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良悠悠一笑,接口道,“大人如此想是最好。只是那赵家虽然也是海州府的大户,私下里做的是什么生意我又怎会不知?那天香楼在海州府恶名昭彰,平日里逼良为娼的事情做的多的去了。我那二弟最是爱打抱不平,他会去那里定是想帮哪家可怜少年伸冤去了。这些本应该是你这个父母官管的事情,如今却堆在我那二弟身上,大人这父母官当的可真是称职啊。“
邱煜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种话,听方颜良话中意思,反而在指责赵子意和他了?
他心中一转,已经有了主意,“大公子这番指责让本官好生惭愧。原来那赵子意却是个衣冠禽兽,只是昨夜他在我面前哭的甚是可怜,本官还以为他当真是受了欺辱,今日听公子道来,想来是在我面前故作可怜了,当真可恶。“
方颜良眸子轻垂,“大人,我二弟在海州城中名声一向就好,又有谁家能说出我二弟的不好来,反观那赵家,欺男霸女,为恶作乱,在海州府名声难听的很,我素来听闻大人审事公正严明,相信此事大人心中必有判断。“
邱煜打着哈哈,“谬赞,谬赞。“心里已经明白了,方颜良这是摆明了要护着自己兄弟,听他这语气,这赵子意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既然他心意已定,自己又何妨顺水推舟,做回好人呢?
“大公子说的没错,本官也早听闻那天香楼有逼良为娼的恶行,得了公子的提点,本官这就回去查探一番,若是真有此事,定不会再留那天香楼在海州府。“
方颜良悠然一笑,“如此,我就代我二弟谢过大人了。大人处事英明,颜良敬佩。 “说罢,拍手叫人上来,去库房取了整整的一盘金锭子来。
邱煜两眼放光,嘴上推脱,手上却毫不犹豫收了下来。
方颜良压低声音,“邱大人,我方家最重颜面,实不相瞒,我二弟这几日迷上那坊间闲书,爱好草莽英雄打抱不平,前几日不和我招呼就自己出了府去。我见他年少轻狂,也未加管束,今日见他要为这些被逼卖身的少年打抱不平,倒也想成全他。只是我二弟现在孤身在外,我总是担心他会被人欺负了去。这赵家今日被他如此找了麻烦,若是哪天要报复我二弟,这可如何是好呀?“
邱煜听的心惊,方颜良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颜玉扫了一眼他身后放金子的托盘,继续微笑道,“大人,这里是黄金百两,不是什么大钱,但那赵家却有累累黄金。赵家在海州府也算为恶多年了,大人平日里心慈手软,让赵家以为大人软弱可欺,坏了大人不少名声。在下知道府尹大人也是爱财之人,古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人眼看这眼前一座金山,任由这等狡诈阴险之人独占,难道就不心动吗?”
邱煜这下子是明白了,他这是在怂恿他办了赵家,这方颜良好狠的手段。“这,怕是不太好吧。”邱煜迟疑。
方颜良心中冷笑,嘴上却是柔声道,“大人,这百两黄金,比之赵子意许给大人的,确实上不了台面。”
邱煜心中一突,“公子说什么?”
