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乔终于褪下脸上嬉笑,“方颜玉,我现在已经后悔传了你这功夫。当初没期望你能练成,却没想到你能得到季威荣的帮助,也没想到你心性如此坚韧。方颜玉,你大哥在你心中便是如此重要?”
方颜玉沉默不答,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她。
绿乔叹了口气,“方颜玉,你既然心中有了季威荣,我且问你,若是要你选择,你大哥和季威荣,你又选哪个?”
方颜玉脸上动怒,“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绿乔一哂,“方颜玉,我只是警告你。你神功确实练成了,只是能少用,还是少用为好。至于赤虹那边,我还是自己解决吧。你还是和季威荣在这里,安安静静过你自己的日子,方家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这也是为你好。”
方颜玉黑玉般的眼睛里怒气流转,“绿乔,你不守信。当初你说过,若我能打败你,便能打败赤虹,方家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今日却又为何劝我退缩?”
绿乔淡淡道,“方颜玉,别说你打不过赤虹,便是杀了赤虹,你又要拿尊主如何?她比赤虹只强不弱。放手吧,方颜玉,凭你的力量,这事情,你管不了。至于你大哥,他现在已经是半鬼之身,此生已经无望,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说完也不等方颜玉再接口,已经化为青鸟飞走。
季威荣出的门来,却见绿乔已经不见,方颜玉站在地上,满脸的肃杀之色,不由低声叫唤他一声,“念常,你这是怎么了?”
方颜玉见他出来,脸色放柔,如玉的脸庞在月光下晶莹透亮,那抹淡淡的笑容刺的季威荣心中一突,最近越来越觉得公子美貌惊人,在他身边也越显压力。公子如此美好,他却如此丑陋,在他身边,季威荣平日里拼命压抑的自卑感总是会冒出来。
方颜玉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已经收拾好,便拉着他一起出门,也去街上去看那中秋灯会了。
49.相遇
大街上果真熙熙攘攘,各色花灯点亮海州城的夜,与天上圆月交相呼应。天上月圆,人间团圆,各家团圆之人携家带口,纷纷到大街上来赏花灯,有几个摊位上还有灯谜游戏。方颜玉抓着季威荣的手,在熙攘人群中穿梭。最近这段时间,方颜玉经常这样,季威荣也曾暗示过,两个男人如此手牵手不好,方颜玉却是一脸正经,“阿荣,这人多的地方,又有谁会朝我们看了?人这么多,你我若是走散,怕不得要一番好找。你也知道我现在离家出走中,方家耳目众多,若是走散了,我要找到你,便要到处乱走,被家里人看到了,就要带我回家。”听他这么一说,他又是无言以对,只能任着他来。
两人一路走到一处热闹之处,方颜玉难得兴致如此好,拉着季威荣寻了个空处,看进那热闹的场地之中,原来是几个胡人在表演驯马。那几个胡人长得高鼻梁高颧骨,紫鬓绿眼,与中原人士长相大不相同。场中有骏马两匹,皮毛梳洗的油亮光滑,身上披了锦绣,脖子上系了金铃,鬓间还坠了两颗明珠,那马似是能听懂人言,正乖巧的在那几个胡人的吆喝下做各种动作,一会用后面两腿站立,一会垫着小步跑着,脖子上的金铃也叮咚作响,煞是好听。不多会,那几个胡人将马赶入一个搭的有三层高的木台上,那两匹骏马在那木台上撒蹄奔跑,身子俊美,犹如跳舞一般。众围观百姓也纷纷喝彩。
方颜玉与季威荣站在高处观看,看的甚是真切。
季威荣一声感叹,“这马儿当真神骏。”
方颜玉瞥了瞥他,见他看的甚是专注,心里也高兴起来。忽然,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般,他转头看向别处,一看之下,却是震惊的瞪大双眼。季威荣立刻察觉他情绪上的异常,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原来却是方府的一众公子几乎全数而出,也来这街上赏灯来了。
