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紧张的，邓廷昊对自己说着，然后冷静地，敲了门。
意外的，门里传来了穿拖鞋沓沓的声音。“来了来了——”李明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嘴里嚼着什么一样，门开了，裹着睡袍的李明凯大大咧咧地冲邓廷昊龇牙一笑，手上还捧着吃了一半的芝士鸡排焗饭。邓廷昊抻脖子往房间里看，竟然除了李明凯没别人了。
“别瞅了，就我一个。”李明凯砰地一脚踹上了门，湿着头发往床上一坐，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着饭。
“你不是最腻歪这些芝士……”邓廷昊皱着眉看李明凯吃得香。以他和李明凯多年的交情，当然知道李明凯对那些甜腻的米饭的深恶痛绝之情。此刻这种场面，无异于看见一个正常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翔。
“饿死爷了，现在给啥吃啥。”李明凯嘴里含糊着抱怨：“能有什么办法？我想要个番茄炒蛋这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些欧洲人过得什么日子，天天薯条炸鸡汉堡披萨，日子还过不过了。”
原本紧张的邓廷昊被逗得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坐在床边上看李明凯吃饭：“你的人呢？领导呢？”
李明凯咽下一大块鸡腿肉，指指自己：“我就是领导，这次行动，老子最大。”
“啧啧……”邓廷昊一脸不屑地啧了两声，心底却像是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那你的人呢？”
“604到608，涉外追捕比较讲究，我只带了十五个崽子们过来。”
“三个男的挤一张大床睡？”邓廷昊想想那个场景就恶寒。李明凯摇了摇头：“不是，都是双床房，并起来足够三个人睡。我的孩儿们没有你那么矫情，大专家，得睡贵宾豪华大床房，还得自带超能小情人伴驾……”
“你消息挺灵通啊？”邓廷昊狐疑地打量着李明凯：“我和阿呆刚刚确定关系两天，你这也太……”
“哥哥，信息时代，你懂不？微博，听说过没？”李明凯从床头柜上扔了手机过来：“自己翻照片，你前阵子秒删的秀恩爱微博，我早就截图了。哈，跟我斗……”
邓廷昊嘴角一抽，点开相册，最近的一张照片果然是那晚看烟火时的图片微博截图。这是阿呆干的好事，他知道阿呆删了就没走心，却没想到影响那么深远。
“这孩子到底是咋回事？超能人？还是装备了什么违禁的装备？”李明凯一边呼哧呼哧扫着剩下的米粒一边问。邓廷昊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说：“你得给我点时间，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你说。”
“我看你是没想好要对我怎么撒谎吧……”李明凯不屑地一耸肩，把饭盒丢进角落里的垃圾桶，看着邓廷昊的眼睛：“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咱哥俩把什么事摆开来分析明白，我也才能决定怎么帮你。”
“好吧……”邓廷昊低下头沉思片刻，缓慢地开了口：“这孩子是我捡来的，他是个黑户，之前一直辗转于……”
“得得得，打住。”李明凯嗤笑一声：“大专家编故事就这点技术含量啊？揣着一身绝活闯荡江湖，会在一个小酒店被人一激就真人露了相？你能捡着他真是个宝，早怎么没让科技研究所拣去呢？怎么没上新闻头条呢？”
“我……好吧……”邓廷昊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叹气：“好吧，其实阿呆这个名字是我给他起的。他是一个外星人……”
“打住！打住！你还有没有点坦白的诚意？外星人？我还说他是恐龙血脉遗留种呢！”
“是真的！”邓廷昊急了：“靠，我说啥你他妈信！”
“真是外星人？”李明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火星的？彗星的？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星球能支持生命体活动的……他的宇宙飞船呢？”
邓廷昊闻言沉重地叹了口气，面对绝对理性的死党，今晚要想把这件事解释明白真是太难了。要如何能让李明凯相信阿呆是穿越时空砸下来的？又如何要他相信银河系外的一颗人类未知行星的存在？
邓廷昊沉思了许久，忽然摇头：“不，我骗了你。阿呆是我生出来的，我儿子。”
44.