方颜良见他脸色不善,伸出手来,轻轻一拍,邱煜眼前一花,面前忽然多出个人来,那是一个面貌普通的男人,似乎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那男人垂下头对方颜良行了一礼,对边上的邱煜却是看也没看一眼。
方颜良淡然看着邱煜,口中对那人道,“吉三,邱大人今日似乎记性不太好,你来把邱大人和赵老板之间的往来为大人提点一下。”
吉三声音也平和,张嘴背道,“贞观二年三月初九,赵子意约府尹大人在来客楼雅间吃饭,奉上白银百两。七月初六,赵子意上门,奉上血珊瑚一座。九月初七,赵子意约府尹大人郊外一游,奉上珍珠百颗……”竟然把赵子意和邱煜之间的往来一五一十全数道来,就像是在场目睹一般。
邱煜面如死灰,这些事情若是传到监察使的耳朵里,他就要人头落地。没想到自己平日里一言一行这方颜良竟都让人监视着了,往日他只以为这人只是个手段利落的富家商人,却不知他也是个精通谋略的主,事到如此,邱煜仍然嘴硬,“大公子,我与赵家确有往来,和方家也少不了牵扯,若公子用这手段逼迫我,我免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方颜良摇头轻笑,挥退吉三,“大人怎么还不明白,大人便是想鱼死网破,也没这机会啦。”
他施施然站起身来,走到堂下。方颜良本就是个雅致的人,这厅中布置的也是极为雅致,在他左手边,摆了一盆寿山石,造型别致可爱,方颜良命人端了这盆寿山石来,摆到二人中间。
邱煜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颜良挑起拳头大的一个石块来,嘴里温言道,“大人,我最近听说海州府不太平静,最近可是有流寇作案?”
听他这一说,邱煜一愣,不错,海州府这几日来,不明不白的冤死之案确实不少,就连四大家的陈家也损兵折将良多,只是他苦无证据,任他命人多处巡查也破不了案。
“大人,这流寇甚是大胆,敢在大人的地盘上兴风作浪。我方府一届商家,倒也怕惹祸上身。”方颜良手里捧着那石头细细摩挲。
邱煜脸色阴郁的盯着他那张温润尔雅的脸,口中接道,“大公子放心,本官再不才,也不会叫方府遭了他人强手。”
方颜良低头轻笑,“不过,在下更担心,若是有哪个大胆的流寇溜进了大人的院子……”他口中这样说道,却是手上微微使力,邱煜就瞪大了眼睛,看到那块坚硬无比的寿山石在他手中化为粉末。
邱煜倒抽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方颜良看起来文弱,却是个深藏不漏的武林高手,这等功夫放到武林上,也可能问鼎江湖了,再仔细一想他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威胁他。若是不办了赵家,方颜良就要动手要他的命!
想到这里,他脸色又是一变,心中虽然恼怒,嘴上却终于服了软,“大公子担心的是,这流寇如此嚣张,本官确实担心。公子放心,赵家在海州府作恶多端,本官身为父母官当要为民着想,这就回去办了这事了。”
方颜良拍干净手中粉末,温润一笑,“那我就先恭喜大人了,赵家这些年的财富来的不明不白,当要充归国库才是。”
邱煜尴尬一笑,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方颜良送上的金子居然烫手的很,只是话已到此,任他后悔往日小看了方颜良,也只能强自摆了摆架子告辞了。
方颜良见他离去,也未起身相送,仍坐在那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
二弟啊二弟,他还真不知道方颜玉怎么会有功夫去个小倌馆找个老鸨的晦气,还真不像他平日里为人。说什么为人打抱不平,方颜玉平日里可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主,难不成他这二弟心里有了在意的人?而且看来,这人说不准还真是个男人,难道是天香楼里的小倌?只是他二弟并不像那种浅薄之人,就算喜欢男人,也未必看得上那些人。
方颜良又转眸一想,管他二弟喜欢的什么人,他二弟心里几十个窍,自己定有打算,只是,二弟,他们这次算是心有灵犀了吗?他正打算办了这海州府尹,方颜玉就把邱煜连同赵子意弄到他刀口下来,这次他可以来个一石二鸟,二弟啊二弟,大哥还真要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
当天下午,海州府就发生一件大事,所有人都懵了,当事人邱煜没想到,赵子意更没想到。
那时,邱煜传了手信让赵子意去府中见他,两人进房密谈之时,忽然屋内邱煜大声惨叫,“赵子意,你!你敢……”屋外候着的侍卫仆人听了这动静大喊,“大人,大人,怎么了?”
