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珅最后还是没有和沈灼带着儿子出去吃，他回了王家，和王固科谈了谈。
“我已经知道了。”王景珅低声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好笑的事，“你和小冉做了约定是吗？她如果和张氏集团二少结婚，你就让我和奇奇回家……其实你们不用这样费心，我和你不同，虽然一盒上千碧螺春确实好喝，仆佣成群，住在别墅里的生活确实舒服，但是对我来说，有儿子陪在身边，妹妹能找个好人家，其它都没所谓。最苦的日子已经熬到头了，我觉得我没回王家之前也挺好的。我真正想要什么，我向来很清楚。”
“很清楚吗？自己的女人看上别人，这就是你所谓的过得挺好？”
王景珅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以前拿张子霖做挡箭牌掩饰自己和沈灼的关系。
“不管怎么说，我只是来告诉你，我不会回王家了，百川部门副经理的职位，我也会递出辞呈。”
王固科脸上立刻出现怒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自己这么重要？你以为我用你的去留威胁你妹妹和张威订婚？简直荒谬！”
王景珅看着眼前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的男人，王固科平时再不高兴，也就是脸色难看些，他现在情绪如此外显，一定是十分震怒了。
往日王景珅能在王固科眼皮底下活得逍遥，也不过是因为他想得开，与其斗不过王固科，平白多受点气，不如就把他当空气。然而此刻，王景珅却不太愿意那么干了。他受气也罢了，可是他儿子这么小，每次从王家回来就不高兴，问他是不是自己不讨爷爷喜欢，他妹妹已经在这个家待了这么多年，待到已经快精神崩溃，王景珅不愿意两个重要的家人再受任何伤害。
王景珅不同以往的温顺，用几乎不卑不亢的语气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小冉暂时也不会回家，她住我那里。”王景珅公式化地微微鞠躬，起身就离开。
王固科怒火被挑到最高处，对着他的背影咆哮道：“你走，走了就别回来！”
这样的一幕几乎与九年前重叠。当时察觉有了王恭奇，王景珅从震惊到自我质疑最后又坚定决心，生下这个孩子，王固科那时也是这样将自己赶出门。
不过不同于九年前，他现在身边有儿子，有妹妹，沈灼……勉强也算半个能安慰他的存在吧。
现在的情况可比当时喜人多了。
王景珅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沈灼，沈灼并没有就这件事出言安慰，只是陪他坐了很久，这还是两人复合以来，难得一次这么平静地说上那么久的话。沈灼问了很多奇奇小时候的事，王景珅就把儿子小时候的糗事都告诉了他。
沈灼听着听着，笑得前仰后合。
很奇异地，在沈灼爽朗的笑声里，王景珅也觉得心里平缓了下来，似乎王固科这个人，真的再也不能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了。
沈灼笑过后说：“搬去我市中心那套跃层公寓吧，家里现在人多，三室一厅就不太够了。小冉又是姑娘家，也不能随便凑合。”
王景珅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好。”
第105章：当年的误会
第二天王景珅就递了辞呈，王固科看也不看，摔到地上，王景珅也不管，出门就收拾自己的私人用品了。他在百川任职不足两年，但因为平易近人，能力又不错，和公司同事处得都挺融洽，众人一是没想到老总的儿子都会离职，二是事出突然，都有些感伤。于是当晚，没约会的正好，有约会的推掉，竟然也凑了许多人，准备给王景珅办个送别会。
王景珅心里十分感动，本来这么多年拉扯着儿子一个人打拼，已经看透了社会上的人情冷暖，没想到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这会儿还能受到这份可以说是温情的回馈。
所以最后王景辉得知这件事决定参加的时候，也难得没有令王景珅收回决定。
反正就最后一次了么。王景珅心里想。
本来众同事打算自掏腰包，请王景珅吃一顿高档的，但既然有王景辉在，普通职员们自然也不争着表现了。
饭桌上，大家难免关心起王景珅以后的打算。
王景珅顿了顿，云淡风轻道：“再看吧，可能找以前的朋友合伙做点生意。”
“哦。”众人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以为王景珅是王固科的儿子，有人脉有家底，自己创业也不足为奇。
王景珅知道大家的误解，但也不打算解释什么。王家那一堆糟心事，想说还无从说起。
临送别会结束，众多同事，格外是未婚的女同事，依依不舍地对王景珅说了些关心的话，甚至还问他要地址，想准备一些礼物快递给他什么的，惹得其他已婚女同事和男同事们一阵起哄。
现在的年轻女人可奔放了，笑眯眯地解释说：“以前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么？现在景珅都要走啦，再不表现哪还有机会？”
王景珅眨了眨眼，却还是说：“我身边已经有人了。”
饭桌上气氛热烈，女同事甚至没有平日职场上的稳重干练，用肩膀撞了撞王景珅，开玩笑似得说：“讨厌，都最后一顿晚餐了，还要让我们伤心。”
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景珅也笑，发觉王景辉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不减脸上的笑容。