“噗！咳咳！”刚好在喝水的李明凯一口水一滴不漏地喷在了邓廷昊引以为傲的帅脸上，他一边呛一边笑，用自己的袖子胡乱给对方擦脸，捂着自己的肚子在床上笑到不行了：“你儿子？你怎么不说是你孙子？孩儿他妈呢？你是什么时候直过来的？谁！能！把！你！掰！直！此等绝世大美女我必须得认识一下！”
“你闭嘴！”邓廷昊恶狠狠地下地洗脸，看着李明凯的目光极度恶毒：“我还真就不怕告诉你了，阿呆他就是个外星人，是穿越过来的！一屁股砸到我脸上，自己都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什么劳什子飞船，来自一个并非我们已知的行星，你他妈爱信不信！”
“呆萌外星小伙爱上我？”李明凯捂着肚子笑倒在床上：“你这艳遇都艳到外星上去了，牛逼！”
“喂……”邓廷昊囧囧有神地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友人笑的在床上打滚：“笑点在哪里？”
“整件事都充满了喜感。”李明凯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呛笑：“做Gay都有这种艳福，你小子命真是太好了。”
邓廷昊一脑袋黑线，默默地坐到了房间里距离李明凯最远的一把椅子上：“你到底信不信。”
“信啊，你告诉我那就信呗，你说啥我信啥。”李明凯一边平复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一边擦着自己笑出来的眼泪。邓廷昊大为诧异：“就这样？信了？”
“啊，不然还怎么样？抽一管子血去分析外星人DNA吗？”
“你你……不对啊，你难道不应该担心一下外来物种生化安全吗？还有什么地球阴谋论什么的……我说……”邓廷昊抓着自己的头发：“你是李明凯吗？”
“别傻了兄弟，这货和你同吃同住多长时间了，真携带着什么生化病毒你早就game over了，还跟我在这贫嘴？”
“我没跟你贫嘴。”邓廷昊额上黑线加一。“一直都是你自己跟个傻逼似的在那哈哈哈乐。”
“至于地球阴谋论啥的，就更扯淡了。身负星球仇恨任务的外星人，在降临地球快一个月的时间里毫无作为，任务也毫无进展，只是一心一意想升任你的男朋友。啧啧啧，这是什么牌子的阴谋论？一颗星差评！”
“……好吧……”邓廷昊叹口气：“虽然不知道你哪来的乐观劲，不过我真的松了口气，之前还挺怕你把他送去外来物种研究院去的。”
“哦呵呵……我真有那忧国忧民的闲心。”李明凯大字型摊开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这次的案子不好办，跨国境追捕，国内的后援弟兄还在和意方刑警联系。老大把整个涉外行动都摊在我身上，压力山大啊……”
邓廷昊哼了一声：“我可没看出来你的压力在哪，洗澡吃饭插科打诨，啥都没耽误。”
“那是还不到时候，干着急也没用。”李明凯伸了伸胳膊腿：“你可以试着联系一下段阳，不过八成已经联系不上了。这家伙应该是有点警觉，一进都灵就消失了踪影。我的人正在和这边的警署沟通，如果能接上都灵大街小巷的交通摄像头就好办了。”
“这是个惯犯，真让他察觉到了，就没那么好露面。”邓廷昊舔了舔自己的唇，把昨晚一夜作出的案情分析砸给李明凯：“这是我做的犯罪人格描述补充，你们的结论还是略有偏差，你有时间就看看。”
“嗯……”李明凯揉着自己的鼻梁，翻了几页，忽然抬起头问：“你说，这家伙会不会真的对段阳动了心？”
“十之七八吧。情感缺乏型色情变态狂，前两个受害者被虐杀的诱因很可能是拒绝了他。这种人厌恶自己的自闭到了极点，那种阳光好人缘的人对他来讲诱惑力非常大。这种人的双性恋不是天生带来的，而是受了自己变态人格的扭曲发展而来，前两个受害者如果没有拒绝他，一定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段阳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邓廷昊愤懑地捶了一下膝盖：“这货就是个十足的傻缺，那晚还电邮我炫耀自己的旅行甜如蜜呢。不过这倒也好，毕竟算是人家好不容易勾搭上的一个小情人，只要犯罪者一天不将对警方的痛恨嫁接在段阳身上，他就不会轻易让段阳知道真相。”
“也就是说，段阳是安全的。”
“暂时而已。”邓廷昊长叹气：“我们必须找到他，并且用一种不会被他发现、从而引起他极度焦虑的方式。”
“好，我们再想办法。”
“嗯。”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邓廷昊离开了李明凯的房间，往自己的房间走。电梯升到九层，邓廷昊走在光线昏幽的长廊里，华美而厚实的地毯掩去了脚步声。他走到房间门口，停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前所未有的空。邓廷昊知道，正常人都会对发生在身边的悲剧有更深的触感，一场普通车祸，在电视上看到没什么感觉，若要是发生在邻居身上就完全不同了。更何况，是这样残忍的作案手法，是曾经那样亲近的人。
邓廷昊掏出手机，打开邮箱，对着前不久收到的那最后一条电子邮件叹息。
邓老哥：
我和龙哥已经在毛里求斯甜蜜蜜地度过了蜜月第一站，现在正向科威特进军！非洲充满野性和冒险！我喜欢！对了，那啥啥，我妈电话里好像咳嗽了，您老要是闲着蛋疼就替我带她老人家去医院瞅瞅！估计就感冒，监督她吃药！
