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像是早就猜到了我的回答,一双眼睛危险地眯起,眼眸深处的表情难以捉摸。他将目光转向被禁锢了四肢、已经有些绝望的沐凡,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道:“放了他。”
主子的命令是绝对的,虽然心存疑虑,暗影还是毫无迟疑地松开了手,重新退到了阴暗之处。沐凡却是被这变故弄得傻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得到了自由。他狼狈地从地上坐起来,慢慢地举起手放到眼前,握紧,又一点点地松开,随后转过头,呆呆地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仍然被绑着,刚才那一下纯属爆发,这会儿连挪动一下都有点困难,有点昏昏沉沉地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一瞬间却忽然意识到,他看得似乎不是我,而是我身前那把他不小心掉落的刀!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事后老大用他十分有限的语文素养,和所剩无几的一点节操信誓旦旦地宣称,我那时候无比的惊慌失措,嗷得一声就扑上去了,不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倒像一条饿了三天终于看到肉骨头的狗。
不管怎么样,我此时还是迟了一步,下一刻,闪着寒光的刀刃就横在了晋王的脖子上。暗影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沐凡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再走近一步。因为沐凡正牢牢地抓着晋王的衣领,双目发红,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再一寸锋利的刀刃就能轻易划破对方的喉管。
晋王却并未变色,看上去倒是比他悠闲自在得多。
任由紧贴着的剑刃划破自己的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流入襟口,他对着我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露出一个微笑,气定神闲道:“你看,阿玄,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来杀我,这可怎么办?”
作为一个纯种蛇精病,他把自己像块肉一样送到别人砧板上,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么一句话?
尼玛每天起床都看见自家boss在作死简直不能更心塞好么!
我只觉得血液一下下地冲击着我的大脑,血流过快而产生的麻痹感从指间一点一点弥漫上来,让我的身体定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一片寂静之中,我听到自己用冰冷无比的声音对着沐凡说道:“放开他,你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你。”
因为之前的挣扎,沐凡的发髻散落下来,发丝间甚至还沾染夹杂着几根干草,他抿着嘴唇,像一头被逼入死路的野兽,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一双眼睛里满是疯狂。
有人帮我割断了绳子,我几乎是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我不动声色地把血咽了回去,直起身体,一瞬不瞬地盯着沐凡手中的刀。
晋王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眸光流转,飞快的闪过一点什么,又像是水滴汇入江河之中消失不见。他仰首看向空无一物的屋顶,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后收起了那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对着我淡淡道:“阿玄,不要担心,只凭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杀得了我。”
沐凡猛地昂起头:“你什么意思?”
晋王转向他,眉梢细微上挑,冷笑:“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懂么?你不可能杀得了我,只因你是个自以为是的好人。”
不等沐凡反驳,晋王便借着往下说:“只因你是个好人,事事都不愿舍弃,守着毫无意义的底线,到头来才会落到如此下场。若你不顾旧情,寻个由头把暮云逐出魏王府,你就不会被暮云陷害,你主子交给你的任务也不会失败;若你背信弃义,向魏王出卖满月楼,暮云就不会受你那主子的挑唆,孤身犯险到了晋王府;若你独断专行,违背暮云的心意将他强行带回,他就不会一意孤行最后走投无路,只能挥刀自尽。像你这样可笑的好人,恐怕只是拿起刀,手也会发抖吧。”
这些话像是当头一棒,一下便将沐凡打晕了。他呆滞地看着晋王,将对方的话咀嚼了几遍,不知所措地喃喃道:“不是,不对,哪怕万劫不复,我也会为小云报仇的!”
“报仇?”晋王动作轻柔地抓住他持刀的手,唇齿开合,言语如刀:“这些事,计划的是你那主子,做事的是楚达论,你只不过躲在他们背后,你做了什么,到头来连自己的手都不愿意弄脏,这也叫报仇?你其实根本就不想报仇,不是么?”
沐凡被这歪理惊得瞪大了眼睛,却又无处反驳,只能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决定了的,小云不能白死,我下了决心定要血刃仇人,为他报仇的!”
“你从未杀过人,也不想杀人,阿玄就在你的手上,你却到现在也没能对他下手,我的命就在你手中,你却仍在犹豫。因为你的良心时时刻刻在告诉你不能这么做。”晋王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笑起来:“可是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去报仇,岂不是说明,你那颗良心,竟然比你的小云要重要得多?你既不想杀人,又不能放弃报仇,日复一日地活在痛苦之中,有什么意思么?”
