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听了这话,知道水氏心中乐意了,因点点头道:“哪里,这却不敢当,他们原本是同学,又是朋友的,也说不上是谁使唤谁吧,就叫他们一处做伴儿念书去也好,想来南书房里的师父到底比外头强一些,只是怕姐姐思念孩子,只怕也要与大哥哥商议商议再做定夺?”
水嫣柔倒是不大在意道:“哎哟,多大的事儿还用得着与他商量,自从这孩子养下来,也不见他管过几日,也是个只知道生不知道养的甩手掌柜,我们白羽又是个不会惹事的,斯斯文文女孩儿一样的人品,也不用他父亲管教,从小到大,他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主罢了。”
飞天听水氏这样说,心里方才稍微好过些,因点头笑道:“既然恁的,我替我们孩儿多谢姐姐,叫你家哥儿受委屈了。”水氏听了笑道:“哎哟,因为是你我才说的,如今我倒是巴不得叫他进去见见世面,又怕你说我们家攀龙附凤,才忍住了没说的,谁知你倒跟我客气起来了。”两人商议了一番,单等那金乔觉回来。
第一百五十一回:贤伉俪初议子嗣
至晚间,金乔觉下了衙门回来,进了门,先去看了大哥大嫂,酆玉材却不在家,听金福儿说出门去访几个朋友,方才回内宅见了飞天。
飞天正等他吃饭,夫妻两个对坐小酌,还不等飞天开口,金乔觉因笑道:“今儿瞧见小琴相公,面上好像有些不悦之色,与他搭话也只是淡淡的,不似往日活泼,却不知何故。”
飞天一面给他筛酒,一面摇头道:“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呢,如今你也瞧出来?还不是昨儿那酆玉材得罪了他,这小琴相公虽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到底与你我不一样,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只是个给人宠坏了的公子哥儿罢了,如何禁得住酆玉材那样打趣儿他?
如今恼了,不肯罢休,告到我母亲那儿去,听说她老人家要接志新入宫,在南书房里学习,说话儿就要走,只怕今儿晚上是不能在家歇了。”
金乔觉听了蹙眉摇头道:“这琴九爷当真骄纵些,为了这样小事,倒叫你们母子分离,也是个不晓事的,只是他自小养在宫中,算是当今太后义子螟蛉,十分得宠,如今撒个娇,娘娘自然要让他三分的……”
飞天听了这话,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心中暗道自己一个亲生孩儿,也比不上一个承欢膝下的臣子,原先孺慕之情稍减了几分,又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一直不肯见自己,莫非还在对自己的兼美之身耿耿于怀……
金乔觉见妻子面带愁容,因说道:“吃了饭我往相府去一趟吧,见了他好好赔话,叫他进宫对娘娘说个情份,别叫咱们孩儿进去受苦了。”
飞天闻言摇了摇头道:“娘要接志新进宫,也是疼他,怕他在外头学坏了的意思,她原没见过酆玉材人品如何,偏听偏信了一面之词也是有的,如今咱们出尔反尔,倒显得对长辈不恭敬了,我没福气承欢膝下,娘既然疼志新,叫他进去陪陪老人家,也是替咱们夫妻两个尽孝的意思。”
金乔觉听了点点头道:“只要你不介意,我还有什么说的,只怕志新一旦进宫,你又担心他不受用,我再上了衙门,越发没个人给你解闷儿了。”
飞天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总是要人家陪着的,志新念书去是好事,我不拦着,况且方才已经与水氏姐姐商议定了,教白羽进宫做伴读,两个一处伴着,奇文共欣赏、疑难相与析,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
金乔觉听了点头笑道:“我们四儿倒是长大了许多,若是在先前,志新离开你眼皮子底下一会儿就不受用了,如今接进宫中常住,你倒肯放心的。”
飞天闻言啐了一声道:“那也分是谁接走的,如今是我亲生母亲接了去,难道还能让孩子饿着冻着不成?况且有白羽在他身边,那孩子生得斯斯文文的,女孩儿一样的人品,行事温文大方,有君子之风,我心里很喜欢。有他陪着,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是了,等一会儿羽衣卫的人来接,你替我送到皇城门首吧,我不去了……”说到此处到底是眼圈儿一红。
金乔觉见了,推杯罢盏不再用饭,起身来在飞天身旁坐了,将他搂在怀里笑道:“看你,才说长大了,又做这般小儿女之态,如今你这样宠溺志新,离不开他,你道是个什么缘故呢?”
