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顾戚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梦境，可当他看到被推进手术室的自己时，那种自己犹如鬼魂在旁观看的真实感，让他悚然一惊。
他慌乱的往四周看去，而后猛然一挣，入眼的画面变了。
黑色的布幔，他黑白色的遗像，照片前摆放着几束花，亲人泣泣的哭声，那是他的灵堂。
母亲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父亲站在一旁，两鬓已白，顾戚呆呆的站在他们之外，他想到，那个时候自己一直都是那么自卑胆怯，他活在自己那具皮囊之内，厌恶着这个他生活的地方，但凡别人一个嫌厌的目光，都能让他难受上好一阵子。
他只想远远的逃开，他觉得父母待他不亲，便刻意疏远，可他忘了，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又怎么可能舍得让孩子离开自己。
乍然听到儿子车祸死去的消息，两位老人，都恍如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半条命都被这绝望的噩耗给折腾了进去。
他听着母亲哭喊着他的名字，骂他不孝，说他早走，声声泣血，顾戚一动不动，他突然上前两步，想要去碰碰她，可又不敢。
他茫然的站着，环顾四下，只觉得悲恸悔恨。
顾戚一步步走到自己的灵台前，看着那张黑白照，他抬起手，拿起相框，蓦然扬起摔下，四周满是玻璃碎片，顾戚只觉得脑海意识一疼，在睁开眼时，他已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呆看着天花板，南柯一梦，恍然如故，顾戚揪起被子，盖在自己的头上，呼吸吁吁，眼眶酸胀，泪水就啪啦啪啦流了开来。
没想到这时候，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响了，顾戚一顿，没接，但响过一次之后，停了片刻，竟又接着响起，顾戚缓缓侧身把手机掏了出来，是宗溪打来的。
顾戚揉着眼睛，把头压在枕头里，用一只手捂着眼睛，又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声，清了清嗓子。
“宗溪……”
声音有些沙哑，顾戚可以压低了声音，可另外一头的宗溪却还是听出了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声音很不对劲。”
顾戚吸了吸鼻子，他喉咙酸胀，只觉得难受的厉害，“我做了个梦，被吓醒了。”
“做了什么梦？”
“……梦见自己死了，我爸我妈都在哭，我站在自己的灵堂上，不知所措。”
宗溪心里一跳，他吸了口气，“你才多大，怎么就做这种梦，学习上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放轻松一些，别想太多了。”
“嗯，我知道。”顾戚把被子扯开，露出了脸，眼眶外圈都红通通的，他站起身，拿着电话，一边说着，一边去拿了湿毛巾过来，敷在眼睛上。
“宗溪，你打来是有什么事吗？”
宗溪在那头说了一句，顾戚的眼亮了亮，“真的吗？你的歌给颜皖唱了，那我是不是就能听到你的那首歌了。”
“是啊，再过不久吧，他年底的时候出唱片，那个时候你就能听到了。”宗溪说着，还有点孩子气的小得意。
“到时候请我吃饭啊！”
“那是一定的。”
宗溪在那头笑，顾戚揉了揉眼，他曾听过这个歌手的名字，在内地也算是小有名气，是个靠实力得过唱片奖的歌手，宗溪的demo能让他来唱，是真的很棒了。
顾戚把敷着眼睛的湿毛巾放下，也是很为他而高兴。
第36章
期末考开始之后，凤高进入了考试周，晚自习暂停，每天考完两门之后，就可以回家，虽然可以早点回家，但这帮学生倒没有一个是去玩的，差不多都抱着一种坚决的心态去复习，来迎接下一门课的考试。
这天是数学刚刚考完，教室里开始有学生走动，草稿纸与试卷一同收走了，但有些学生还是把写好的答案记了下来，正在开始对答案。
