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迁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事,他嘿嘿一笑说:“若有来生,好吧?哥在小郁包里塞了好几瓶,你随便挑一瓶就成,都他妈好几千的进口玩意,有奇效。”
他又拍拍孙旺财的狗头,随意道:“行,哥走了。”
“傻逼,滚吧。”黑猫骂。
“嘁,”张佑迁呲牙笑,“小畜生。”
“你这个大畜生!!”
张佑迁脸上带笑,依旧是那副浪子情调,浪骚浪骚的。他左手食指中指并直在一起,从左眼皮的倒十字架处画了个短暂的弧线,笑道,“byebye~”随后他转身,一脚踏入了镜子。
随即,消失不见。
“走了?”庄泽呆呆看着镜子。
“嗯。”孙旺财说。
黑猫哼了一声,“找死的家伙。”它终于送走了一个祸害,仿佛完成了人生一项大事,甩着尾巴哼着调子出了房间。
庄泽看孙旺财一直盯着镜子,问:“怎么了?”
孙旺财看着镜子半响,才答:“没什么。”
一人一狗出了浴室,安娜已经在榻上睡着了。庄泽拿过毯子给她盖好,才悄悄退出了屋。
孙旺财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张佑迁已经离开,四宫和郁新德不知去了哪里,庄泽孙旺财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熟悉,真是没头绪。
庄泽也是不知道怎么办,他才是最茫然的那个,除了阿海一号,他什么都不关心。
“晚上要带他去看医生,等他的脚养好再说吧。”
第八十六章
张佑迁上午走人,整个房子突然就空荡了起来,没有了一个咋咋呼呼的家伙,对于庄泽这种略微敏感的人来说,还是挺在意的。庄泽去房间给安娜送了饭,陪她吃完,又说了会话,等安娜睡着之后,他才退出房间。
午休时间,大家都在小憩。安娜胡妈阿海二号孙旺财黑猫无一不开始睡觉——在虫洞潜移默化的作用下,无论人还是动物,都变得慵慢起来。
庄泽入住了张佑迁的房间,整个房子乱糟糟的,四处散落着张佑迁的废弃物品。脏衣服,臭袜子,几块钱一对的耳钉,不知价位的看起来蛮贵的小玩意儿,从孟七家顺来的小摆件,乱七八糟,丰富得很。
庄泽那时有时无的洁癖又发作了,他把整个房间收拾了一番,在张佑迁的脏衣服口袋里还发现了不少字条。有诗词短句,英语汉语穿杂,怪腻味的。这些字条的纸张出自四宫的日记本,这家伙悄悄撕了四宫金贵的日记本……
这家伙,一定还偷看了四宫的日记了吧……怪不得说四宫喜欢郁新德呢。
庄泽收拾完房间,就开始睡觉。他本来也没多困,却不知不觉睡了足有几个小时,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他昏昏沉沉醒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把自己倒腾干净,出门找阿海二号。
他去各个房间都溜了一遍,没见人。
孙旺财正在陪安娜说话,黑猫蜷缩在安娜身上,享受着来自大美人的按摩,不时发出咕噜声。相比较人类,动物对虫洞更加敏感。孙旺财和黑猫都对这玩意挺喜欢——能清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真是神奇不过。
“他呢?”
“去看医生了。”
“自己?”
“唔。”
这家伙,又抛弃了庄泽。
“小泽,伤口怎么样了?”安娜问。
“呃——”庄泽动了动,却发现身体比之前好了不少。伤口依旧疼,但已经可以轻松走动了。若不是安娜问起,他都没有注意到身体的变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神奇至极,小心动动胳膊,也没有那么刺骨的疼了。
“看样子好多了,要是再住几天,就能好利索了。”安娜笑笑,道,“你再去李医生那看看,好的更快。”
庄泽应声,转身去找阿海二号。
山谷的夏日,太阳很早就消失不见。夜色将至,庄泽沿着无人的街道一直走,在老医生的老院前,他敲门,无人应答。小门轻掩,庄泽推门进院,看见客厅是亮着灯的。客厅没有人,庄泽正想喊人,却听见一旁的房间有交谈声。
……
“是我的错。”这是老医生的声音。
“当年做了太多孽,确实啊……这是一辈子的负担。”老医生的语气沉重,内含悲戚。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面对面的交流。以前只是知道你们两个同时存在,却只能和那一个孩子交流,无论怎么刺激,你都不愿意出来。”他是一早就知道的,这个孱弱孩子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可不论他如何努力,其中的一个灵魂永远都是默不作声,从不出现。
大抵是心存善意,他没有将这个发现告知其他工作人员。不然的话,这孩子遭受的痛苦,恐怕会更多吧。
“电击,火烧,手术,病菌植入,用这种方式逼迫我出来?还真是善意。”是阿海二号的声音。带着讽刺。
老医生深深哀叹,不言语。
一阵沉默之后,老医生问:“……那孩子,现在还在么?”