飞天闻言不解道:“还能是什么缘故,他是我养的,我能不疼他?”金乔觉摇头笑道:“那也未必,比如现下你我有了十来个孩儿了,只怕你连志新叫什么也未必记得清楚,他又是长子,这么大的男孩子了,你还有功夫儿管他?”
话没说完,飞天早羞得满面红晕道:“谁与你生十来个孩儿,把人当成什么了……”金乔觉见妻子破涕为笑,方才放心,又好生哄着他吃毕了晚饭,命人进来收拾了,一面唤了志新来在房里,叫他与母亲再坐一坐,飞天又嘱咐了志新好些话。
那志新如今已经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了,不似从前那般依恋母亲,况且如今听见带了他往皇宫里头逛逛,心中如何不乐意的?
又有白羽陪着,再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是舍不得父母双亲和酆玉材,多亏了弥琉璃在旁边劝了半日,说南书房里好些个亲王郡王的子嗣在里头,十分热闹,志新少年心性,听见有这许多的玩伴儿,心中如何不乐?是以倒不曾像大人一般有许多离愁别绪的。
不一时那弥琉璃进了内宅,在门首处回禀道:“殿下,宫里派了人来接小殿下了。”
飞天听了心下一紧,忍不住伸手拉了志新在身边,搂在怀里柔声说道:“好孩子,宫里比不得外头,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乍见了你这破落户,若是一时有什么言语不熨帖的时候,好歹隐忍着,人家都是天潢贵胄,万一给你失手打坏了不是玩儿的。
凡事要听皇祖母和你皇叔的话,见了人要知道见礼,虽然你是小孩子,不用礼部演礼,人家也未必就肯留心,只是别人宽恕,咱们自己不能不放在心上……”
话还没说完,金乔觉因摇头笑道:“看你,只管这么絮絮叨叨的,只怕孩子都听烦了,如今我骑马送他们弟兄两个进去,夜里风大,你在家歇歇吧,左右没有几步路的,不过一时半刻就可以回来。”
志新因担心母亲离愁别绪深重,见父亲说笑冲淡他的心思,当下会意,也作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道:“母亲放宽心就是了,孩儿比不得从前,如今不会再招灾惹祸的了,再说还有白羽在呢,日日耳提面命的,孩儿就算要淘气,也禁不起你们两个这般念叨。”
飞天听了他父子两个一替一句的,倒给怄笑了,因点头道:“这也罢了,你们都嫌我烦,我少说两句罢。”一面问外头候旨的弥琉璃道:“志新和白羽进宫的衣裳都带齐了么?”琉璃听见问他,因笑道:“殿下不用担心,宫里早就预备下了,如今咱们府上不用带什么,只要轻身儿去,里头一应吃的玩儿的不缺,娘娘早就准备了好些了。”
飞天听见母亲这也疼爱志新,方才稍微放心,因点点头对金乔觉道:“既然恁的,劳烦你一趟,替我送一送他们兄弟两个吧。”
金乔觉点点头道:“你放心,如今跟我往前头去,接了白羽,顺便你也寻大嫂说两句话吧,只怕她心里也不好受。”飞天听了点头,夫妻两个携了志新的手,往前面客房送出来,到了水氏房门前,见白羽早就大包小裹的站在门口等着。
志新见状,噗嗤一笑道:“当真是个怯勺,宫里头东西堆山填海的,你被着个铺盖卷儿进去做什么,没得叫人笑话。”
白羽听了,脸上一红道:“我原说不带,我娘说这是她新续上的棉花,最是松软的,枕头也是乏茶叶做的,晚上睡着香甜,还给你也带了一个呢。”
正说着,但见水氏迎了出来笑道:“这会子就要去了?我家那死鬼,别看平日里威武有担当的,如今听见孩子要进宫做伴读,他心里不好受,说是去寻酆大先生去了,只怕是寻个二荤铺子又吃酒,等他回来我说说他。”
