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懵懂少年总是会幻想自己的未来。独居多年的少年庄泽曾经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到老死。
这种心态的的确确与父母早逝、亲人背离有关，但也与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离群索居，总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虽然实际上是个很温和中庸的人，但所表现出来的，太过于孤僻。他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恋人是什么样子。是个什么的女孩子，大概是什么样貌，喜欢吃什么，爱不爱看旅行画册，会不会成为他镜头里唯一的模特。不过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大致样子。他也想过未来的自己。他好奇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不论怎样，都只是一个平凡人而已。不过之后到底是会成为一个推销员还是一个技术宅，也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他想过很多，但一直没能想出自己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最后，莫名就悲观了起来。
成为了一个平庸的普通男人，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到死。他在年轻时，一个人度过可能还不算个难事，但一想到很久之后依旧这样，就开始有些难过了。
在他和清秀成为好基友后，这种做作的难过消减了很多，伴随着清秀离开，庄泽又陷入了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直到他遇见了阿海。
那种天地间唯你一人的感觉，真是太了不起。
总归阿海给了庄泽全新的希望，他现在觉得，未来的人生真是一片光明坦荡。他有人陪，他有心爱的人。
十七岁的总是睡懒觉的少年庄泽在上午八点钟醒来，他揉了揉眼睛，听到阿海在道早安。
“唔，早安。”
阿海早已梳洗完毕，给孙旺财分好了狗罐头，为他的猫做了全身spa，又自己洗了衣服。碰巧，两人都觉得衣服是最私密的东西，一定是要自己亲自洗才安心。若从个人卫生方面来看，两人确实不谋而合。都爱干净，睡前一定要洗澡，清晨起来如果有时间，最好也是能冲一次澡。当然，庄泽是纯粹的爱干净。而阿海是切切实实喜欢玩水，在夏晋白的酒店睡觉时，阿海还兴冲冲去了酒店的泳池，在浴室里也用了浴缸，特别满意那里的设施。
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玩。孙旺财不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决定自己去其他地方溜达。黑猫受孙旺财启发，从阿海身上跳下来，甩着尾巴去探寻新世界之路——内容是“如何快速搞死张佑迁”。
猫最记仇。这只更是。
虽然两只都很排斥，但庄泽还是给它们带上了宠物牌。买宠物雨衣时附送的，上面写着庄泽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黑猫烦不甚烦，孙旺财也很是无语。
庄泽觉得自己是叛逆小学生的家长，担心小孩被人骗走，唠唠叨叨半天，末了还得被小孩翻白眼。
两人一狗一猫一同出了门，分三头行动。
过了前些天的雨季，现在的温度又升了上来，好在是海边，不是甚热，不过也是够晒的。大白天，肯定没有人闲的遛弯。两人一拍即合，奔向了水族馆。
