不明觉厉，幸好楚卿和楚瑜很快便回来，化解了孤男寡女共坐厅堂的尴尬。
不过这两兄弟似乎对楚兰姑娘十分敬重，皆自觉地坐得远远的，跟楚兰隔了有几丈远。郑叁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后退几步，也像这两兄弟一样。还好接下来的时间楚兰并没有其他举动，喝了杯茶就回去歇着了。两兄弟同时松了口气，去拿桌上的果子吃。
郑叁正想开口问话，楚兰突然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首饰盒，正是郑叁做的那个。
楚兰问：“郑先生，我听楚瑜说，这盒子是你做的？”
郑叁惶恐答道：“正是在下所做。”
她笑道：“我很喜欢。”
两兄弟听了这话眼神怪异，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连带着郑叁也紧张起来。他结结巴巴道：“姑娘喜欢便好。”
楚兰走后，楚瑜探着脑袋张望一阵，确定她真的回房，才敢靠上前，给自己倒茶喝。
郑叁想了想，觉得人家未出阁的闺秀还是少问为妙，便不问了。
到了饭点，楚夫人正要张罗开桌，此时一位年轻公子经过，身着黑色劲装，剑眉星目，唇若涂丹，腰间配了一把金柄宝刀，威风凛凛。他拱手道：“爹、娘，兄弟们，我要出远门了。”
说罢将右手提着的小包袱往肩上一扛，一个翻身便不见了踪影。
郑叁以为自己花了眼，眨了几下眼睛。
楚夫人追出门去，怒道：“这个坏丫头！病刚好就出去惹祸，老爷你也不管管她！”
这下郑叁才搞明白，原来刚刚的公子就是楚兰，怪俊的。
楚老爷摆明了要装糊涂，不想管事，摊手道：“她已经走了呀，我管不了。”
楚家人好像已经习惯了楚兰说走就走的性子，楚夫人也不过气了一阵，便坐下等家仆上菜。吃饭时和和睦睦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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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旧读射。汉·刘向《新序·杂事五》：“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后以“叶公好龙”比喻自称爱好某种事物，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爱好，甚至是害怕。
叶公：春秋时楚国贵族，名子高，封于叶（古邑名，今河南叶县）。
这个成语来自叶公政敌后人贬低楚人之后叶公（沈诸梁）的典故，当时汉朝盛行儒家思想，可是叶公是道教思想，所以被说成反面人物。叶公实际上是战绩辉煌、乐善好施的一位历史人物。
第七章：燕国少年
郑叁在郢待了好几日，想想也该回去了，他夷陵的地还要忙活呢。
他向楚家人告别，并让楚卿不要再跟着他了，可楚卿却坚持要跟着他上路。郑叁自从知道楚卿不是无家可归之人，便劝他留在家里算了。但楚卿不同意，他始终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应该多出去走走，况且他跟郑叁签了半年的合同，还没到期呢。
楚家人也同意楚卿的想法，恰逢楚瑜想出去走走，楚夫人便慷慨拿出二十金，让郑叁和楚卿楚瑜兄弟去赵国玩一趟。完了楚瑜自个儿回家，楚卿和郑叁则返回夷陵。
这可是出国旅游耶，郑叁有些小激动，他也有心多去几个国家走走，但碍于囊中羞涩资金不够，一直未能成行。
他们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上路，两天之后抵达赵国邯郸。
邯郸是个很有风情的城市，人人打扮得十分时尚，连走路的姿势似乎都别具一格。
一到城中，几人就被不同于以往见过的景象看花了眼，尤其是一位躺在地上的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面容姣好，斯文俊秀。他趴在地上，面有菜色，似乎十分为难。
楚瑜扯了扯楚卿的衣袖，指着地上的少年：“大哥，你看那边！这邯郸还真有趣，居然有人躺在地上，你说是为什么？”
楚卿的脑袋当然说不清是为什么，郑叁摸了摸下巴，一时也弄不清楚。
路上几个路人走过，路人甲道：“你说这少年为何趴在地上？”
路人乙：“大约是被马车给撞了吧。”
路人丙：“怎么可能？被车撞了身上应该有车辙印，至少也得有个马蹄印什么的，可他身上的衣裳还算干净。”
路人甲：“那估计是病倒了吧。”
路人乙：“不太像，病了应该昏过去，可他精神还不错。”
路人丙摸摸胡子：“依我看呐，这少年应该是热爱大地，所以想跟大地亲近亲近。”
路人甲乙同时“切”了一声，摆着袖子走远了。
路人丙也不停留，瞧了一眼那少年，匆匆离去。
几人走后，少年突然动了动，开始手脚并用匍匐前进。楚卿上前拉住他，一把将他立了起来，可少年站不稳，软软地趴在楚卿身上。
楚瑜问：“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少年羞红了脸，说：“可否借地说话？”