飞天闻言笑道:“想不到姐姐倒比大哥强一些,只是如今我母亲有话,说宫里早就给两个孩子预备下了,咱们也不必带了这许多东西进去,一来不知道尺寸合适不合适,二来又好像是见外似的,还要多承姐姐的情份,来日志新开衙建府的时候只怕还用得上。”
水嫣柔听了脸上一红道:“哎哟,你瞧瞧我越发没个算计了,那皇宫里头还不就跟天宫也似的,什么没有?倒把孩子打扮得跟个逃荒的似的。”说着,接了白羽的铺盖卷儿笑道:“这回你可满意了吧,进了宫也没人笑话你了。”说得白羽倒是脸上一红,嘟嘟囔囔道:“分明是娘打着骂着要带的,这会子倒混赖起人来……”
大家说笑了一回,倒减缓了不少离愁别绪的,金乔觉因领了两个孩子的手,教飞天在客房里陪着水嫣柔说话儿,自己去去就回,水氏和飞天方红着眼圈儿,目送两个孩子去了。
直到望不见人影,水嫣柔方才拉了飞天的手笑道:“看你这蹄子平日里像个冷美人儿似的,想不到子嗣上头这样多情。”
飞天因摇了摇头道:“被这小冤家半生连累,谁知如今有人替我养,心里倒真是舍不得……”水氏闻言点点头道:“这一去只怕住的日子就要长了呢……”
说到此处脸上一红道:“今儿我们当家的说了,如今白羽进宫,虽说初一十五放回家来吃饭睡觉,到底膝下寂寞些,还催我早些预备着,算算日子……你们家那口子催你了没?”
第一百五十二回:水氏详说避子汤
飞天听水氏问他在子嗣上可有打算,也跟着脸上一红,又摇头笑道:“哎哟,这一个小冤家已经是够我受的了,如今再要,只怕吃不消呢。”
水氏听了这话,倒也不置可否,携了飞天的手道:“你哥哥如今不在家,你来家坐坐,咱们说话儿吧,也好等你爷们儿回来。”
飞天刚刚送走孩子,心里空落落的,也就跟着水氏往她家客房里去,两个一处做些针黹,水嫣柔因试探着问道:
“就算你心里没这个打算,难道我兄弟能不着急,你们两个也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如今不知道着急,就怕急的时候倒未必盼的来了……”
飞天摇头笑道:“他倒不曾在意过这件事,也没跟我提过。”水氏闻言摇了摇头道:“你这蹄子,也是嫁过两回人的了,怎么还这么不懂男人家的心思,他嘴上不说,那是心疼你,心里能有个不乐意的?天底下哪个男子愿意就这么一辈子也没留下个子嗣,不是白来这世上一趟么?
再说我兄弟家里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他是家里千倾地一根苗儿,若不是自小儿家里遭难背井离乡的,这会子上头有婆婆管你,还容你这样自在?早就一日催上三百遍了。”
飞天听见水嫣柔这样一说,心中也觉得自己往日想法过于天真,因试探着问道:“怎么战大哥也是这样想的么,你们不是有了白羽,还不知足……”
水氏笑道:“他怎么不急,自从白羽两三岁上就开始催我,没日没夜的缠人,我因为心疼孩子,只怕当时再要一个,倒冷落了老大,所以一直不肯,如今白羽都十几岁了,这是到了城里,若是在乡下,今年也该说亲了,我们当家的又不安份,跟我提了好几次,想再要一个,我也就把药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说到此处脸上一红,捂了脸娇笑起来。
飞天闻言不解其意,因问道:“姐姐身上不好么?怎么没听见你往日常吃什么药呢……”水氏听了,大惊小怪的娇呼了一声道:“怎么,你一个成婚多年的妇人,连避子汤也不知道?”