河萧是没有这些玩意儿的。水族馆游乐场这都是高消耗设施，投资大不说，回本还难。水族馆票价大几百，河萧的消费水平在那，根本没多少人真舍得掏这个钱。虽然河萧离海云港只有两个小时车程，但要说看海的话，还真有不少人连海都没见过。没见过大海，没去过沙漠，始终停留在一个地方，过重复的生活。好在现在年轻人的观念要先进的多，知道要多多去感受生活，游遍全国压根算不得什么，周游世界都已经成为稀松平常的事——庄泽和他的心上人也会是那样，水族馆只是是第一步。
庄泽也是第一次来水族馆，游客不多，没排队就买到了票。
冷、蓝色、有股腥味。大概是为了营造海底氛围，灯光都是冷色偏暗，很是清静。
大厅是各式各样的鱼类雕塑，鲸鱼鲨鱼，还有企鹅群。庄泽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游览地图，开始和阿海进行海底观赏。
这个水族馆的确够大气，动物种类多，娱乐项目也足够游客玩一天。从一楼开始，北极熊、北极狐、北极狼、等极地动物，穿过海底隧道去二楼，有鲨鱼池，人造冰川体验房，企鹅大陆，三楼是热带水族馆，色彩斑斓，也是难得的暖色调。除却这些还有各种小项目，以及专门的表演场地，上演美人鱼和海豚跳舞之类的节目。
两人不赶时间，慢慢吞吞，从一个窗户前挪到另一个窗户前，一边看还一边评头论足，说北极熊太瘦，说北极狐原来也有狐臭味。总归就是够讨厌。动物园里的动物都特别讨厌这种人，卖萌给你看还不行，还逼逼来逼逼去，一点都不体谅演员的辛苦。
从一楼逛到二楼到三楼，别人速度快的估摸着就只要两三个小时，这俩人硬是逛到了下午。水族馆内每隔几十米就又卖零食的摊位，关东煮，冷热饮，烤肠。两人吃了各式零食，又在馆内的特色餐馆里吃了顿烧烤，心满意足。
两人吃完八带串串，把木签丢进垃圾桶，决定从三楼返回一楼。阿海喜欢那个海底隧道，想再去那里坐一坐。
“鱼和鱼都不一样呢。”阿海说，“我们吃的是鱼，在玻璃里的也是鱼。”
“是啊，龙吐珠和大闸蟹怎么可能一样。”庄泽说，“不过据说龙吐珠的味道很一般，没有大闸蟹好吃。”庄泽的好基友清秀他妈，过去养了一对银龙鱼。天天没事拜一拜，结果那年清秀他爸找了个挺烈的三儿，直接打上了门。那时候清秀还小，也在家，清秀他妈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着三儿撒泼，清秀就在鱼缸旁边看鱼。也该着这三儿没脑子，没做到知己知彼，没搞清什么主次。直接过去就把鱼缸给掀了，上百斤的鱼缸哐当砸地上，两条鱼硬是给玻璃渣子扎死了。清秀他妈当场就抓狂了，这个三儿要是扎清秀一刀，他妈都不见得多大反应，但要是扎了他妈的鱼，绝逼就自找死路。总之最后那三儿被整的很惨。而清秀之所以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就是因为他那次吃了条齁贵的鱼。可惜味道实在不好。
“虽然觉得八带鱼很可怜，不过真的很好吃啊。”好啦好啦，只要是好吃的东西，什么善良与纯真都丢到一边吧，只有吃才是最重要的。
庄泽也笑，“不过吃东西的话，还是有的挑的，太漂亮的动物没人会舍得吃掉，而太丑的，又不会有食欲——这么一说，水滴鱼真是厉害的。能长成那么丑的样子，不光人类不会吃，其他掠食者一看这么丑的家伙，也肯定不能忍受自己的胃里消化这种东西吧。”
造物主还真是眷顾这一鱼类啊，虽然在网路上搜索水滴鱼三个字，自动出来的问题都是“水滴鱼可以吃么？”“水滴鱼怎么吃？”这类问题。
如果黑猫在，一定又要嘲讽愚蠢的人类。站在食物链顶端有什么了不起，还挑三拣四，吃东西前从不会感激为此付出生命的猪牛鸡羊。竟然还开始挑剔起动物的长相，真是无耻。
不过阿海还是被庄泽的话逗笑，他想了想水滴鱼的样子，的确是令人没有任何胃口。
两人来到海底隧道，坐在玻璃穹苍之下，被深蓝的海水所笼罩。脚下的浮动着蓝色光斑，仿若处于真正的海底。
这个海底隧道是水族馆的形象工程，与普通的只有十来米的隧道不同，这个海底隧道足有百米长，还不是规规整整的，隧道最高的地方有将近二十米，最低的只有三米不到。这里可以让你感受到海的壮阔与深邃，也可以让你伸手就触摸到它。