沐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被握住的手又用力挣动起来,想要离晋王远一点。
然而晋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眯起眼睛,步步紧逼地继续说道:“可你所谓的复仇真的有什么意义吗?你只不过是在逃避罢了。你觉得是谁害死了暮云?如果不是你,他会进魏王府,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么?如果不是你,他会听信别人的话,进了晋王府,最后丢掉性命么?想想吧,你心底真正恨的,到底是谁?”
短暂的沉寂。
裂碎的缝隙在心底不断扩大,有风从中传来,在空荡荡的心中呼啸而过,冷意彻骨。沐凡恐惧地睁大了眼睛,身体猛然一颤,放开了手,无助地一步一步地后退,身形摇晃着被绊倒在地。
“你知道是谁。”晋王看着他快要崩溃的表情,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唇角如往昔般勾起了三分弧度,了然而无情:“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
“不、不是我……我想护着他,看着他笑,看着他过上好日子,哪怕是娶妻生子……可是、可是……”沐凡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用手捂着脸,唇边破碎的话语渐渐变成了呜咽,到最后竟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是我,我对不起小云,他原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辈子的,是我害了他。若是没有我,若是没有我……我为什么还活着!”
原本应该趁机上前抓住他,但我和暗影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倒不是因为同情,我们的良心都被狗叼走好几年了,事到如今也没有这个技能,真正的问题是——我们特么都惊呆了好么,我们全程处于傻愣愣地围观之中好么。
几天不见,晋渣的嘴炮技能是不是升级了?就这个战斗力,他还处心积虑跟魏王斗什么啊,直接泡杯茶,到宫里和他老爹谈谈人生,经济快捷有保障,皇位银子都齐活有木有!你还在学习挖掘机技术吗?你还在苦练烹饪技能么?你还把洗剪吹当做生存技能么?你还觉得计算机程序设计是你人生的唯一出路吗?还是来跟晋渣学嘴遁吧,让你的人生更上一个新的台阶!让你的未来充满一个新的希望!
那边嘴遁之王,邪教教主晋渣浅浅地勾起了嘴角,体贴地为沐凡递上了作案工具。
沐凡颤颤巍巍地接过来,黑色的长发挡住了他颊边的泪水,眼底闪过某种决心,我终于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匕首。
沐凡一把推开我,惨然一笑:“你不要逼我,我已想明白了。到今日,我想得才最是明白。”
我家隔壁买了安利后来被骗了十多万的老爷爷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我急得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正要说话,一口血就涌了出来,直直地喷到了沐凡的脸上。
沐凡:……
我:……
晋王一直游刃有余的表情瞬间一变,他立刻半跪下来,将我揽入怀中,一把抱起,就打算往外走。
沐凡茫然地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顾不得丢脸,赶紧拉住晋王的衣袖,艰难地开口说道:“主子,带沐凡回去。”
这是间接的求情。沐凡做了这些事,放了他后患无穷。但暮云托我照顾他,我做不到,至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晋王停下脚步,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脸上的焦灼之色一点一点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一个浅薄的弧度,脸上不见半点怒色,却硬生生地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然后,他把我给干脆利落地丢到了地上。
我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被他的话钉在了原地。
晋王俯视着我,笑容渐渐扩大,眼底却是一片冰冷:“阿玄,若你总想着为别人而死,那还不如现在就为了我,死在这里好了。”
60、影卫汤姆苏
作为一个集说到做到、杀伐果断等优点于一身的行动派,晋王说完这句话,就抽出身边一个影卫身上的短剑打算动手,黎黑的眸子里竟然没有一丝犹豫,脸上没有喜,也没有悲,好像只是在做一件正常无比的事情,显得诡谲莫测。
冗长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之中。
因为身体状况太差,我一摔之后没法移动,只好乖乖躺在地上,几乎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地板,难道我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吗?