这几个公子在街上一出现,立刻夺走众人眼光。方家美男之名,闻名整个海州府,今日几乎全数到齐,怎能不引人注目?此刻,方颜良怀里抱了方颜梓,身边跟着方颜棋与尺素,方颜舒抱着方颜柏跟在其后,方颜睿带着方颜硕并肩而行,一行七人,样貌或温润尔雅,或粗犷俊朗,或精致清秀,或玲珑剔透,叫人看的赏心悦目。
方颜玉一愣,黑玉般的眼睛里情绪万千。季威荣察觉到,却是心中一叹,他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艳羡之情,公子那几位兄弟看起来相处的其乐融融,公子最是怕寂寞之人,若是可以,又怎会不想融入其中,只是公子这一番心思,那些人,却是无法懂的。
这晚,方家倒是正儿八经的在院子里行了拜月祭典,在香案上奉上瓜果熟食,方世桥难得露面,带众人向月亮磕了头,算是拜了月神。之后便是同寻常一样,自己回了院子里去了。方颜良对他父亲如此却也有不满,嘴上却是不说,在父亲走后,笑呵呵的同众兄弟一起吃了饭,在宴席上送出礼物给各个弟弟。
送给方颜舒的是一柄寒光宝剑,坚韧锋利,吹毛可断。方颜良笑道,“本来中秋之夜不该送此凶器,只是大哥知道你好武,对其他不甚有兴趣,便寻了这个给你,此剑名唤‘流光’,乃是当世名匠成三万所铸,三弟可别嫌寒碜了。”
方颜舒接过,又回送了一卷时下流传的京城诗集,“弟弟我知道大哥爱读诗,这是我命人从京城收集来的时下诗人新着,和大哥送的自然不能相比,但能讨得大哥一笑。”
方颜良面露欢喜之色,“三弟送的,自是喜欢。”
送给方颜庆的却是一本封面镶金的《法言》,乃是汉代扬雄所着,方颜良脸上淡淡的笑道,“听闻五弟最近好读古人书,大哥特意寻了这本送给五弟。”
方颜庆接过打开一看,里面书页做工考究,却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精品。心中复杂思绪而过,脸上端起笑容,回赠了方颜良一株白玉珊瑚。
方颜良虽是对他嫌恶万分,面上却仍是笑语晏晏。送给方颜睿的便是一尾长琴,“六弟,此琴名为‘九霄环佩’,大哥得来之时,听闻此琴乃是从前朝炀帝宫中流出,乃是炀帝命人花了千金而造,此琴音韵雅然,六弟必会喜欢。”
方颜睿那张极度神似方世桥的脸上露出惊喜表情,“我还以为大哥要责备我整日醉心这些丧志之物,没想到大哥竟会送我此琴……”
方颜良宽厚一笑,似真似假的道,“六弟,大哥也不是纵容你。还有两月,便是你的冠礼,之后,方家的商铺便要你亲手去打理了。还剩这两个月,大哥便容你再逍遥片刻。”
众兄弟被他这话逗的一笑,方颜睿脸上也露出羞赧之色,回了方颜良一管紫玉箫。方颜良笑着收下。
轮到方颜棋了,两日前,方颜良将白玉睚眦拿给华叶一看,华叶将那白玉拿在手上,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方颜良见他脸上没了嬉笑之色,反而严肃起来,问,“道长,这玉佩可是有不寻常之处?”
华叶苦笑,“何止是不寻常。若我看的没错,这是魂玉。”
方颜良追问,“何为魂玉?”
华叶整了下脸上颜色,啜了一口祥云泡上的茶水,自从与方颜良合作之后,他们师徒三人吃穿用度上无一不被照顾的面面俱到,这方颜良端的是个妙人,可惜……华叶看了看他,心理叹息,不知为何,这方颜良身上有大不寻常的气息,明明看着是个如玉美君子,浑身却满是凶煞之气,竟像是从地狱那血池中走出的一般。
方颜良见华叶沉吟,也不着急,耐心等待,半晌,华叶才开口,“大公子可曾听说过这睚眦的由来?”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睚眦乃是龙的第二子。”方颜良答道。
华叶点头,“不错。我听我师傅说过,世人常以为这只是上古神话,却不知这龙之九子都是真实存在。大公子又可知魂玉为何物?”这次他不等方颜良作答,兀自说了下去,“我师傅讲过,这三界之间,原本可以互通有无,后来神族之人与魔界之人经常在人间惹是生非,于是三界之长便汇聚一堂,定下契约,将三界之间的通道全数毁去,从此不管是神还是魔都不可再到人间。人界交由人皇统治,人间便是大乱,其他两界之人也不可插手。若是神界与魔界之人想在人间存活,就必须将魂魄寄托于魂玉之上,真身却仍在异界,不能降临人世。这魂玉及其稀罕,这天下虽大,也是一玉难求。”
方颜良沉吟,然后道,“道长是说,睚眦此刻身在异界,然而魂魄却寄身于这块玉上?”