晚餐结束，有人提议去酒吧开第二场。
王景珅见同事中有些人面露难色，识体道：“别了，明天你们都还要上班，今天回家早点休息吧。你们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以后又不是不见了，都在一个城市，周末有空，可不是随时能碰面吃饭喝酒吗？”
众人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王景辉神情淡淡说：“但很难再凑齐这么多人了，最后一天，哥，你该不会扫大家兴致吧？”
听见王景辉这么说，大家免不了看他。虽说王景珅的身份在百川众所周知，但王家三位当事人却从来没有当众承认过，这还是王景珅入职这么久以来，大家第一次听王景辉叫他一声哥。
王景辉看着犹豫的王景珅，又说了一句，“这样，有家室或者想回去的就都回去，如果愿意赶第二场，就跟着我走。”
如此，在场有家室的除了薛楠，因为是王景珅直系上司，其余都回家了。单身的年轻人都留了下来，这样算下来也有十来个人了，成群结队去了最近的闹吧。
闹吧里轰隆隆的音乐不断冲击着耳膜，舞台上蓝色、紫色的光束灯不停扫射，炫丽得让人的视觉产生刹那的虚幻。
王景辉带着这群年轻人霸占了舞台周围好几个散台。舞台上两个专业舞蹈者正在领舞，她们的面容被灯光打得模糊，火辣的舞姿带来的视觉效果却直线上升。
台下许多年轻男女为他们叫好，气氛很是热闹。
王景珅这几桌也有几个男女坐不住，跟着其他顾客在舞台边一起扭动身体。
这还不止，第二批想去凑热闹的还非得拉着王景珅一起过去，王景珅连忙摆手，佯装苦着脸说：“放过我这老人家吧。”
“呸，装什么装！”几个女同事都过来直接抓人了。
王景珅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是女孩子们碰不得，娇滴滴的双手，无奈之下被拖入人群中，应付地扭了几下。
王景珅是真觉得自己老了，无论是闹哄哄的音乐还是舞台边拥挤着跳舞的人群，都无法感染到他。王景珅瞧见女同事们都逐渐沉浸到忘我的境地，不着痕迹地往外圈移动，途中不知道被人蹭了几下，甚至有个女孩大胆地对着他扭动腰肢，丰满地胸脯都快蹭到他，王景珅敬谢不敏，头也不回地回到座位上。
王景辉摇晃着龙舌兰酒，有些沉闷地喝着。
薛楠看不下去，“副总，我老骨头了跳不动，你怎么也不上去凑个热闹？”
酒吧里音乐声震天，薛楠几乎要用吼的。
王景辉看了一眼回来后故意坐到另一桌的王景珅，只摇了摇头。
另一桌除了王景珅，还有财务室的宋娇。
宋娇大声说：“王景珅，祝你以后事业顺利，飞黄腾达。”她端起鸡尾酒，眼中满是诚挚。
王景珅也大声回答，“谢谢！祝你早日找到对你好的男人。”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喝光了杯中的酒。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薛楠身为部门经理，不得不做一次恶人，提醒大家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休息了。
众人酒足饭饱，玩得也开心，颇有点依依不舍，尤其是姑娘们，对王景珅告别道：“要记得我们，有空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出来吃个饭，唱个歌什么的。”
王景珅：“好，你们回家路上小心。”
女孩子们拥挤在一块儿：“别这么温柔啦，我们会把持不住的。”
王景珅被她们说的也笑了出来。
王景珅之前是打算送几个顺路的同事回家的，他虽然喝了酒，却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奈何刚才要散场，同事们都回来集合的时候，王景辉当着大家的面对王景珅说：“哥，我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众人猜测两兄弟要说什么家务事，也没人不识趣地还要留下来，而众目睽睽的，又都是百川公司的员工，王景珅也没办法拒绝。
王景珅跟着王景辉进了包间，关上门后，虽然还是无法完全隔绝音乐，但至少说话不用吼来吼去。
王景珅说：“有什么话直说吧，我还要回去照顾儿子。”
王景辉尖锐地问：“不是有沈灼在吗？”
王景珅看了王景辉半晌，“你就是要说这些吗？那我先告辞了。”
“哥！”眼见这样的称谓也没办法挽留王景珅的脚步，王景辉咬了咬牙，眼睛通红道：“你不想知道九年前我为什么那么做了吗？”
王景珅的脚步忽然停住，如果细看，一直挺直的脊背甚至有瞬间的僵硬。
王景辉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几乎无意识地屏息，重新换气的时候，胸口甚至有些窒闷感。
王景辉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哥……你坐下来，听我说些话好吗？就当做最后一次，你走了，小冉也走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这是最后一次了。”
王景珅回头看他，九年前王景辉心虚回避自己的模样，自己刚回王家，王景辉对自己的敌视，这些画面还历历在目，而眼前男人却流露出久违的弱势，以至于显得那么不真实。
王景珅说：“抱歉，家里小朋友晚上见不到我，又要不肯睡觉了，改天吧。”
王景辉死死盯着王景珅的背影，在王景珅即将开门的时候，他又说：“我当初会这么做，是因为我以为你喜欢我。”
“你说什么？”王景珅回头。