要是对着的答案和大部分同学一样的，他们就松了口气，要是不一样了，那么就是一脸懊恼，顾晨也囔囔着要和顾戚对数学，他知道顾戚的数学一向就是标答，所以和他对答案，准是没错的。
顾戚其实不怎么喜欢和人对答案，他觉得这实在是有点影响心情，他也怕要是自己提前知道了没考好，影响到下一场考试的发挥，不过这会儿，他看顾晨兴致盎然，也不好扫兴。
反正下一场考试是英语，还是在明天，现在有时间，顾戚翻了翻手里的书，拿着黑色水笔漫无目的的扫着书页，“你来报答案吧，你说了，我再想想和我做的是不是一样的。”
顾晨拿了张纸，就先把自己还有印象的做过的题目答案给写了下来，等他写好后，顾戚直接拿着笔，在他答案边圈圈画画。
顾晨一共写了十多道，其中有五个答案是填空的，另外的几个都是后面大题的答案，而里头大概有三道题的答案和顾戚做的是不一样的，且都是大分题。
顾戚见顾晨一脸沮丧，笔尖蹲在纸面上，黑色的墨水晕染出一个点，“我做的题不一定对，有可能是你对呢，你这样的心情怎么考英语啊？”
顾晨朝顾戚望望，挠了挠头，“你说的也对，啊……好烦，早知道不和你对答案了，下次考试，我死也不对答案了！”顾晨颓废的趴在桌上，乱嚎着。
之后的考试，顾戚在答题的时候，感觉都还不错，至少没碰到什么难题，有些出题老师设的小陷阱，他也是一眼就看透了，没有被绕弯圈进去。
考试周结束之后，正好是25号，他们寒假是放一个月，可是根据凤高的规定，高一生还要来学校上半个月的课，所以他们也就放了十五天。
乍听到这个消息，同学们都是一片悲痛欲绝的嚎叫，顾戚看着他们嚎，他也跟着喊，他当然也是希望能休息更多时间。
他听有些学生说，他们都已经和父母安排好了寒假要去旅游的，现在时间被折扣了一半，玩的也该是不尽兴了。
李嵊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手轻轻拍了拍桌子，整个教室突然之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就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
他们班上自习课时，老师不在，教室里就会吵吵闹闹的，不过有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会突然安静一下，有同学还会打趣道，那是天使过来了一下。
不过随着李嵊在他们心中的形象逐渐深入，这种教室里的突然安静，他们更愿意说是，李嵊来了。可想而知，这个男人在他们心里的威严。
学生们乖乖的闭上了嘴，李老师很满意，扫了一眼他们，而后开始布置寒假作业。
就算是假期缩短，可是作业却是只增不减，李嵊大概是不满意他们刚才的表现，又给他们添了几篇作文，让他们回去写。
本来是一天一篇，一共十五篇，现在多加了五篇，顾戚扶着头，觉得有些晕。
寒假开始之后，顾戚就开始赶作业了，老师布置的试卷时一天做几张，每天花个半天，然后分次完成，实打实的做完，十五天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顾戚却想着把时间压榨成几天来完成这些寒假作业，剩下的日子，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于是，他从早上八点开始，做着试卷，一直到五点结束，一天下来就完成了不少。他一连几天，都这样呆在房间里，试卷被他全都完成，剩下的就是那二十篇作文了。
顾戚不怎么会写作文，他语文考试时，那些分还看得过去的作文都是被他强行把作文书上的好文背下后，拆去了里头的肉，留下个骨架，然后把自己想的一些字句给加进去的，没什么创新，但也不会失分严重。
不过背的作文迟到都会用光的，顾戚可不想高考的时候，还去背一篇作文，生硬的瞎掰上去。
他想起李嵊让他们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还跟他们说起过，怎么去写作文，用李嵊的一句话，作文就是胡掰出来的，他自小写的那些作文，就从来都不是真事，当然也不能也的太夸张了，而且就算不是真事，也不可以用一个成千上万的学生都用过的作文梗去敷衍了事。