……
“……在。”
只是那个傻子谁都不记得了。谁都不记得。
“我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那孩子,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乖孩子。从不哭闹,总是笑着。其他的工作人员也都喜欢他,所有的孩子里,就数这孩子讨人喜。”
“最后也就只有我留了下来。”
“是……是啊……”老医生苦笑道,“几十个孩子,只有你活下来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基地内斗,安全系统被破坏。”
“这样啊……”
……
“那个时候,那孩子最黏我,总是跟在我身后。现在……”
“实验体和项目负责人,需要感情?”阿海二号冷漠道。
……
“是,是不需要。”
……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这不是个好地方啊……我退休之后,本想着找个地方颐养天年,没想到又被请到这个地方,继续从事项目研究。直到今年基地出了事,我才退居三线,来这当了个老医生。”
“基地?这儿?”
“千篇一律的东西罢了……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可比咱们看到的复杂的多啊……”
“基地出了什么事?”
“之前基地是中日合作,今年年初上面变动,牵扯到了这个基地,中国方面的负责人出了事……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基地,是日方牵头的。日方牵头,中国人员大多都被清理出来,要么走要么死,哎,不管在哪,都是一个样。”
基地过去还是中方控制,日方只是作为科学顾问参与项目,自从中方头目出了事,基地就完完全全成为了日方的天下。多可笑。
……
“夏晋白要死了。”
“小夏?小夏怎么了?”
“他被人下毒,得了癌,一早离开了基地,去找活路了。”
……
“这些基地……从不是万全之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厮杀。都是命啊……”
“自作孽,不可活。”
老医生轻轻笑,道:“是,是作孽。但我身不由己啊……”
他师从国际最权威的医学专家,二十多岁时就得了国际顶级奖项,曾轰动一时。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研究时,却被当局找到——他们请他加入一个项目。
他是一个学术狂,对任何理性的非理性的自然的非自然的都抱有狂热的兴趣,因此当他知道四宫存在时,理所当然为之沉迷狂醉——这是所有热爱科学人的本能反应。从那之后,他的所有人生都投入其中。他没有娶妻生子,没有赡养父母,他的所有青春年华都献给了基地,人类短短几十年的时光,他都奉献给了那个名为‘四宫’的男人。
他的双手曾染满鲜血,他也曾在深夜中拷问自己的灵魂,但他身不由己。他走到了这一步,他没有办法回头,他无法脱身——在他‘被同意’加入这个项目时,他的人生就已经被固定,他永远逃不开这个项目,除非他死,除非他再也没有利用价值。
“呵……”阿海二号冷笑道,“真是身不由己啊。”
……
“你怎么和四宫在一起……来到这里,你们是再也跑不出去的。”
“夏晋白在我身体里放了个芯片。”阿海二号说,“我要把那东西拿出来。”
……
“小夏那孩子,太莽撞。原则性太强,终究是害了自己。在那种环境,步履艰难,稍稍不注意就会被人陷害。要是芯片……”老医生沉吟半响,道,“八、九不离十,是记录。这孩子心眼小,爱记仇,他这些年手里也查到不少东西,芯片里估计是基地信息和实验记录,这孩子……等着基地出事呢。”
夏晋白这种刁钻的人,自然不会将这种危险物品随身携带。他把芯片放进实验体的身体,再任实验体逃脱——这个芯片应当还有其他设置,到了某个时刻会发生某种事情,最终芯片里的内容一定会泄露出去。基地的秘密也会昭告天下。
——而在昭告天下之前,夏晋白一直是安全的。在这个安全时间内,他会治好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安置好,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阿海二号会遇见四宫,会到了这里。
如意算盘啊,哪能这么好打。
老医生笑笑,道,“真是傻孩子……真要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掀翻基地,这个庞大组织就不会存在这么多年了。年轻人,总是做这些无用功。”
当年他也试图做过,无功而返罢了。
“你能拿出来?”
“你的身体情况太复杂,随便动一次刀子都能对身体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我这里提供不了你所需要的手术环境。”
……
“四宫呢?”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在基地了。你和小泽,想要安全的话,还是一早跑吧。”
……
“你恨不恨我?”