王景辉一字一句，从齿间蹦出来，“我以为，你喜欢我，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王景珅那一刹那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大笑他的无知，还是臭骂他的异想天开，然而最终就只化为一声“呵呵”，他面无表情道：“你想多了。”
“你知道是谁引发我这个念头吗？”
“我对此不是很感兴趣。”
“是王景冉！是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善良又柔弱的妹妹！她告诉我你喜欢我，她说你因为我忤逆爸爸的决定，你为了我放弃继承王家偌大的家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哥哥对我这个弟弟抱有禁忌的感情！！”
“够了！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两人几乎是撕扯着嗓子怒吼，吼完两人甚至都喘着粗气，并不宽敞的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在外面热闹的音乐衬托下，更显得违和。
王景辉终于低下头，错开与王景珅的对视，紧紧揪着裤子，嗓音沙哑道：“如果不是她那么说……我根本不会想到你对我，对我有这种感情，更不会去找一个男人，和你上床。”
王景珅笑了，抱着肚子撞在门上笑个不停，笑得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很久之后笑声才平息下来，他轻轻喘气，问：“你现在还觉得我以前喜欢你吗？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我不知道。”
王景珅点头，他走到王景辉对面坐下，见王景辉沉默，于是用一种诧异的语调说：“你继续啊，为什么停下？让我听听还有什么笑话……真是太可笑了！！！你觉得我喜欢你？还是想娶你做老婆的那种？你有身材吗？有家世吗？别和我说王家，王家这点家底能和沈家相比吗？你比沈灼好看，比沈灼有能力有手腕？比沈灼有权有势？就算这些都比不上，你他妈总该和女人一样会给我生孩子吧？什么？你都不会？那你还妄想我会喜欢你？！”
王景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王景珅，几乎目瞪口呆，还有些无地自容。
王景珅一怒之下说了这些，只觉得需要什么来平缓呼吸，他看见眼前的酒杯，顺手拿起喝了一口。
王景辉：“……”
王景珅催促，“快，我赶时间，还有什么招一起使出来。”
王景辉没想到自己发自肺腑的话都被王景珅看做笑话，难免恼羞成怒，“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知道当时，当时我以为你对我是那种感情，有多痛苦，多为难吗？”
“啊，不好意思让你这么痛苦为难，哥都没有注意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还没给你及时吃药，真是对不住。”
“哥！”王景辉被王景珅连连讽刺，又想到他如今对自己视如陌路的态度，几乎要潸然泪下，王景辉很是要脸面的，他难堪地捂住脸，“我有什么错？我，我也只是想要爸爸，希望爸爸像重视你一样重视我！我盼了这么多年，跟着妈妈被人说野种的时候，就不断想象爸爸是怎么样强大的人，结果只盼来一个有还不如没有的父亲？！”
王景珅看着王景辉，那是个很复杂的表情，有无奈，有讽刺，有怜悯，或许……王景珅扪心自问，还有那么一些微不可见的感同身受。
王景辉把脸深深埋在胳膊弯里，这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王景珅靠在沙发上，仰头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王景辉呜咽道：“我想要得到爸爸认可，想得发疯……可是当我知道哥你喜欢我，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我以为让你尝试和另个男人在一起，你就会知道，其实你对我的感觉，并不是喜欢……”
王景珅就像失去线的木偶，疲惫而呆滞地躺在那里，对王景辉的话置若罔闻。
王景辉却压抑太久，在家里王固科根本不会顾及他的感受，王景冉甚至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而这些话，这些事，又无法与朋友、同事倾诉。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喘不过气来，却又始终好端端地活着。那种弦被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紧迫感虽然已经麻木，却一直真实地存在着，直到这一刻，他哥就坐在对面，王景辉倾诉的欲望汹涌无法阻拦。
“虽然我接手公司做了副总，可是太累了……我真的觉得好累，下属遇到问题只会来问我！如果整个团队没完成计划，爸爸也只会怪我，说我没用！这些压力全部落在我肩上，我真的觉得快受不了了！哥，你当初回家的时候，我不是不高兴，不是不欢迎你，我只是以为……我以为我努力这么久，辛苦这么久的东西，在你回来之后可能又要成泡影了，我，我不甘心！我太不甘心了！”
“后来我想通了，我想和你示好，可是你那时候眼里还有我吗？你眼里只有王景冉了！你怪我当初害你，那当时挑拨我和你关系的王景冉又算什么？”
“……”王景珅思维都放空了，唯独自己的心跳声，似乎被扩大无数倍，响在耳边。