李嵊说起自己以前批卷的时候，就看到过有十几个学生，写自己母亲生病住院的事，还一同巧合的去世了，然后他们悲痛欲绝，巴拉巴拉的写了一堆感人肺腑的话，李嵊看都不想看，直接打了最低分给这样的学生。
后来，顾戚就知道了，写作文啊，你可以借梗，但你得用的聪明点，别一个一个的都去用这个套路，得创新，想一些别人不会写的，意料不到的能给批卷老师眼前一亮的东西。
李嵊布置给他们的二十篇作文的要求就是，二十篇随便你写什么题材，但不能重复，顾戚在家闭关练习作文，他累的都快满地找牙了，脑细胞死了一大片，终于是让那二十篇作文出世。
他对自己的高效率还是满意的，做完了寒假作业之后，顾戚松了一口气，也不想去看书了，就想先疯玩个几天再说。
正巧这时，宗溪大男神又来找他了。
宗溪最近有点闲，主要是他把自己手头上的几首音乐demo都交了出去，而且他还大着胆子和他哥据理力争了一下，他就得了空闲，再加上他妈最近的精神状态都不错，好吃好喝的，找了个年轻点的看护照料着，倒也没有发过病。
宗溪便想着找朋友出去玩一趟，结果这国内和他知心的哥们也没几个，唯一说得上话的，还是那个才高一的小朋友。
宗溪想到了顾戚，又翻了翻时间，才发现这会儿顾戚也应该是放寒假了，他给顾戚打了电话，就决定开车去找他。
“你准备一下，我待会来接你，咱们去爬山。”
因为顾戚的假期不算长，宗溪也不可能带他去远的地方，只是在这城市周边转悠，他让顾戚带一些衣服，宗溪在郊区的山上租了私人别墅，他决定在上面住个几晚，听说那山上的建设还不错，有个会所常年都是在开派对的。
宗溪挺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景的，大概是一个人在国外的时候寂寞惯了，回到国内，就特别想要融入那种人群里头。
顾戚背着包出来的时候，宗溪正靠在车门上，低着头看着手机，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大衣，一双腿衬得修长逼人，顾戚朝他的大腿多看了几眼，宗溪抬起头，朝他摇了摇手。
“你快点过来。”
顾戚快走了两步，在宗溪跟前停下，一条长而柔软的围巾就绕着他的脖子一圈，顾戚用手摸着那松软温暖的羊毛绒，有些愣怔。
宗溪咧开嘴，朝他笑。
顾戚觉得这样的宗溪特别温柔，就像是冬天皑皑的白雪，让他心悸。
宗溪打开车门让他坐进去，把顾戚的包放在了后面，“你都带了些什么？怎么那么重？”
“我妈让我带给你吃的泡菜。”他记得上次宗溪来过他家吃饭的，一直夸他妈妈腌的那个泡菜好吃，宗溪又好几次带着顾戚出去玩，顾妈妈觉得一直麻烦着宗溪，够不好意思的，就特地弄得一些宗溪喜欢吃的给他。
宗溪一听到顾戚说带了那个泡菜，就忍不住想吃了，“快打开给我尝尝。”
顾戚把包拿过来，把里面的乐扣饭盒打开，顾妈妈还在袋子里准备了一双筷子，顾戚挟了一筷子，递到宗溪嘴边，“好吃吗？”
宗溪抿了抿嘴，眉梢挑起，笑道：“一级棒。”
被夸奖了，呵呵呵，顾戚侧头，傻乎乎的笑了。
车子开到了山脚下，其实还能上去的，只是，“我不是说了要爬山的吗？”宗溪叉着腰，手里拎着顾戚的背包，自己孑然一身，神采熠熠。
顾戚看了眼那不算矮的小山峰，又看身边男神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样子，犹豫的还是点了点头。
山不算高，路也算是平坦，可当顾戚看着一辆辆车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自己还在一步一挪的往上爬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心累。
宗溪租的私人别墅是在山顶，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他们还只爬到了半山腰，宗溪气喘吁吁地的掏出手机，让人把自己的车开到山半腰来。
顾戚站在一边，这时又有一辆车从他们面前驶过，他瞧着满头大汗明显是不常运动的宗溪，心里叹气，默默挪开了视线。
就算是大男神也会有犯二的时候，他理解。
第37章