华叶道,“这睚眦乃是神界之物,若我猜的没错,它此刻真身应该还在神界,魂魄却来了人间,有了魂玉寄身,也能在这人间使出一成左右神威。只是这块魂玉之中如今却是空空如也,我却是想不通了。这玉上发出的气息,确实是睚眦没错,只是这玉里的睚眦魂魄不知去了哪里。”
“那我七弟又为何拿到这块玉就复明了?之前我曾请遍名医替他看症,都不知他眼盲的症结所在,怎的那日拿到这块玉,就立刻复明了?”
华叶考虑一下,解疑道,“我估计,你那七弟的眼睛会盲,也许是在娘胎中受了鬼气侵袭。他这身上鬼气拔不出来,一直沉郁在他眼中,因此他眼睛虽是好的,却是看不见东西,而鬼怪之物,鬼气与他眼中鬼气如出本源,因此他可以看见。这睚眦虽然凶恶,却带有清正之气,他拿到这块玉的时候,这块玉上还带有睚眦之力,驱除了他眼中的鬼气,所以他就能看见了。”
方颜良大悟,“如此说来,我那七弟也许不是天眼?”
华叶迟疑道,“这我也不能肯定。这人间传世几千年,活到成年的天眼不过一两人,当真是凤毛麟角,我也不肯定你七弟是不是。也许只是受了鬼气影响,变成了阴阳眼吧。”天眼如此不同寻常,也许是他自己弄错了吧。
方颜良松了一口气,甚好,七弟还是普通一些的好。若真是天眼,七弟命中少不得要经历磨难,他心疼幼弟,虽然也希望他日后可以大有出息,却也矛盾不想让他木秀于林。
华叶又摆弄那玉睚眦半晌,最后摇了摇头,将它递还给方颜良,“让你七弟拿着吧。这玉佩中虽然没有睚眦之魂,却仍有灵力。既然是你七弟找到的,说明和他有缘,还是交由他保管最好。”
之后方颜良将玉睚眦拿给方颜棋,问清楚他今日可还能看到鬼,见到他摇头之后,松了一口气,这才在家里宣布方颜棋复明之事,当下整个方家都震动了,众人纷纷上门表示祝贺。方世桥却只是哼了一声,没多做表示。方颜良虽然心冷,却仍是备了一份大礼,用他父亲的名义送到方颜棋房中,以堵众人之口。
方家的那些仆役也是明白了,方府不寻常的公子又多了一个。
今日,方颜良看到活力盎然的方颜棋,心里甚是欣慰,手中拿了个做工精美的木盒子送到方颜棋手中,方颜棋打开一看,用手翻了翻,眼中露出惊喜与感动之色。
方颜良眨眨眼睛,笑道,“七弟正是读书的年纪,大哥为你选了本论语批注,七弟便从这本书开始认字吧。”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盒子里放的正是那本金刚经。
方颜棋一翻,书上墨色还新,字迹正是这两日里尺素给他看的他大哥的笔迹,立刻就明白这是他大哥亲手抄给他的,心里怎能不激动,听大大哥这般胡说一通,当真又好笑,又感动。
方颜棋回送他一块白玉双螭带扣,做工精美,润泽华美。方颜良甚是喜欢,笑吟吟的收下了。
又送了方颜硕和两个小东西一些不算贵重却是甚讨小孩欢心之物,三人年纪小,也没有回赠,都是极开心的收下。
晚宴之后,方颜舒提出街上有花灯会好看,众人都兴致勃勃要去看看,只有方颜庆推脱身体不适,自己回去了。
方颜舒也是不喜欢他,桃花之事方颜良谁也未告知过,是以他并不知道是方颜庆搞的鬼,因此他嘴上仍是客气的又邀请几次,方颜庆一脸带笑的推脱过去。实在叫不动,众人便不强求,这才一行七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街来,没想到被方颜玉遇个正着。
50.动情
方颜玉早早就看到他大哥一行,他们却没看到他。一路上方颜梓与方颜柏叽叽喳喳,磨的众人耳朵都要生老茧,方颜良好笑的看着那两张小嘴一唱一和,眼神异常的柔和。
方颜玉愣愣的在人群背后看着他大哥,他大哥面对他时,端起的都是狐狸一般的笑,有算计,有挑衅,有试探,这般的笑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了?又见到方颜棋正常行走,一边观望街景,如常人一般,难道,是眼睛复明了?