只听到屋内乒乓之声不绝于耳,似是两人在打斗,隐约有声音传来,“赵子意,你敢谋杀朝廷命官,救命啊!”一众侍卫立刻破门而入,只见屋内凌乱万分,邱煜浑身血迹,胸口插了一把刀,已然毙命,死的时候手中也捏了一柄剑,剑上血迹斑斑,却是赵子意身上流出来的,赵子意喉管被割断,颈部血流不止,尽管侍卫立刻叫来了郎中,也是回天无术,赵子意眼睛突着想说话,却手捂着喉管呼呼透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垂头死了。看样子是邱煜和赵子意言语不和,两人自相残杀,双双毙命了。
众人慌了神,朝廷命官被赵子意谋杀,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赵家是毁定了,只是,这后续处理事宜该如何?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司法参军事宁问山道,“府尹大人已经毙命,此事当立刻上报监察使大人知晓,待大人上报朝廷。”其他两位参军事皆同意。三人接监察使谕令合力处理后续事宜,赵家被抄家,家产被没收充公,赵家名下商户树倒猕猴散,很快被其他商家兼并,天香楼也关门大吉。
而此时,风光一时的凌华被扔到了大街上,伤还未愈便遭遗弃。这日,风雨大作,凌华拖着腿,一身褴褛来到一处屋檐下避雨,忽然,那阴暗之处一个人抬起头来,凌华定睛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差点将自己凌虐致死的东子。
东子看眼前这满脸污脏之人,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见这人看他的眼神似是畏惧至极,于是上前仔细打量,终于认出眼前这个要饭花子一般的人便是凌华,当下张嘴一笑,咧开一嘴黄臭的牙来,“心肝,心肝,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放心,我以后定然好好待你,包你满意。”说完也不嫌凌华身上脏臭,恶狠狠的扑了上去。
凌华面如死灰,这次,他是在劫难逃了。
方颜良早早得了消息,这日他在海州城中的快意楼定了一间雅室约人见面,不多会,他等的人便来了。那人一身普通百姓打扮,头也是微微的低着,让人看不清真面目,抬起头来,原来是司法军参事宁问山。宁问山官居正九品,品级虽小,也是个官,见到方颜良,却是端正身体拜了下去,“见过公子。”
43.寻玉
快意楼里,宁问山对方颜良恭敬一礼,还未拜下去,便被方颜良托起了身体。
“问山乃是下任府尹,怎可再如此,莫要折煞我了。”方颜良笑道。
宁问山使劲全力也未能拜下去,只好叹了口气,站直了身体,无奈的道,“莫说问山还不是府尹,即便以后真的成了府尹,公子于我来说,也永远是主子。”
方颜良按着他坐下,“问山,若我当年是为了让你为我在官府谋方便才送你读书,今日便不会在这里了。而且,我说了你是下任府尹,你便可以放宽了心,谕旨不日便到,问山静候佳音便可。”
宁问山目中露出感激之色,“问山能有今日,都承了公子的恩情,不管我以后去了哪里,只要公子一句话,在下宁死不辞。”
方颜良笑着摆摆手坐下,“问山,今日请你来,可是为了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通知我邱煜和赵子意密谋害我方家,说不准今日我便要落了下乘,其实是方家托了你的福啊。”
宁问山摇头,“公子莫要抬举我了,公子其实早料定那邱煜久炼成精,必不会简单就被吓到,公子肯定还有后招,其实我那是多此一举了。”
方颜良含笑,他早料定邱煜会不老实,他早挖好坑等他们跳了,只是宁问山出手帮他一把,他也乐得收下这个人情。当年宁问山一文不名卖身与他为仆之时,他便相中他的才能,他帮他除了奴籍,送他去参加科举。宁问山果然没叫他看错,两年后就中了进士,后来又回海州官拜司法参军事,他处事严明,司法公正,颇得人心,可惜竟让邱煜这等贪财无能之徒当了府尹,他的才干几乎全数被压制下去。
方颜良替宁问山斟上酒,宁问山慌忙站起身,连道“不敢劳驾公子”。方颜良举杯敬他,“问山此回予我方家有大恩,颜良在此敬问山一杯,遥祝问山日后官运亨通。”
宁问山至此也不再推辞,端起酒杯饮下。
方颜良放下酒杯,一杯水酒下肚,脸颊浮上红晕。宁问山心中一动,别开眼睛不敢细看。方家出美男,宁问山想起第一次见方颜良时,便是惊如天人。那时方颜良年不及弱冠,一身杏色衣衫站在满院粉色桃花之中,袍袖飘飞,眉目温润,嘴角含笑,他夫人桃花粉面含春,与他相携而立,好一对完美璧人。谁知近六七年过去,方颜良成了今日的笑面狐狸,桃花也不知所踪。
方颜良轻抚酒杯,“问山,我帮你一回,你也救我一次,你我之间便是两清了,以后莫再公子公子的叫我了,若是你当了府尹之后还看得起我方颜良,不妨叫我一声容川便可。”
宁问山一愣,“怎敢有慢待公子之意。”
方颜良瞅着他一笑,宁问山心中顿时释然,终于展颜笑道,“叫一声容川也不妨,只是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公子。”
方颜良笑着摇摇头。“问山,此次请你,却还是有事要找你帮忙。”
宁问山端正脸上颜色,“容川有何事?”