“恨。”
……
“我一路跟着四宫,有两件事求他。一是拿芯片,二是杀了你。”
……
“许久不见,甚为想念。”阿海二号的语气并不轻松愉悦,像是整个人都紧绷着,下一秒就要崩断一样。
相比之下,老医生倒是轻松得多,他语气淡然,有着释然:“我作孽太多,总想着,自己究竟会是怎么个死法。这样倒也好,免得我总是想了。”
阿海二号看着面前的老人,心中并不平静。他恨这个人。除了恨,真是一点其他的情绪都没有。他的那个小傻子,自幼跟着这个人生活,在这人手下饱受折磨,没了健全的神智,没了健康的身体,过着日复一日惨痛的生活——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家伙老了,真的是老了。脸上布满皱纹,走路也不再稳当,一把老骨头,压根没有几年活头了。
相伴多年,终须一别。
“砰”一声巨响,整个房子都跟着颤了颤。在门外偷听的庄泽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颤抖着双手,推开门,看见了一屋子的血。
不过十平米的小房间,地板上,墙上,全都是血。老医生躺在地上,身下的地板迅速溢出一朵巨大的血花。老医生昨天还给庄泽做了饭吃,现在却死在了阿海二号的枪下。
而对面的阿海,脸上身上也都溅上了血。
庄泽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怔了半响,颤着声音说:“你、你在——”嗓音太过嘶哑,他不得不清清嗓子,咽了口口水,继而道,“你在干什么啊……”
他明明腿脚虚软,心脏狂跳,却硬是站直了身体,他狠狠咬了一口舌头,稳住了神智,继而大步上前,踩过了那片还未凝结的鲜血。
庄泽确定老医生已经死去,稍稍放心,继而出了门,去小储藏室找到了大蛇皮口袋。他在蛇皮口袋里垫了不少塑料袋保鲜膜,然后凭借一只手,硬是将尸体塞进了蛇皮口袋。
他把口袋拉到门外,又去厨房卫生间找到抹布和各种清洁用品。他提来清水,跪在地上开始清理地上墙上的血渍。
“你在干什么。”阿海二号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他踏过那个装着尸体的蛇皮口袋,倚着门框看庄泽的背影。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庄泽在抹眼睛,他嗤笑,“吓哭了?”
“没有。”庄泽闷声道。他手臂和屁股已经好了很多,足够他完成清理作业。他埋着头用劲擦着地板,可那血实在太多太多,不光清理不完,反而他自己身上也满是血渍。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血。
“如果。”
庄泽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赶快跑,杀人的事我扛着。枪是我买的,人是我杀的。……我还没成年,不会判死刑。我扛,你跑。”
“人是我杀的,和阿海没有关系。你以后好好对待他,不要让他难过。”庄泽的声音多了些哭腔,不过还是被他强忍了下来。他摸了摸眼睛,低声说,“反正他会忘记我。”
……
窗外已经是黑夜,屋内笼罩在一片温暖的灯光下,空气中有着血的猩锈味道,甜腻又令人憎恶。少年庄泽背对着不是心上人的心上人,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他这个人,平庸,无能,胆怯,懦弱,最后能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
“嘁……”听罢这话,阿海二号冷笑一声,“怕他受苦?”
庄泽不吭声。
阿海二号像是听到了个可笑的笑话——当然,在他看来,庄泽的存在完全就是个笑话而已。他看着自己脚边那个蛇皮口袋,露出个笑:“把房间弄干净,再去抛尸。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在意一个老家伙的死活。”
“嗯?”庄泽回过头,有些茫然看着他。
“这地方啊……除了死,还是死。”阿海二号歪着脑袋,道,“没得选了。”
他们要想逃出去,要么走山路,穿越一片巨大的森林,要么走虫洞,彻底道别这一切,选择另一个人生。
第八十七章
庄泽趁着晚上去抛了尸。他把房间收拾干净,又在厕所里把沾满血的衣物都烧了冲到下水道里,他自然知道这种方法很蹩脚,只要有警察过来,直接拿着仪器一扫就能发现这一切——但他别无选择。
庄泽在老医生家里找到了脚踏三轮车,直接把蛇皮口袋往车上一装,借着夜幕蹬出了门。
他浑身都是冷汗,腿脚无数次都使不上劲。他害怕,他恐惧,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他在这漆黑寂静的夜里,倍感绝望无助。他真的再恐惧不过。
当初在海云港,他看见公园厕所里的两具尸体,只觉得恶心害怕。在逃离乞丐窝时亲眼看见郁新德杀人,也只是觉得恶有恶报。而现在,他却无法抑制住内心巨大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