邓廷昊仔细看了两遍，内心充满了惆怅，然而就在他看第三遍的时候，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丝诡异的违和感，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属于心理分析师的职业性冷静灌回了大脑，邓廷昊点开以前段阳给他的邮件，开始飞快地做着比较。
这封邮件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是却有一点非常细微的矛盾——足足百字的一封电邮里，没有任何表情符号。没有动图，没有颜表情，甚至没有一个小笑脸。
而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又处处彰显着写信人的欢快。
这不正常，这种风格非常不段阳。依照段阳那个欢脱的性子，吃个冰淇淋都要敲成“去吃甜品哦耶耶＼（^o^）／”，怎么会干巴巴地几行汉字直接发过来呢？
邓廷昊忽然像是脑袋开了窍，刷房卡冲进房间，阿呆刚刚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就见邓廷昊像是旋风一样冲到桌前，打开电脑，然后开始疯狂地检索自己的邮件。
“怎么了？”阿呆凑过去看，屏幕上是邓廷昊电邮里的垃圾箱，慢慢一屏的未读邮件，每一封的主题基本都是诸如“澳门赌场真诚邀约”、“博通教育带您开启英语航程”、“专售香萘尔笛奥大牌A货”。
邓廷昊将鼠标移动到收件日期上，终于锁定了那天晚上投入自己邮箱的广告邮件。
“畅游欧洲不必愁，代理各大五星级酒店服务”
邓廷昊毫不犹豫地点进，邮件内页是大幅大幅风马牛不相及的广告图，他狠狠地拉着进度条，终于在页面底端的两幅彩图中间看见了那行他要找的小字。
“阿昊，救我。”
邓廷昊和阿呆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惊呼：“他早就知道了！”
两个人冲回到李明凯房间时，对方已经要睡了。悲催的特工队长坐了一天的飞机，时差还没倒腾明白，可算是有了丝困意可以睡着了，又被忽然冲进来的夫夫二人档再度扰醒。邓廷昊丝毫不顾李明凯露着凶光的眼神，嚷道：“该死的我们太想当然了，竟然根本就没有尝试过！我能联系上段阳，他早就发现对方不对劲了！”
李明凯幽怨的表情立刻严肃下来，邓廷昊简单和他说了自己的分析结果，然后将那封伪装的花花绿绿的求救电邮给李明凯看。专业黑客李明凯直接逆向黑进了发件者的服务器，查IP回去果然是非洲。
“这不科学呀……”他愣愣地看着DOS框里闪烁的IP定位：“机场监控里，他和犯罪者还甜蜜着呢……”
“很简单。”邓廷昊已经理顺了思路，飞快地解释道：“这货演技派，自己偷偷怀疑了但没露出端倪。他给我发第一封邮件的时候犯罪者应该也在场，第二封邮件是偷偷发的。原本两人的下一站是科威特，现在临时到欧洲来了，我猜应该是段阳和犯罪者撒了个娇，将他骗到离我近的地方。”
“腹黑啊……”李明凯目瞪口呆。
“段阳这两封邮件在向我传达两个讯息：一，犯罪者并不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二，犯罪者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和职业，只把我当成段阳的普通朋友。如果我没有猜错，段阳的私人手机还可以用。因为正常人不会开通昂贵的国际通话业务，只能被动地接听国际长途，无法主动拨打，全球蜂窝网络同理。因此犯罪者压根就不会在他的个人电话上多动心思，虽然有虎口拔牙的风险，但这部电话应该还是安全的。”
“那……”李明凯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接着说下去。邓廷昊抿了抿唇，干脆地掏出手机：“我给他发一条短信。”
45.
邓廷昊对着手机屏幕思索了很久，然后手指才犹豫地动了一下，敲出一行：“睡了吗？我们几个困在碧涯洞天副本里了，缺个大夫。”
短信发过去后邓廷昊就按灭了屏幕，随着咔嗒一声锁屏声响起，屋子里陷入了一种焦虑的沉默。过了十秒钟，阿呆才忽然小声问：“碧涯洞天副本是什么？”
“游戏，天朝三里的一个副本。”
“你打游戏？”李明凯无语地问邓廷昊。
“以前陪他打过，早就不玩了，他也不玩了。”邓廷昊简洁地回答道，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
三个人对着熄灭的手机屏幕等了足足有十分钟，就在他们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屏幕亮了，邓廷昊手指轻颤着点开，竟然真的是段阳回复的短信。
——去死吧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半夜几点啊？明天我和龙哥还要起大早去看汽车，鬼才有闲心救你们，自生自灭吧。
邓廷昊的眼睛瞬间迸发出神采：“看来段阳还没有暴露破绽，明天他们要去汽车博物馆！”
“太棒了！”李明凯欢呼一声：“我去布置任务。”说着他就起身大踏步出门去，紧接着，邓廷昊和阿呆就听见隔壁一间接一间咚咚擂门的声音，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为那些同样倒着时差的小特工们默哀。
邓廷昊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三行小字，沉默了许久，打了几个字又删去，犹豫了很久才回了一句：就知道玩，可别死在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