从快意楼中出来,方颜良直接回府,想到中秋就要到了,呆立少许,去了方颜琪那里。
尺素正为方颜棋读书烹茶,方颜良看这一对青春小儿女,小日子倒是恣意快活,脸上也不由带上微笑。
方颜棋早早听见他的脚步声,待见到他身形,已经对他展颜一笑。尺素也抬头见他,小鸟一样的偎了过来。还未近前,就咦了一声,“公子,你喝酒啦?”
方颜良一愣,自己呵了呵酒气,“有那么明显吗?”
尺素掩嘴一笑,“公子一喝酒,脸就发红。”可不是?方颜良现在脸颊两抹飞红,看起来有些酣然之色了。
方颜良大悟,好笑的点着她的额头,“就你鬼灵精怪。”尺素吐了吐舌头,桃花眼中水波流转,已经扯了他的袖子拉了他过去,“公子,来,来,我刚煮的茶,刚好替你解酒。”
方颜良任她拖过去在方颜棋身前坐下,端起小茶碗喝了一口,“恩恩,好手艺,我都后悔将你送给七弟,要不一会你收拾下包裹,还是回我那里吧。我就说最近有什么不对,原来是你没有你煮的茶了。”
尺素小拳头一锤,嘴里嘟哝一声“讨厌”。方颜良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尺素身形娇小,却是一身的蛮力,练了几年武也未能控制好拳头的力气,刚被捶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方颜棋虽然看不见,听到动静也不由微笑,“大哥看起来今日心情甚好。”
方颜良转首对他道,“今日见了个朋友,聊了会天。”随即又问了问方颜棋的身体。之后轻笑道,“这中秋也要到了,大哥近日繁忙,差点忘了替弟弟们准备礼物。这才想起来,特意来这问一下,小七今年可要什么礼物了?”
方颜良的体贴之处就在此处了,府里面每个兄弟,方世桥这个当父亲的总是视而不见,他却总能想到。每年的中秋等大节日,他都会记得替下面的兄弟置办点东西。
方颜棋抿了抿嘴唇,“大哥,我在府中也从未缺了什么,大哥也不必特意费心思了,随便什么都可以。”
方颜良摇头叹息,“七弟,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你若告诉我要什么,我反而好办,你让我随便送什么,这天下又有什么礼叫‘随便’的呀,哥哥又要到哪里找给你才好。”
方颜棋被他这语气逗的一乐,凝眉想了一会,“大哥,我听说这海州城中有礼佛人家,只是父亲向来讨厌这些,我一直不敢提。我想要一部佛经,只是我又无法诵读……”
方颜良摸摸他的额头,“只要七弟开口要了,大哥自有办法弄给你,你等几天便是。其他的兄弟那我就不过去问了,不如七弟跟我一起去库房,大哥说给你,你帮我参详参详,挑点东西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