坐上车，他们很快就到了山顶上的别墅，像这种用来租赁的别墅都还配赠了私人管家，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朝他们走过来，一边接过顾戚的行李，一边带着他们去到了房间里。
顾戚和宗溪的房间就是靠在一起，房间的风格很像酒店式的感觉，到了房间里后，顾戚便把自己准备的衣服拿了出来，他刚才出了点汗，准备洗个澡。
这时候，门被敲响，顾戚走过去开门，宗溪站在门外，捧着一叠衣服，“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你待会儿穿上，晚上我们有个派对要参加。”
顾戚接过宗溪手里的衣服，是衣料质感很好的衣服，宗溪退后一步，说道：“那派对是我大哥的朋友弄的，到时候参加的人很杂，但挺热闹的，你整理好后，就到楼下客厅里等我。”
顾戚把门关上后，把衣服放在了床上，等他洗好澡出来换上。
说实话，大概是曾经很胖的原因，顾戚对于自己的体型一直都很没把握，直到现在就算是已经瘦了，他也依旧会选一些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
而现在宗溪给他的衣服却是大小正好的，他拿着衣服对着身上试了试，还是有些担忧会不会小，他把头发擦干，穿上了衬衫和裤子。
顾戚捏了捏自己肚子上薄薄的一层软肉，食指捏着衬衫扣一粒粒磕上，他的时尚感并不强，平常穿的也都是校服，还好凤高的校服不丑，但也是学生气十足，可换上宗溪给他的衣服，浑身上下的气质似乎是有了很大的改变。
顾戚穿着拖鞋下楼，到了楼下，管家把宗溪给他准备的靴子给他，顾戚换上后，走了几步，没想到宗溪连他的鞋码都知道了。
他没等多久，宗溪也穿好下来了，宗溪似乎偏爱于烟灰色这一色系的衣服，顾戚记得他的那件大衣是烟灰色的，而这次给他和宗溪自己准备的衣服也都是烟灰色的，顾戚看着宗溪朝自己走近，撩了撩洗完头之后变得蓬松的头发，眉眼含着笑，像是沁了水光一般潋滟闪烁。
派对是在晚上，现在才三点，宗溪想先带着顾戚去这别墅周遭转了转，只是天气寒冷，他们走了一会儿就冻得缩回了别墅里，宗溪蹲在壁炉边上，一屁股坐在了厚毛毯里，“唉，我没想到这山顶会这么冷。”他搓了搓手，看着结雾的窗玻璃。
顾戚走到客厅的壁橱边，他看着玻璃橱内一本本陈列的书，侧首看向宗溪，“这里的书可以看吗？”
宗溪站起来，走到顾戚身上，打开橱柜，“你要看什么书？”
顾戚抬起头，他首先看向的就是最高的一层，那里有本硬皮书，看起来有些年份，壁橱很高，最上面的一层书还要站在脚边的脚踏上去，宗溪站上去，替顾戚把书拿了下来。
宗溪用纸巾把书皮外侧的灰擦拭去，才把书递给了顾戚，“这本书放在这里很久了，有些灰尘。”
“嗯，谢谢。”顾戚把书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这是一本画册，编者是一个他不知道的英国画家，书页上还写了几行字，大概是他献给自己的孩子的。
顾戚坐在沙发上，管家替他们泡好了红茶，宗溪把一勺牛奶倒入红茶里，搅拌着，抿了一口，又给顾戚倒了一杯，“给你，宗式奶茶。”
顾戚把书放在一边，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
“顾戚，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去做什么，或者说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喝着奶茶，宗溪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顾戚看向他，宗溪半磕着眼，只能看到有着些许颤抖浓密的睫毛。
“嗯……我其实还没想好。”顾戚想到上辈子自己就是个公司职员，兢兢业业过了半辈子，最后死在了车轮下面，身上脸上都是鲜血，他死时也是模样极惨难看的，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而后呜呼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