几人知道这少年有难处，便同意下来。楚卿将他扛进一家供人落脚的小店，放在垫子上摆好。
郑叁问：“小哥，你可是身体不适导致突然全身无力？要请大夫么？”
少年摇头。
“是天生腿疾？”
少年继续摇头。
楚瑜认真问道：“难道真是因为热爱大地才趴在地上？”
郑叁捏了一把汗，居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殷勤的小二按吩咐送上酒菜，郑叁给少年盛了一碗饭，递给他，道：“饿了吧，赶紧吃吧。”
少年感激地看了几人一眼，说：“真是谢谢各位了，如有机会，阿羽定将报答。”说罢狼吞虎咽起来，像是几天没吃了。
少年吃饱后，终于开口说起原因：“小弟名叫阿羽，燕国寿陵人，来邯郸是因为家乡人皆道邯郸繁华，人们走路的姿势还特别好看，来学走路的。”
郑叁不能理解这少年的思维，走路有啥好学的，能走不就行了么，还管好不好看？
楚瑜和楚卿连连点头，楚瑜称赞道：“小哥好志气，这么远大而别致的理想我楚瑜还从来没想到过！”
郑叁差点摔倒，连忙稳住身子。只见那少年面色微红，羞赧道：“这位小兄弟见笑了，正是因为这想法，我才趴在地上的。”
郑叁问：“你学走路怎么会趴地上起不来呢？”
少年的脸蛋更红了：“我初来乍到，觉得每个人走路的姿势都很美，各有各的特点，我每种都想学。结果学着学着，就不会走路了……”
郑叁一脸黑线，低头吃饭。
楚瑜深表同情，热心问道：“那兄台打算怎么办？”
少年道：“阿羽想先回乡去，之后再想办法慢慢学步。”
“可是你现在没法走啊。”
少年陷入了为难，道：“阿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要爬回家去？”
楚瑜热心道：“不然我送你回家吧，等我们兄弟在邯郸城玩乐两天，我便送你回家。”
郑叁不管楚瑜的烂好心，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当日楚瑜带了阿羽先去客栈，自己则和他俩在邯郸城逛了两日。本来还要再去些地方，但为了照顾啊羽，只得放弃。第三日他们即将各自上路，楚瑜新买了一辆马车和两匹好马，把来时乘的马车留给郑叁和楚卿。
楚瑜将阿羽搬上车，对楚卿和郑叁道：“哥、郑大哥，我送阿羽回家了！”说罢鞭子一扬，准备将马往城西赶。郑叁连忙喊停，拉着缰绳道：“楚瑜兄弟！燕国不是往那边去的。”郑叁朝北边指了指。“应该往这边！”
楚瑜笑道：“没关系的郑大哥，我的马跑得快！”说罢扬鞭抽马，马儿嘶吼一声，开始朝前奔。
郑叁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可是……这跟马儿快不快没关系啊！你方向错了！！！”
楚瑜的声音远远传来：“没——事——儿，我——带——的——钱——够——多！”
郑叁追了两步，人腿赶不上马腿，只好停下。他见楚卿傻站在一边，道：“你咋的不劝劝你弟弟，他往那一走，估计你就见不着他了。”
楚卿道：“楚瑜说他的马够快呀。”
郑叁浑身一震，吼道：“这不是快不快的问题好吧！”
楚卿继续道：“路长点没关系，他带的钱够多呢。”
楚小哥的思路跟他弟弟如出一辙，思路清晰、逻辑严密、有条有理、论证得当、无懈可击，郑叁竟无言以对。
他觉得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也许是自己智商过低无法理解也说不定。他不打算多说，只道：“好吧好吧，咱们上车，回夷陵去。咱们的地还要照料，也不知楚国四侠有没有偷懒……”
楚小哥哦了一声，将行李在肩上，扔进马车。
“郑大哥你坐进去吧，我来赶车。”
郑叁应了一声，钻进车内，将行李摆放整齐，安坐下来。楚小哥坐在前面，扬着鞭子准备抽马。郑叁连忙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确定方向是对的才放下心来。
虽说是好马，又跑得快，方向是对的起码能早些到不是？
郑叁挠了挠脑袋，陷入沉思。他总觉得楚小哥跟他弟弟说的话有那么一些不对劲，好像有些逻辑不通啊。然而，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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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战国策·魏策四》：“魏王欲攻邯郸，季梁谏曰：‘今者臣来，见人於大行，方北面而持其驾。’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将奚为北面？’曰：‘吾马良。’曰：‘马虽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虽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今王动欲成霸王，举欲信於天下。恃王国之大，兵之精锐，而攻邯郸，以广地尊名，王之动愈数，而离王愈远耳。犹至楚而北行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