时间已经接近闭馆，只有零星几个游客。四处冰冷静逸，唯有深蓝。
体型巨大的鱼类时不时游过，遮挡住光影。他们能听见专属于海底的声音——
“像是在潜水艇里，在很深很深的海底，有仪器嘀嘀嘀的声音，但是靠近窗户，可以听见海还是有声音的，”阿海刚和庄泽看过一部水下记录片，对这种声音形象描述道，“咕咚——咕咚——”
“啊~~”阿海托住脸颊，闭上眼睛，“好喜欢。”
庄泽和阿海并肩坐在一起，在这种又寂寞又安静的场景实在难得，虽不明不白，却让人感到幸福。
“要不要去学游泳？这样就可以去水里玩了，就想刚才的美人鱼表演一样。”庄泽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戳摸阿海的刘海，“头发又长了，前几天刚给你剪过。”虽然剪的又丑又挫，不过为心上人剪头发这种事真是太有满足感。男人嘛，头发丑点也无妨。
“不要。”阿海想都没想，直接否决，“看着就好啦。虽然觉得水很漂亮，但是如果浸在水里不露出脑袋的话，会有些害怕。没办法喘气，像是会被拉进去一样——”他大概是回想到刚才的人鱼表演，嫌弃道，“而且，美人鱼很难看啊，头发好像海藻。阿喵讲过一个故事，就是说，水里的那些草，都是淹死的女人的头发变的，如果人路过的话，那些头发就会卷住你的脚——”
庄泽：“你够了——”
很多东西，喜欢归喜欢，看着就好了。
两人被黑影笼罩，庄泽抬头，看见一只鲸鱼的影子。虽然只是水族馆的小型鲸鱼，不过对于人类而言，已经足够庞大。
“听过52赫兹的故事么？”黑影游过，眼前恢复蓝色。
阿海摇头。
“是一头灰鲸。说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她所发出的声音，碰巧在别的鲸鱼接收不到的范围。对于别的鲸鱼而言，她不过是个哑巴。——所以没有亲人朋友，也没有爱人。开心时无人分享，难过时也无法诉说。”他们面前时不时游过鱼群，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即便是庄泽说，“八九年时被发现，现在也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真无法想象，如果一个人这么孤单生活，得多难熬。有时想想，也有些庆幸。幸好她只是头灰鲸，只要吃了睡，睡了游，不断往前游就行了。如果换成人类，恐怕就不能这么简单了。……人类的话，应该撑不了多久吧。”
孤独前行，真是个够残酷的形容。
“是啊，”阿海认真道，“如果是我的话，没有人说话，一定不行。遇到喜欢的东西和高兴的事情，就想和阿喵庄泽说一说。如果不说的话，就觉得那件事一点都没有意思了。”
所以说，是个孩子气的大人。
庄泽伸手，用手背触碰阿海的脸颊。四下安静，只剩深海的声音。
“那个——”庄泽讷讷开口。
“嗯？”
四目相对，呼吸都绕在一起。
少年的心上人目光清澈，如同温柔的海。
“咳，”庄泽抽回手，摸了摸鼻子，起身道，“走吧。应该快闭馆了。”
“啊—哦。”阿海在座位上呆愣片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慌忙跟了上去。
六点钟，水族馆闭馆。天气已经不再燥热，游客也多了起来。水族馆附送了两张隔壁水上乐园的夜场票，晚七点到晚十点，可以玩各种刺激项目，还能观赏演出。据说是xx第一的水上舞台剧，灯光与喷泉组成的特效是一大卖点。
夏晋白临走时，提醒过庄泽，明确告诉他，阿海不能进行激烈运动，过山车蹦极这种是严厉禁止的，水上乐园里的成人项目自然也不能玩。
“那个，如果你想玩的话……”庄泽翻开宣传单，逐字逐句认真念，“这里有一万平方米的儿童戏水区，常温水漂流、水屋翻斗、章鱼水枪，啊——还有水上跷跷板。这些项目怎么样？”他摊开单子，指着上面的彩图。
五彩斑斓，造型夸张，憨态可掬，的确适合小孩子。
“不要。”阿海果断道。