那边兄弟一行言笑晏晏,方颜玉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又多看了他大哥几眼,拉了季威荣便要回去。
季威荣也不多问,由着他拉着走。
方颜棋却是觉得有些不寻常,眼睛无意中向这边一望,只见一个异常俊秀的背影,从人群中穿梭而去,心中突的一跳,快步走到方颜良的身边,踮起角尖对他低声道,“大哥,你看那人可是二哥?”
方颜良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背影怎会认错,不是方颜玉却又是谁?多日不见,看到他的背影,他心里也是百般滋味。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方颜棋一眼,他可从未见过他二哥的真容,却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他,七弟,是你这个人不寻常,还是你这眼睛不寻常?
方颜良将怀中幼弟交到方颜睿怀中,口中对方颜舒道,“我刚刚水酒喝的有些多了,现在有些内急。三弟,你照顾好兄弟们,我去去就回。”
方颜棋默默垂泪,大哥,你不能用个好一点的借口吗?
方颜良捏了捏流露不满情绪的方颜梓的鼻子,转身朝着方颜玉离开的方向追去。
方颜玉拉着季威荣一路无言,走出一段路,路上渐显空旷,忽然,却是叹了口气,转身站住,季威荣垂着手,退到一边,黑暗之处,走出来的人,不是方颜良又是谁。
方颜良脸上淡淡笑容,语气中不觉带了嗔怪,“二弟,怎么见了兄弟们却悄悄走了。这中秋月圆之夜,连个招呼也不想和大哥打一下吗?”
方颜玉默然,“不必了,大哥。我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大哥莫再来找我了。”
方颜良手上一抖,将手背到身后紧紧捏住,笑道,“可是府中有人对不起二弟?还是二弟还在记恨大哥以前差点害了你?”
方颜玉拳头捏的死紧,脸上仍是一脸冷淡,“家里呆的烦了。”
方颜良一愣,心中恨恨,嘴上却仍是温和道,“家中兄弟都甚是挂念你,你若是想出来散心,我不拦着,有时间也回来看看。小九和小十总是念叨你。”
方颜玉心中一动,仍是狠心道,“不了。我在外面很好,比在家里舒坦。大哥请回吧,今日只当没见过我。”说完不再多言,拉着季威荣走了。
方颜良脸上怔忪,看着跟着方颜玉离开的那个男人满脸的伤疤,脑中一思索,已经豁然明朗。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方颜玉离去的方向,半晌,举起右手看了看,手上指节青白,刚刚自己捏的紧了,差点将指节捏断了,却并不觉得有多疼,心里的失望却像开了个洞,缓缓灌进冷风。
季威荣沉默的跟在方颜玉身后,看他那张俊美至极的容颜上似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他心中微叹,明明这对兄弟互相关心,却因为各种原因背道而驰,天意弄人。
晚上,方颜玉在院中练武很久,季威荣不知怎的,心中觉得各种不忍,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坐在窗边,默默的看他。
方颜玉用的力气很重,季威荣坐在窗边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肃杀之气。直到半夜,方颜玉才停下手,浑身大汗淋漓的进的屋来。
“阿荣,夜都深了,你怎么还不睡?”见他还未休息,方颜玉也是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