不久之前还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么么哒,才过多久就拔剑相向你死我活的,简直不能更虐。人家一根稻草压死一头骆驼,就算我心中那头骆驼有八块腹肌,也挡不住这稻草一捆一捆地往上面砸啊。
可悲的是,哪怕我心中各种吐槽各种咆哮,脸上估计还是一派淡定,配上唇边未干的血迹,看上去一定相当的宁为玉碎,视死如归。
……其实我也很想哭给晋渣看的啊,我恨不得哭出一片汪洋淹死这个混蛋啊。这个世界对面瘫真是太残忍了,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宁为玉碎,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真的碎了,视死如归,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真的归了有木有。
要想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掌握主动权,在剑下来的那一刻迎上去先用肩膀硬接一下,说不定还能活下来,晋王应该不至于看我没死,就再补上一刀吧……大概。
但不管结果怎么样,咱还是得努力一把的不是。苦肉计演得必须越煽情越好,表情方面那是天生的没有办法,也只能从台词和喷血效果上补救一下了。我这边正在认真考虑从哪个角度挨刀伤口大点、伤害小点,那边就有个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主子。”许久不见,老大的声音竟带着过度疲惫导致的低哑,差点让我听不出来:“求您饶过战玄。”
晋王冰冷的眼神起了些许波澜,微小得几乎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微微地勾起嘴角,缓声道:“哦?你想说服我。”
老大指尖微颤,额角流下一滴汗来,在晋王的威压之下,他抿紧嘴唇,半晌才道:“属下不敢。”
晋王却轻轻挑了挑眉,眼神愈加深沉,低沉的哂笑声从他的喉间发出:“有意思,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老大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晋王。
“不过,”晋王敛去唇边的笑意,淡淡道:“如果不能说服我,那你也和阿玄一起去死。”
我:……
买一送一死一双,你以为是跳楼大甩卖吗?组团去地狱又没有团购价,这么亏的买卖,果断拒绝啊!这是我的事,我一点也不想连累老大。我想活着,但我更希望老大、战青、战白每个人都能好好的。就这么点破事,怎么就这么难?
所以说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就在每个人都认为我只能挺尸的时候,我身残志坚地用左手强撑着,从地上一点点爬了起来,然后努力地往门口方向挪动,企图在老大牵扯进来之前,先往晋王刀口上撞,把苦肉计给完成了再说。
我离他原本就很近,所以虽然动作很慢,却居然还是没人能够反应过来。晋王瞳孔微缩,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下来,眼看着我就要成功,却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定在原地。
“住手!”
……咦,声音好像有点不对的样子。不是老大或者晋王?
和我一样疑惑的还有他们两人。我们很有默契地将目光一起投向了门外院子里。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一脸怒容地挣开暗影阻拦的手,朝着这边飞奔而来。他的功夫很是不错,几个暗影前去拦截,竟都被他掀翻在地。
这个人的脸挺熟的,刚刚见过……我去这不就是当年大明湖畔看城门的那个梁晗嘛!这什么神展开啊。
晋王立在原地,微微蹙起眉头,随后对着暗影们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由着梁晗来到眼前:“梁家的人?”
梁晗在门前停住脚步,视线掠过我,在呆呆坐着的沐凡身上停留了一会,才微微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晋王:“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要为难一个普通百姓?”
慕容狗蛋立刻上前,躬身向晋王压低声音解释道:“我们见到记号后,曾向此人询问过战玄大人的去向。没有发现他偷偷跟在后面,是属下们的失职。”
晋王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目光对上梁晗:“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梁晗紧紧地抿起嘴角,却并未退缩:“看阁下衣着,必是哪家的贵人,阁下的行事我或许无权置喙。但恃强凌弱、以势压人,实非君子所为,还望阁下及时收手。如此……梁某可当从未见过此事。”
“原来如此……可惜做好人、管闲事,是需要资本的。”晋王唇边勾起一个极尽讽刺的角度,冷淡道:“把他带下去。”
梁晗瞳孔一缩正想动作,肚子上就受了慕容狗蛋一击,踉跄了一下,身形后退想要避过对方的掌控,却被慕容狗蛋的掌风扫到,生生后退了一尺,差点倒地,双脚还未站稳,慕容狗蛋便立刻期身而上,十指成爪就要往他肩膀抓去,情急之下,梁晗望着里面的沐凡失声喊道:“战玄!”
晋王:……
慕容狗蛋:……
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放开他。”晋王微微地眯起眼睛,深色的眼瞳上浮起一层血色,声音几乎能够滴水成冰:“你认识战玄?”
梁晗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凝神戒备,一言不发地盯着晋王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虽与战玄萍水相逢,但对他颇有好感,不论你与战玄有何恩怨,他的命,我一定要救。”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正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就听到晋王轻轻笑起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眸光流转,其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杀机。
“如此自说自话,你也不怕到头来是自作多情么?”
“自作多情又如何?”梁晗坚定回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来救战玄,只是因为我希望他过得好,本来就和他无关,他无需对我做出什么反应和回报。只要能看到战玄幸福安康,我便心满意足了。这种想法,我本就不指望如你这般无血无泪的人也能懂。”
“你的想法,我为何要懂?”晋王不屑地扬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冰冷:“阿玄所谓的幸福安康,若不是由我给的,那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死了……”
梁晗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后怒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以为战玄是什么?”
“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晋王冷笑:“你么?凭你那一面之缘?”
梁晗努力克制着自己,原本沉稳的声音却还是出现了一丝颤抖:“了解他?你真的有去了解过,战玄到底是怎么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