庄泽对刺激项目无感，阿海又不能玩，两人对演出也没什么项目，商量商量，干脆把门票转手给了其他游客。接手门票的是一对情侣，庄泽本没想收人钱，反正是附赠的票，结果还没等庄泽开口，那对情侣就掏出一百块钱，说黄牛都是这个价。
庄泽哭笑不得，干脆接下。
不去看表演，还有很多去处。难得两人单独相处，庄泽不想那么快回去。再看阿海，也是兴致勃勃。人来人往的拥挤园区，两人边走边逛，吃了小吃，买了特色的小工艺品，拍了相片，还得提防小偷。
简直和约会一模一样啊。
少年庄泽心满意足。
人工湖的回廊上正在举行每日例行的庙会，说是庙会，也就是各种乱起八糟的东西糅杂而已，一点本地特色都没。套圈，打气球，捞金鱼，飞镖，章鱼丸子，炒年糕，焦糖人，驴打滚，抓娃娃机，情人红布条，同心锁，竟然还有个小相亲角，每个木牌子上都有单身男女的信息，看对眼就打电话，开启一段邂逅——虽然这牌子上很多信息都是特殊行业工作者留下的。湖边有各式各样的游船，这一点和河萧倒比较相似——四人座的老式脚蹬船，各式各样丑爆了的卡通形象。河萧人民公园湖里的船有白天鹅、黑猫警长、蓝精灵、唐老鸭，而这边有喜羊羊灰太狼，相比之下，还是这边更与时俱进些。
游船上挂着暖色的小灯泡，在湖中映照出倒影，将整条船都渲染上温柔气息，像是暗夜大海中一所温暖的小房子。有少年少女们在小船里上生日歌，应该正在是过生日。
又吵闹又温馨，虽然这种热闹如烟火般转瞬即逝，但却在参与者的心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在旁观者心中也是。
庄泽和阿海逛了一圈没有主题的杂糅庙会，没有捞到金鱼，打气球一无所获，唯一一台抓娃娃机也惨痛失败，最后拿在手里的，只有一个刻着自己名字的钥匙扣。原料是什么牛骨头，也不知道真假，但刻出来的字还是很好看的。两人刚走几步，又都停下，自觉回去又做了俩。一个孙旺财，一个阿喵。一个小团队，总该公平对待。
园区的生物钟和其他地方多少会有差别，至少不到午夜时分是安静不下来的。逛了一天的两人慢吞吞往回走，看到湖中心正闹翻天的小少年们，不由自主就坐到了湖边的长凳上，冲那只变形的喜羊羊发呆。
小少年们正在玩蛋糕大战，两个男生一直在往小姑娘头上招呼蛋糕，虽然只是开玩笑，但小姑娘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气。所谓乐极生悲，估摸着那个小姑娘会被欺负哭。
庄泽也只是比他们大个两岁的样子罢了。
夏日夜晚是最适合恋爱的时候，这话一点不假，即便这么坐着，都觉得异常幸福——总之这是幸福感爆棚的一天就对了。
庄泽本想找个话题开口说话，不过发现就这么坐着也是件很不错的事，两人一起享受安静什么的。即便不说话，也不会尴尬。
当然，恋爱宝典从来都是不可信的。就像萌妹子夏天的照片都是长发飘飘，冬天都是短裙上身，给别人一种这人已经与季节隔离了的错觉。实际上萌妹夏天也热，冬天也冷，只是为了照张照片欺骗这些愚蠢人类而已。恋爱宝典同理。告诉你要在夏夜的湖边与心上人一起看夜景，却没有告诉你，要自带一盘蚊香。
“啪！——”
“蚊子太多了。咱们走吧。”虽然万般不舍，庄泽还是提出撤退。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身后的天空亮了起来。
接着是轰隆隆的声音。
“烟火表演开始了！”喜羊羊船上传来呼声。
庄泽抬头，看见漫天烟火。
璀璨夜空，如同白昼。
主题公园著名的烟火表演，每个夜晚都将这里变成城市最幸福的地方，像是有魔法一样。面对这种灿烂与欢乐，没有人会感到不幸福吧。即便是孤单的人，也会被他人感染，融入人群中，享受那份拥挤的满足。
“好漂亮。”阿海仰起头，目不转睛看着天空。
所以说啊，这是有魔力的烟火。一旦上升到空中，就变成了所有人的礼物。这份礼物分发到各个角落，分给了每个能看到烟火的人，给了喜羊羊船上的少年少女，给了湖边的庄泽阿海。令每个人都沉溺进这短暂的幸福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