说到此处,转念一想,方才笑道:“是了,这也怨不得你,头婚没几日就死了汉子,过了十来年才再嫁,身边又没有婆婆妯娌的,谁跟你说这些,自然是不知道了。
这避子汤是一种女人家常用的汤药,什么药铺子里都抓的来,只要每次事后吃了,便可以保证那脏东西不会坐胎腹中。
只是头胎之前吃不得这个,药性太凉,吃了,只怕日后就不容易有,只要生过头一胎的妇人,吃这药倒是不妨事的,等到再想要的时候听了要,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就要有好消息了。”
飞天听了,却是新奇,自己虽然生为兼美之身,自小被师兄当做男孩子一样抚养长大,竟不曾听过这样闺阁秘闻,如今听了,暗暗的记在心里,因点点头道:“姐姐方才说的,我记得就是了,只是这件事也急不得,总还是要看天缘凑巧的……”
水嫣柔听了笑道:“依我看你们要是诚心想要,说话儿就可以遂心的,你身子倒好,不然当日过门儿几日就有了志新呢?可见也是一块好田……”说的飞天红了脸,站起来说道:“姐姐怎么这样打趣儿人的,我可不敢在你房里待了,你也收拾收拾吧,一会儿战大哥回来只怕要伤心,你且好生安慰他一番。”说着,告辞出来。
自己一个人回在内宅之中,对着红烛托腮细想,若是自己与金乔觉之间有了亲生孩子,他会不会对志新不好,志新原本已经找到了生父,只因恋慕自己,方才选择了和母亲继父一起生活。
如今自己与后夫生了孩子,志新心里又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吃醋,觉得母亲不像往日那样疼他了,他原本就是个爱多心的孩子,这一胎若是女孩子也罢了,若是再要一个男孩儿,只怕孩子心里更不舒服……
飞天思前想后,忽然想起方才水嫣柔说的避子汤来,按照她的说法,只要生了头胎,再吃这药就没事了,如今志新十二三岁,左不过两三年内就要说亲,听说本朝规矩,皇族成婚更早,若是志新到了志学之年,就有他皇祖母指婚的话,到那时开衙建府,分房单过,再有一二年,他自己也有了孩儿时,只怕就彻底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若是那时自己再为金乔觉生下子嗣,想来便没什么妨碍……
飞天想到此处,心中就有些动心,只是又怕夫妻之间,用药的事情在所难免要给金乔觉知道,到时候岂不是寒了他求子之心,这几日他纠缠自己甚多,莫非是为了子嗣缘故……想来想去也没个奈何,只得暂且丢开此事。正要往门首处去望一望,就听见外间笑道:“原本去大哥大嫂房里寻你,谁知你已经回来了。”
飞天抬头看时,但见金乔觉进来,连忙起身接着,一面问他道:“怎么样,孩子都送去了?”
金乔觉点点头道:“宫里头派了好大的阵仗来接,远远的瞧见是太后娘娘的銮驾也在皇城里头呢,直接将志新接进了銮驾里头坐了,祖孙两个一起进了宫里,白羽是由那小琴相公接走的,说叫我放心,两个孩子就安置在东宫无逸殿里居住,很是便宜。
方才我去大哥房里说这事,谁知走到窗根儿底下,就听见水氏大嫂骂了他道:‘没出息的东西,如今儿子去给人家亲王郡王做伴读,来日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又不是发配到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受罪去了,我一个娘们儿家家的尚且没哭,你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管哭怎的?儿子要多少没有,又不是这辈子只有这一个,还值得哭天抹泪儿的,叫我瞧不上……’
谁知那战大哥听了,忽然就止住了悲声道:‘这话真么?既是有的,男孩儿女孩儿?’说完这话,又给大嫂好一顿数落,因说自家愿意再生几个等语,夫妻两个难免调笑,我因觉得不便,不好进去,就告诉金福儿,叫他在门口传话,只说哥儿平安到了宫里,请他们放心罢了,自己连忙抽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